胡善祥——暮兰舟
时间:2021-05-28 08:27:44

  唐赛儿晓得她杯弓蛇影,心有余悸,就把这杯茶先喝了,表示这杯茶是“干净”的,然后再取杯倒茶,双手捧给胡善祥。
  胡善祥不敢不识抬举,颤抖的双手接过,一饮而尽,她太紧张了,根本尝不出什么滋味。
  佛母说道:“凌晨时大船着火,你踢窗跳进水里,爬上甲板打开舱门,里头关着的三百多人获救,你是个热心勇敢的人,我很是欣赏。”
  那场火其实是佛母放的。
  安德水驿停泊十几艘押送尼姑道姑的大船,前来营救佛母的白莲教并不知道她具体在那一艘船上。
  佛母以火为号,白莲教看到信号,就杀向此处,打开舱门救佛母。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半路杀出了锦衣卫,将白莲教逼退,无法及时过去营救。
  不故意佛母曾经带兵杀过千余官兵,身手了得,当时她正要一脚踢飞燃烧的窗户自救的,没想到胡善祥先动了腿。
  胡善祥忙道:“不敢当,当时只想逃出生天,没有想那么多。”
  佛母给两人都倒了一杯温茶,“这次‘请’你来,是想托你给皇太孙带个话。”
  胡善祥一愣,“我一介民女,如何认识皇太孙?”
  佛母笑道:“卫百户就是微服私访的皇太孙。”
  胡善祥惊得手一松,哐当!茶杯落在炕几上。
  难怪一个锦衣卫百户敢笃定地说“你的考试就是协助我抓佛母,抓到了我会保你过关,决不食言。”
  原来他是皇太孙啊!他是堂堂储君,当然有权力决定一个女官的去留。
  佛母说道:“请你转告皇太孙,山东官场从根上烂透了,压榨百姓,敲骨吸髓,我们实在活不下去,连树皮都啃光了,吃土吃到肚肠涨破而死。官逼民反,我不得已举兵起事,是因山东失道,天子被蒙蔽,不能庇佑百姓,我们替□□道,杀贪官污吏,并没有滥杀无辜。”
  “现在我们闹得动静足够大,终于引起了天子的注意,派皇太孙来山东。我们各退一步,皇太孙向天子禀告山东的真相,肃清山东官场。我会带着白莲教永远消失,绝对不会再闹事。”
 
 
第7章 权衡   胡善祥还没有从卫百户是皇太孙的……
  胡善祥还没有从卫百户是皇太孙的震惊里出来,佛母就要求她在皇太孙和白莲教之间穿针引线当中间人。
  佛母见她呆在原地没有反应,问:“怎么,你不愿意?”
  “我——”胡善祥左右为难,她一个官家千金被卷进朝廷剿匪的事情里,被土匪绑架又原封不动的还回去,充当中间人,怕是要被构陷私通匪类,名声有损,严重的话还会影响整个家族。
  但是不答应,她怕是无法站着走出这个土匪窝子。
  好女不吃眼前亏,权衡利弊后,胡善祥说道:“好,我会转告卫百户——不,是转告皇太孙。”
  无论如何,先跑出贼窝再说。
  “姑娘是个爽快人,我喜欢。”佛母摸出两个棉花球,“我现在不敢暴露藏身之所,所以还要委屈一下胡小姐。”
  佛母将棉花球塞进胡善祥的耳朵里,再用黑布蒙眼,胡善祥被牵到了一辆车里,行了一段路程,又被牵到了一艘船上。
  胡善祥“耳聋目盲”,根本无法感知自己经过何处,佛母心思缜密,严密保护踪迹,难怪连锦衣卫出马都抓不到她。
  佛母取下胡善祥耳朵里的棉花团,说道:“我们的人已经去送信了,你在这里等着,不要走动,默数一百个数,然后解开眼睛上的黑布。”
  胡善祥不敢在佛母面前耍心眼,一一照做,数到一百,解开黑布,发现四周空无一人,不见佛母踪影,但是她不敢动,总觉得岸边林子里有人暗中监视。
  约过了半个时辰,锦衣卫果然来了,本以为在河底喂鱼的少女坐在船头,连根头发丝都没伤着。
  胡善祥被送到了皇太孙朱瞻基的营帐,朱瞻基问:“为何女魔头抓了你,又放了你?”
  要学诸葛亮七擒七放孟获,收买人心?
  胡善祥说道:“她要民女给皇太孙殿下带个话。”
  此话一出,朱瞻基稳稳坐在椅子上,表情都没有变,但是眼神满是肃杀之气。
  朱瞻基心道:唐赛儿能够在锦衣卫眼皮子底下连杀三个证人,还戳穿我的真实身份,她一定在锦衣卫或者朝中有眼线。
  我们中间出了叛徒!所以每一次围歼佛母都功亏一篑,让她跑了。
  朱瞻基说道:“女魔头想要在我这里面前炫耀罢了。我一定会抓住她的,秋后的蚂蚱,嚣张不了几天。”
  胡善祥把山东官场腐败,唐赛儿官逼民反,不得已反抗求活路的经过讲了一遍。“她说和殿下做个交易…… ”
  山东这些年确实太苦了,北伐、迁都、修运河都从山东征用了大量壮年男子,到处都是寡妇和守活寡的寡妇,背负起了田地劳作的重担。佛母唐赛儿的丈夫林三就是修运河的时候病死的。
  然而最近几年山东屡次遭遇水灾和旱灾等天灾,在土里也刨不出吃的了,穷得吃树皮吃土,官员还巧立名目,各种加赋税。
  这一次山东之行,亲眼看到各种官场乱象,连尼姑道姑的私财都找借口扣留,朱瞻基晓得唐赛儿的控诉所言非虚。
  可是,一个土匪头子有什么资格和一国储君做交易,讨价还价?
