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孙对我如此赏识,我要好好表现啊!胡善祥那里晓得朱瞻基的小算盘,领命而去,孤身一人骑马赶往土地庙。
刚刚走到山谷的入口,就感觉到地面震动,随后是急促的马蹄声。
胡善祥拉起缰绳,随着声音看去,一彪人马从东面的山顶俯冲而来,为首的是个红衣女子,正是佛母唐赛儿,她大声吼道:
“别去!那是陷阱!有人用我的名义引你们来这里,送消息的小乞丐根本不是我们白莲教的人!我的人去找你的时候,听说你们已经走了!”
胡善祥懵了,“不是你们送的信,那是谁冒充你们?”
与此同时,朱瞻基和锦衣卫在河畔等候,他一直举着望远镜,镜头跟着胡善祥,当然也看到了一彪人马下上迎接“迎接”胡善祥,只是隔得太远,看不清脸,也听不到声音。
不是说在土地庙见面吗?怎么改到谷口了?
正思忖着,蓦地听到破空之声,身边死士们反应最快,将朱瞻基团团围住,充当肉盾。
嗖嗖射来一阵箭矢,多如蝗虫,霎时锦衣卫死伤大半。
第11章 断肠 朱瞻基被死士们压在身下,听着一……
朱瞻基被死士们压在身下,听着一声声箭矢刺入盔甲和骨肉的闷响,就像夏天的骤雨般密集。
只不过雨点是凉的,鲜血是热的,再厚实盔甲也不能能包裹全身,死士们纷纷中间,死的死,伤的伤,但是无人后退,依然将他护在中心。
箭雨过后,还能站起来握紧兵器的不到十人,除了朱瞻基,个个都有伤,咬牙护送朱瞻基撤退。强龙斗不过地头蛇,这山东地界太邪门了。
刺客们岂能放过?箭都放完了,就抽刀围攻,他们足足有五十来人,势必要至朱瞻基于死地。
退无可退,又来不及填充□□子弹,朱瞻基就把手里的三眼火铳当成一根棍子,大吼一声,砸向刺客的脑袋。
山谷入口,看到河畔的突变,胡善祥先是呆立原地,而后叫道:“救驾!快救驾!如果皇太孙今天死在这里,朝廷定以为是你们白莲教干的,你们白莲教无辜替人背黑锅,定是全教覆灭的下场!”
不仅如此,她本就错过了女官考试,如果皇太孙死了,谁保她进宫当女官?
皇太孙必须活着!
佛母唐赛儿晓得其中厉害关系,有人要接她的手害死皇太孙,一石二鸟,她一挥手,“兄弟们跟我上!”
唐赛儿举起一个像鱼叉般的兵器,带着手下朝河滩方向冲杀而去。
胡善祥不会武,她也不敢继续看残酷的战斗场面,干脆藏在一块石头后面,对着山半腰的土地庙遥拜:“土地,求你们显显灵吧,保佑皇太孙他们打赢,若能如愿,我定出钱修庙宇,重塑金身……”
胡善祥乞求神灵保佑,蓦地听到有脚步声,她回头一瞧,吓得魂飞魄散!
一个农夫打扮的刺客提着一炳亮晃晃的菜刀走过来,面色不善。
胡善祥连忙后退,“我不是白莲教的人,也不是皇太孙的人,我就是个过路的道姑,无论你们有什么恩怨都与我无关。”
“你知道的太多了,所有知情人都要灭口。”刺客就像一个熟练的猎手,步步紧逼,志在必得。
胡善祥自以为是封皇太孙之命当牵线人谈判的,没想到半路杀出这么多刺客,她手上只有一炳扮作道姑的麈尾拂尘——就连马都借给白莲教去救皇太孙了。
胡善祥观察着附近的地形,突然脚步一顿,看着刺客的后方,“殿下快跑,他也是刺客!”
