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田信长却没有放过他的打算,抬脚就踩在人身上,“抬起头来。”
“主公大人……”木下藤吉郎抖了抖。
“我叫你抬起头来。”织田信长的声音不大,却是一种透彻心骨的冷,虽然她经常自诩脾气急躁又不好,但真正生气的时候不多,她不暴虐,只是有种无情的冷。而且该忍耐的时候,又确实是耐心十足。在自认为脾气好和不好之前自由切换,也是织田信长玩惯了的。
所以现在,织田信长这种危险至极的声音让木下藤吉郎在身体猛地一僵之后,咬着牙抬起头来。
木下藤吉郎的瞳孔很黑,现在这双眼睛里,除了一点恐惧之外,还有一些倔强。
在这样的年代,一个出身底层的人有这样的傲气似乎有些不可思议,但木下藤吉郎就是这样一个不可思议的人。
对上这样一双眼睛,织田信长一勾唇,却是心情愉悦了起来,她微微俯下身,在离人很近的地方,一字一顿的开口,狂傲到惊动天地却理所当然,“你是我的人,我说你有资格,你就有资格。”
木下藤吉郎完全怔住了,他一直都觉得,他家主公的样貌,那是他心目中的仙女市姬大人都比不上的绮丽,现在这张让人惊艳的面孔,在离他那么近的地方,一瞬不瞬的盯着他,说着这样的话。
下一刻,如同热血在血管里沸腾,木下藤吉郎几乎不能抑制手脚的颤抖,“主公大人……”
那个在他眼中,如同天神一般闪闪发光的人物,告诉他,他可以。
因为他是他的人,他认可的人,所以他能够拥有他之前连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眼睛酸涨得厉害,有什么冰凉的东西顺着眼眶流了出来,他咧了咧嘴,却让脸上的表情更加不受控制。
“听懂了吗?”织田信长脚下使了点劲,说到这里还不明白,她就真的要失望了。
不过她想,猴子应该不会让她失望。
果然,在片刻的失态后,木下藤吉郎收敛心神,用最大的声音使劲答道。“嗨,嗨!”
织田信长看着那张涕泪横流的脸,露出相当嫌弃的表情,把自己的脚从木下藤吉郎身上移了开来,“丑死了。”本来就难看,哭起来更是丑,丑到简直惨不忍睹,“真不知道宁宁看上你哪点。”果然恋爱中的女人眼睛都被翔糊住了吗,明明宁宁又漂亮又聪明又善解人意,连她都挺喜欢来着。
对于主公大人的嫌弃,木下藤吉郎没有半分不满,忙乐呵呵的擦了把脸,“主公大人恕罪。”
“恕罪就不用了,难道我不恕罪你还能长得好看点?”织田信长懒得理会又哭又笑的某人,转身就走,她的动作很干净利落,使得她斜披着的披风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华丽而潇洒。
木下藤吉郎忙不迭跟上,落后一步的位置,毕恭毕敬的回答,“这个猴子确实做不到。”
“嗯。”织田信长不置可否的哼了声,回头打量了下木下藤吉郎,“改个名字吧。”
木下藤吉郎愣了下,“名字?”他家主公大人的思维向来跳跃,随便转换话题也是经常的事,所以他在一愣之下随即涌上狂喜,“主公大人要为我赐名吗?”