  何况,白莲教和朝廷军队交战,千余官兵被杀,受伤的不计其数,朝廷损失惨重,皇太孙岂会轻易答应!
  不过,朱瞻基并不会在一介民女面前袒露向心中所想,皇爷爷永乐帝经常教他,身为储君,不能流露情绪,不能让别人看穿自己,要做到不动如山。
  朱瞻基没有直接回答是否与佛母和解,而是问胡善祥,“你怎么看白莲教?”
  佛母和皇太孙都不好惹,胡善祥仔细斟酌着措辞,“民女在闺中时享受家中富贵,不知人间疾苦,偶尔听人说贪官污吏祸国殃民,但他们不敢欺负到我们胡家头上,家里没有受过损失,巴掌不打在自己脸上是不知道疼的,白莲教闹起来,民女觉得与己无关,就当听故事。”
  “但是,自从民女莫名其妙被官兵捉拿押送,像猪狗一样被驱赶圈禁在狭窄之地,钱财首饰几乎被官兵洗劫一空。又经历了财物失窃、被官兵反咬一口,说我污蔑他们之后,脑子里的确有过大逆不道的念头,觉得白莲教的出现情有可原,甚至希望白莲教再教训一下这些军纪败坏的坏官兵。”
  朱瞻基问:“所以,你希望我和白莲教各退一步,达成交易?”
  “不不不。”胡善祥连连矢口否认,她经历了一路的磨难,就怕引火烧身,赶紧撇清自己,“民女见识浅薄,涉世未深,且无官无职,没有资格议论军国大事,此事由皇太孙殿下定夺,民女岂能置喙。”
  胡善祥这句话的重点是“无官无职”——殿下,千万不要忘记您那句保我过关当女官的承诺啊!
  如果皇太孙只是画大饼,胡善祥就要被接回家嫁人生子,过着一眼能够看到头的日子。
  这姑娘反应机敏,能说会道,又深得女魔头的喜欢,要她当中间人传话,不如……朱瞻基说道:“你转告佛母,我可以和她谈朝廷招安白莲教之事。”
  朱瞻基想以胡善祥为诱饵,引出锦衣卫里的叛徒、钓出佛母。
  对于一个合格的储君而言,肃清山东官场和抓到佛母都是他应该做的,他不会被人要挟被动做出选择。
  他全都要。
 
 
第8章 上吊   朱瞻基计划一石二鸟,胡善祥也有……
  朱瞻基计划一石二鸟,胡善祥也有自己的小算盘,她要先确认自己的利益,说道:“皇太孙殿下,之前与民女约定,抓到唐赛儿就是民女的女官考试。现在殿下欲与她和谈,有招安之意,那么民女从中牵线算不算通过考试?”
  胡善祥时时刻刻都记得自己是进京赶考、改变当贤妻良母的命运。
  如果当不了女官,什么佛母、甚至皇太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还不是得回家嫁人生子!
  胡善祥毕竟只是十五岁,涉世未深,还不会掩饰自己,表情里满是期待以及按捺不住的小野心,还有对未来的向往。
  朱瞻基心道:我会处死唐赛儿,彻底铲除白莲教,而你……我不会留一个知情人留在宫廷,你的归宿还是回归家庭。
  但是朱瞻基身居尊位,随便抬抬手就能改变普通人的命运,一举一动皆干系江山社稷,早就学会把自己“藏起来”,令人捉摸不透。
  他看着胡善祥一眼就能够看到底、犹如暖阳下清澈小溪般的眼神,真是天真啊。我不想欺骗一个天真的人,可是天真的人容易博取人们的信任,所以女魔头会选择她当牵线人。
  天真的人藏不住心思,所以必须骗她以为我真的想要招安白莲教,让女魔头相信我的“诚意”。
  朱瞻基面不改色的说道:“那是自然。”
  那是自然不可能的。
  胡善祥心里还是有些疑虑,说道:“殿下是储君,君无戏言,说谎要天打雷劈的。”
  说来也巧,一道闪电劈开,轰隆一声,天际起了一串响雷,把营帐都劈得发抖。霎时电闪雷鸣,下起了雷阵雨。
  这……胡善祥疑惑更重了。
  朱瞻基淡定看了她一眼,“你说谎骗了一纸退婚书,离家出走,现在天打雷劈的报应来了吧。”我可没有发过这种毒誓,若真有,早就被雷劈了千万遍。
  原来是应在我身上。胡善祥一颗悬起的心落定,相信了朱瞻基的承诺,说道:“民女定不辱使命,完成任务。”
  按照与佛母的约定,如果皇太孙愿意各退一步,就在安德水驿连续点燃十盏天灯,天灯升空,释放合议的信号,之后白莲教会派人联系胡善祥。
  现在天降雷阵雨,放不了天灯,胡善祥就先告退。
  此时一万多尼姑道姑们拿到了皇太孙给的路费,已经走的差不多了,这场自打明朝开国以来最大的一次抓捕行动接近了尾声,拥挤的安德水驿变得空荡荡的。
  春雨寒冷,胡善祥裹紧衣服,缩着脖子,打着雨伞,纵使她还踩着底下有锯齿高足木屐,裙摆还是被雨水溅湿了,她着急回去换裙子,快步走着,木屐的锯齿就像小马蹄似的敲击着石板路,达达作响。
  迎面走来三个人,两个锦衣卫头戴斗笠,披着防水的蓑衣,中间裹挟着一个道姑,道姑没有任何防雨的工具,浑身湿透,她就像失了魂似的,木然的被锦衣卫推搡前行。
  圆脸雪肌、鼻子略显扁平,可不就是船上那个疑是千金离家出走的道姑!