刺客转身,空无一人,胡善祥乘机拔腿就往右边跑。
刺客挥着菜刀去追,胡善祥跑不过他,不过她也没打算靠跑——右边有个水潭,她扑通跳进了水里。
刺客追到水潭,看见水潭前方飘着一块紫色妙常巾,这道姑游得还挺快,他将菜刀别在腰带上,跳进水里继续追她。
刚刚入水,就觉得左边小腹刺痛,低头一瞧,小腹左侧插着一枚长刺。
原来胡善祥跳水的时候,故意扯下了发髻上的妙常巾扔进潭水里,制造游泳逃跑的假象,其实她并没有游走,只是潜在水底憋气,抽出藏在麈尾拂尘木柄里的长刺,出其不意捅过去。
她有自知之明,跑不过,也游不过刺客,她唯有用这个法子求生。
一击即中,她抽出尖刺,嫣红的鲜血犹如细线般从伤口喷出来,刺客剧痛,铁钳子般的大手捏住她握着尖刺的右腕,她太疼了,不由得手一松,尖刺沉入幽暗的潭底。
刺客暴怒,左手抽出腰带上的柴刀,往她肩膀上劈砍而去,胡善祥右手被擒,整个人都被按在水里不能呼吸,气息也即将用尽了,没有武器了,她干脆伸出左手的中指,瞅着刺客腰间不停喷血的伤口捅过去!
中指直接入腹,感受到一截热乎乎、还不停蠕动的东西,就像蛇一样。
啊!
刺客疼得双手一松,柴刀擦着胡善祥的肩膀沉入水底。
柴刀锋利,虽然半途脱力,还是在她肩膀上削了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皮肉。
长到十五岁,娇生惯养的胡善祥受过最严重的“皮外伤”都只是学女红时被绣花针扎破了手指头。
所以,被削掉一小块皮肉对她而言是“重伤”!她疼得浑身抽搐,中指一扣,一缩,居然把那根蠕动的“长蛇”扯出来了!
被生生拽出一根肠子是什么感受?刺客气得都顾不上疼了,再次抓住胡善祥,把她的脑袋往水里按,想要淹死她。
胡善祥只觉得自己像被泰山压住了,水中浑浊,泥沙和鲜血混在一起,眼前什么都看不见,求生的本能使得她在水底的双手乱抓乱扯。
就在气息用尽之时,她的手又抓住了那根“长蛇”,她不停的挥舞着胳膊扯动着,就像在订婚之后被父亲安排学着女红师傅纺线,转动着纺车,线越纺越长……
终于,压在头顶上的“泰山”消失了,胡善祥奋力一挣浮出水面,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然后摆动着身体,朝着岸边游去。
终于爬上岸了,她已经精疲力竭,眼前发黑,晕了过去。
河畔上,朱瞻基挥着火铳连连锤击,他自幼就跟随祖父永乐帝御驾亲征,在北伐战场里长大,看惯了战争生死,只是这一次离他如此之近。
刺客的人数是他们的五倍,包围圈越来越小了,朱瞻基身边也只剩下五个人。
身为一国储君,难道就这样败在一群土匪手中?
朱瞻基不甘心啊,势必战斗到最后一刻。
这时,一彪人马赶到,将包围圈撕开一个口子,朱瞻基原以为是援兵,但并不是,来者和胡善祥所绘女魔头唐赛儿的画像几乎一模一样。
唐赛儿在马上投掷着鱼叉,一投一个准,且力道惊人,一叉下去,穿身而过,还能将其钉死在地上。
怎么白莲教自杀自起来了?
朱瞻基正疑惑着,唐赛儿杀到他身边,“你们被骗了,他们冒充白莲教,根本不是我们的人,是他们要杀你。”
白莲教的加入,力挽狂澜,立刻扭转了战局,反败为胜。
不过,这群刺客们很是顽强,一直战斗最后一个人,朱瞻基说道:“我可以赦免你的罪,只要你招出幕后黑手是谁。”
刺客呵呵冷笑,“这就要问问你的好爷爷了,臭不要脸抢了侄儿的皇位,这些年还坐得还舒坦?”