“秀吉,”织田信长停下脚步,手里的马鞭拍了拍木下藤吉郎的肩膀,“以后就改叫木下秀吉吧。”
这个时候,能蒙主公大人赐名,是件非常光荣的事。
所以木下藤吉郎,不对,现在是木下秀吉了,立刻跪下,朝着织田信长磕下头去,“感谢主公大人赐名。”
“嗯。”织田信长答应着,转头翻身上马,她一提缰绳,却发现木下秀吉还趴在那里,“走了,猴子。”傻乎乎的趴在那里干嘛,捉蚯蚓啊。
“嗨!”木下秀吉在自家主公的呼唤声中,终于从激动中缓和了过来,他忙不迭爬起来,小跑到织田信长身边,仰头满是仰慕的望着自家主公。
主公大人在他眼中就是天神一般的存在,他会为了主公大人,毫不犹豫的献出自己的生命。
织田信长骑在马上,低头看了眼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木下秀吉,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声中一抖马缰,“走。”
木下秀吉忙小跑着跟上织田信长的动作,其他侍从也在第一时间跟了上,只是木下秀吉动作最快,一直紧跟在织田信长的马边,哪怕跑得气喘吁吁,也丝毫没有放慢步伐的想法。
他要永远跟随着主公大人,只要是跟随着主公大人的脚步,哪怕是三途河边,他也敢去闯一闯。
作者有话要说: 想被踩(并没有)23333333
感谢七月,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小天使的地雷。
第56章 056
虽然现在正亲町天皇已经穷得连继任大典的钱都成问题了, 但他居住的皇宫经过历代天皇的修缮, 至少占地面积还是够的。
至于因为没钱的原因大部分地方都年久失修什么的, 其实也不算什么重点了。
至少, 不管是里面生活的人, 还是服侍的人,心底都还保留有一种自傲。
不管是缺少吃穿, 还是住所简陋,都不能打磨掉他们的这种傲气。大概也是因为,这是他们仅剩的东西了, 对于仅剩的东西,当然要牢牢的抓住。
“听说了吗?今天那个织田信长要来觐见天皇大人呢。”宫内伺候的侍女们, 凑在一起小声议论着。
公家的侍女们,和武家又是不同, 在武家从夫人到侍女都开始身着比较简洁的和服, 只有身份特别贵重的夫人, 才会在多加一件打挂的现在。在皇宫是服侍的这些侍女们,还保留着平安时期的穿着打扮, 十二单铺成开来, 就是一地的绚烂。
只是就算是天皇大人, 也没钱给时时添置新装,更何况只是服侍的侍女们,所以如果仔细看那些衣服的话,也会发现不少衣服的布料有些浆洗得褪色了,甚至还有缝补过的痕迹。
然而这些侍女们却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她们服侍的是天皇大人是中宫大人是女御们,当然有高人一等的资格。
所以在听到之前开口这位的话的时候,另一位侍女以袖掩唇而笑,“是传说中那个大傻瓜吗,不知道是什么的人。”
有侍女闻言摇头,眉梢眼角里都是居高临下的不屑,“有什么好猜测的,武家的人向来粗鲁又无礼,一个个凶神恶煞的。哪里比得上公卿子弟温文尔雅,风度翩翩。这位织田信长又是传说中的大傻瓜,八成是又呆又蠢,还很不知礼数吧。”
她的话,引起侍女们的一阵附和笑声,“就是,就是。”
“照你这么一说,真的完全没什么好看的呢。”
就在侍女们窃窃私语的时候,这位传言中的织田信长刚踏进皇宫的范围内。
觐见天皇和其他时候又是不同,因为织田信长是武家出身,所以哪怕是正式的礼服,比起公卿子弟来说也会比较简单,且符合武家身份。
就如同她之前见足利义昭时穿过的礼服一般。
但这一次又是不同,织田信长是以官位觐见天皇,自然穿的是符合身份的公卿礼服。只是织田家的家督再是盛装打扮,公卿礼服也被她穿出了一种潇洒不羁的感觉。
临出门的时候,重视这次觐见的平手政秀因着老师的身份,在其他人给织田信长收拾着装的时候,左边右边仔仔细细看了半晌,看到某人都快不耐烦了,“老师,你到底在看什么?”她的衣服上上下下不知道被整理过多少遍,还能出什么错吗?她又不是动物园里的猴子很新奇,有什么好看的。
“没看什么。”平手政秀这么说着的时候,目光有些游移,“就只是看看。”
真是奇了怪了,主公大人明明衣服都穿得整整齐齐,能抚平的地方都抚平了,没有不明的褶皱,也没有系错的带子,该佩戴的东西也都乖乖佩戴了没有什么不妥,连帽子上的结都系得美观大方,没有任何问题。
那为什么他家主公就是能有种怎么看都不正经的感觉呢,更别提这种场合应有的庄重了。
他家主公,好歹也是上洛成功的大名了啊,怎么看上去还是这么吊儿郎当的。
织田信长轻嗤了声,也不知道是接受了平手政秀的说法还是没有接受,“老师你看完了的话,我就要走了,让天皇等久了可不好。”
正在冥思苦想的平手政秀闻言蓦地茅塞顿开,他知道了,他终于知道了他家主公哪里不对了。
她提到天皇的时候,没有时人一般的尊重感,就和她提到今川义元、武田晴信时一样,吊儿郎当的态度下隐藏的是唯吾独尊的不屑一顾。
所以无论怎样正式的礼服,她才能穿出漫不经心的感觉,因为她心底没有敬畏。
“老师?”织田信长见平手政秀愣住了,便出声催促了下,没什么话说的话,她可走了啊。
平手政秀回过神来,让到一旁单膝跪下,“主公大人,今天去觐见天皇,请恪守之前学习过的礼仪。”不再多叮嘱两句,平手政秀怎么都不能放心。
真是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啊,都到了他这个年纪,他家少主也已经从少主成长为天下闻名的大名,为什么他还要继续担心主公的礼仪问题?