  胡善祥总感觉她和自己是同类人,所以多有好奇,昨晚故意睡在此人旁边,还用半个杂粮饼子和她套近乎。
  今天胡善祥历经凶险,被白莲教绑走,无暇顾及此人,本以为她已经和其他人一样领了路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没想到她被锦衣卫带走了。
  冷冷的春雨砸在苍白如纸的脸上,湿透的衣裙紧紧的贴在身上,瘦弱无力,就像一具披着衣服的骷髅,下一刻就要散架了。
  她本来面如满月,经历今天的煎熬,连下巴都变尖了,楚楚可怜。
  胡善祥不明所以,看她那么惨,动了恻隐之心,上前问道:“两位军爷,卫大人不是说遣散所有道姑尼姑么?为什么要抓她?”
  胡善祥今日三进皇太孙大营,锦衣卫们不敢小觑,态度恭敬,“我们发现她的度牒是假的,问她何方人氏,为何用假度牒,她一个字都不说,很是可疑,就先将她关押起来,好好审问。”
  果然跟我一样都是假道姑!
  胡善祥取了一套干衣去看她,看到她被绑在十字刑架上,锦衣卫高高举起鞭子,即将用鞭刑。
  “且慢!”胡善祥连忙阻止,“你们为何要打她?”
  锦衣卫说道:“问了十来遍,她依然一字不说,藐视朝廷,当然要打。”
  胡善祥说道:“她或许有不能对人言的苦衷,我来试试吧,你们先去歇着,喝杯热茶。”
  锦衣卫出去了,胡善祥把她从刑架上放下来,“你把衣服换一下。我觉得你不是坏人,昨晚船舱着火,是你把我叫醒的。”
  她先是不动,而后接过干衣,用嘶哑的声音说道:“麻烦你转过去。”
  她终于肯开口了,胡善祥转过身,劝道:
  “你买假度牒、扮作道姑独自出行,被锦衣卫审问还一字不吭,肯定有不得已的苦衷,宁可忍受鞭刑,也不肯说明自己的身份来历。可是好女不吃眼前亏,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好好活下去,总能熬得转机的那一天。你一看就是个娇生惯养的女子,这样和锦衣卫硬抗,几鞭子下去,或许一条命就没了,何必呢。”
  她不答。
  胡善祥又道:“锦衣卫是来山东督促对付白莲教的,除此之外,他们都没有兴趣,你为何买假身份出走,先随便编一个理由应付过去。当然,你的来历一定要交代清楚,锦衣卫要放你走,肯定会先核实你的身份,只要你和白莲教无关,他们才懒得管。”
  她依然没有任何回应,连窸窣的换衣服声音都停止了。随后,一声哐当,什么东西砸在地上。
  胡善祥觉得不对,回头一瞧,顿时吓得魂都掉了!
  她刚才没有换衣服,而是解开了腰带,悬在十字刑架上,打了个死结,踩着小凳上去,把脖子套进绳套里。
  胡善祥送的那套干衣服就放在小凳旁边,她上吊的时候故意将凳子踢到了衣服上,所以悄无声息。
  她一心求死,但是身体求生的本能使得双腿不由自主的在空中踢腾,飞来飞去,就踢翻了倒在衣服上的凳子,凳子翻到了地板上,发出声音,引起了胡善祥的注意。
  胡善祥第一次直面死亡,一时乱了方寸,本能的抱住她胡乱瞪踹的双腿,拼尽全力往上托举,尖叫道:“救命啊!”
  锦衣卫闻讯赶来,抽刀砍绳,她从空中跌落,直挺挺砸下去,脑袋嘣的一声,狠狠砸在青砖地上,听声音就像一个熟透的西瓜裂开了。
  她上吊未遂,摔晕过去。
  鲜血蜿蜒如蛇,遇凹凸的地方开始分叉,犹如蛇信,“吐”到了胡善祥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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