言罢,刺客挥刀抹了脖子,当场气绝。
当今永乐帝朱棣以前只是个藩王,因不满侄儿建文帝,就起兵“靖难”,从北平城一路打到了应天府,建文帝自焚而死,朱棣登基为帝 ,是有史以来第一个“造反”成功的藩王。
建文帝虽死了十三年,但其支持者一直不肯死心,时不时搞出一些事情,只是一直不成大气候,被当今朝廷狠狠压制着。
不过,刺客的话也不能全信,毕竟天下人谁不知道建文帝是当今皇室的死对头呢,是个最好的背黑锅之人。
此时朱瞻基身边也只剩下两人,且都受了重伤。唐赛儿说道:“我们这就护送殿下回安德水驿。”
朱瞻基身中数刀,勉力用三眼火铳当做拐杖支撑着身体,保持储君的体面,“不用了,我的一举一动都被泄露,身边有叛徒,今日刺客一击不中,或许在回去的路上或者驿站还有其他埋伏和阴谋。他们在暗,我们在明处,此地不宜久留,你们直接将我送到北平城。”
唐赛儿将朱瞻基扶到马背上,走山路,途经山谷,发现了趴在水潭边的胡善祥,以及浮在水面上的刺客尸首。
刺客好像被一团灰色粗绳缠绕,众人定睛一瞧,不是绳子,而是……纵使他们都是见识多广之人,看到这种恐怖的死状也纷纷下意识的捂住自己的小腹,好像被抽肠的是自己。
朱瞻基看着昏迷的胡善祥:想不到你还是个心狠手辣之人!
唐赛儿问:“胡小姐怎么办?”
朱瞻基本来打算“卸磨杀驴”,事成之后,送她回济宁的,可是经历了今日的刺杀,胡善祥全程目击,她知道的太多了,回老家怕是有危险,被人灭口。
朱瞻基只想赶她走,没想要她去死。
目前暂时甩不掉,朱瞻基说道:“一并带入京城。”
第12章 矫情 虽没看到胡善祥是如何在水潭与刺……
虽没看到胡善祥是如何在水潭与刺客缠斗,但是刺客可怖的死状来看,那是相当激烈了。
唐赛儿把昏迷的胡善祥扛到马背上,赞道:“这个胡姑娘智勇双全,是个人才。”
你要你带走,朱瞻基心道。
众人途径土地庙,又从泥塑神像底座里发现了火/药,足够把土地庙炸塌。
看来对方两手准备,河畔有刺客埋伏,土地庙有□□,如果朱瞻基选择直接来土地庙和谈,目前在水潭里漂浮的刺客就会点燃引线,万无一失。
唯一的变数就是真正的白莲教在千钧一发时赶来,揭穿了假白莲教。
朱瞻基心有余悸,幸亏胡善祥不会划船,歪歪扭扭,宛若蛇行,在运河上打转,无意中拖延了时间。若再快一些,等唐赛儿赶到,恐怕我们已经全军覆灭了。
念于此,朱瞻基再看昏迷的胡善祥时,心里已经没有了嫌弃,心想紫禁城之大,养个闲人还是养得起的。
京杭大运河,沧州段。
一艘运输鲥鱼的商船,腥臭掩盖了血腥味,一桶桶装满鲥鱼的甲板地下,有个逼仄的暗舱,外头是白天,里面还需要点灯照明。
朱瞻基穿着平民的补丁衣服,喝一下一碗黑乎乎的汤药。唐赛儿推过去一个蜜饯盒子,驱除嘴里的苦味,“我们这里简陋无比,委屈了殿下。”
朱瞻基不吃,只是喝了杯水,“招安一事,干系重大,不是我一个人就能决定的,此事还需禀告皇上。”
唐赛儿递上状纸,“殿下,民女要告御状。”
朱瞻基打开一瞧,好么,整个山东官场有名有姓的人物几乎都在这张状纸上,从山东最大的官——山东布政司布政使开始、提刑按察使、参议以及滨州、青州、莱阳等地方官员的名字都赫然在列。
几乎把山东官场一锅端了。
唐赛儿说道:“民女本是行走江湖的侠女,后与林三结为侠侣,我们厌倦争斗,封剑归田,男耕女织……”
朝廷要迁都北平,疏通运河,清理河道,林三被征召当民夫,每天挖土,还要被督工侮辱鞭打,唐赛儿在家务农,日子过得艰难。
因山东征兵、征农夫有十几万人,家中缺乏劳力,朝廷有令,对这些劳力的家庭减免赋税。但是山东官场腐败,不仅不减免,还各种巧立名目加赋,底层百姓苦不堪言。
去岁麦子成熟,林三等民夫要请假回家收割麦子,但是督工不让,林三带头和督工谈判,如果不肯答应,就全部罢工。
然而黑心肠的督工背后捅刀,将林三按在水中活活淹死,以杀鸡儆猴,震慑其他民夫,并以林三失足落水为由,逃脱杀人的惩罚。
唐赛儿闻讯赶来,抚尸大哭,她把丈夫的尸体放在独轮车上推着,一级级告状,从县衙告到府衙、再到山东布政司,官官相护,都不理她,甚至说她是个刁民,以尸讹诈。
为了阻止唐赛儿进京告御状,这些官员合谋,乘着她困极休息时,把林三尸体偷走,一把火烧了,毁尸灭迹。
唐赛儿绝望了,她把丈夫的骨灰埋剑之处,给丈夫下葬,挖出宝剑,还有她提前准备好的白莲教宝卷和兵书,自称佛母转世,带着同样遭受苦难、日子过不下去的当地百姓们攻打县衙,抢了官仓放粮,并在青州一处易守难攻之地建立了山寨,号召天下英雄,替□□道。
山东百姓苦贪官污吏久矣!闻得佛母转世,纷纷揭竿而起,抢了衙门和为富不仁的有钱人,来投奔唐赛儿,短短两个月就发展壮大数万人,攻破了青州,寿光,胶州等九个州县,其声势之大,已经远远超过了宋朝山东的水泊梁山,唐赛儿比宋江还厉害。
听到这里,朱瞻基问道:“皇上曾经派了钦差大臣来你的卸石棚山寨招安,那时你为何不接受招安、告御状,还一剑斩杀了钦差?”
那时候永乐帝还在御驾亲征北伐中,内忧外患,攘外必先安内,于是永乐帝决定派钦差去招安唐赛儿。
若普通土匪,永乐帝当然不会放在心上。但是白莲教不一样,他们有教义,有精神领袖佛母,不是乌合之众——大明是唯一一个从农民起义建立的国家,是通过建立明教来得到百姓支持,开国皇帝朱元璋就是明教教徒,老朱家的江山从明教开始的,当然不会对相似的白莲教掉以轻心。
结果钦差有去无回,朝廷颜面全失,出重兵镇压白莲教,白莲教最后寡不敌众失败了,但是以唐赛儿为首的几个大人物始终没有抓到。
唐赛儿苦笑道:“殿下,官官相护啊,钦差大臣一来山东,就被这群狗官们贿赂了,钦差一见民女,就出言侮辱调戏,民女当众受辱,岂能作罢?就一剑斩了狗官。若有一条生路,民女都不会走到今天这步田地。贪官不除,即使没有白莲教,也很快有黑莲教,不让百姓活着的朝廷,百姓是不会服从的。”
山东官场之乱,朱瞻基这次微服私访也见过不少,尤其是滥抓道姑尼姑,还偷窃她们的钱财之事,更是铁证如山。
朱瞻基强忍住愤怒,收下状纸,“就是这群蛀虫动摇我大明江山,待我回去奏明皇上,定会给你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