怎么想平手政秀都觉得好心塞。
“礼仪啊,”织田信长手里的扇子拍拍掌心,“老师,我们什么时候学过礼仪的?”她说的那么理所当然的样子,就像真的一样。
“就是之前……”平手政秀话说到一半怔住了,他想起来了,面前这位还是少主的时候,对于学习礼仪最是兴趣缺缺,只要是涉及到这方面的课程,就常常领着那帮小子逃课跑出去。
自己平时也是漫不经心的样子,因为这个,没少被老主公教训。惹得整个宅院里鸡飞狗跳,老主公被气得要拔刀砍她,她还丝毫不以为意的样子。
平手政秀愣住了,织田信长却是放声大笑,“哈哈哈哈。”笑过之后还是很好心的安慰了平手政秀一句,“放心吧老师,我都记得。”
丢下这句话,织田信长潇洒的转身离开,留下平手政秀在原地就差没捶胸顿足了,他不放心,他真的一点都不放心好吗。
他家主公所谓的礼仪,不会是随随便便往天皇大人面前一坐,就此了事吧。
……越想越可怕,他该不会到最后需要切腹谢罪吧。
老主公,呜呜呜呜,我对不起您,是我没把少主,不对,主公大人教好。
先不提平手政秀在那里使劲自己吓自己,织田信长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皇宫前,然后进入了宫中。
织田信长入宫觐见的态度,其实比平手政秀想的不知道好了多少,她虽然是相当随性的人,但是别忘了她也是个戏精。
所谓戏精这种生物,总会在自己需要的时候,摆出自认为最正确的态度。
虽然她觉得觐见天皇本色演出也没啥,不过在摸不清状况的时候,她还是选择了以当代认可的礼仪行事。
她都能在拜见足利义昭的时候正经对待了,天皇怎么也比那个流亡公卿更尊贵吧。她是来希望达成同盟的,而不是来踢馆的,这点区别她还是懂的。
那么既然是同盟,至少还是要让对方感觉到自己受了尊重吧。
所以在进入皇宫的时候,戏精信长自然而然的就收敛了神色。
皇宫的面积不小,在从人的带领下,织田信长走得很悠然。
让原本准备看笑话的从人也不得不赞扬这位信长大人的气度,虽然是武家出身,但也有不输给公卿子弟的容姿呢。
其实到了室町幕府末期,就如同今川义元信奉的风雅一般,这时候的公卿子弟多涂脂抹粉描眉染唇,织田信长一概不喜欢,但她那张丽色惊人的脸,优雅从容的举止,还有打从心底流露出的一种自信,却比任何公卿子弟都要让人惊艳。
随着她一路行来,看到她的人几乎是不由自主的屏息以对,在等她过去之后,立刻就是议论纷纷,刚才那位姿容出众,风仪过人的大人到底是哪位殿上人,为何之前从不曾看到过?
刚凑在一起小声讨论织田信长的侍女们,远远的见到人来,忙避让了开去。从小学习的礼仪,自然能让她们应对自如。
于是有被带领着的贵公子般的人物,从她们面前经过。
天光正好,分外厚爱的照在那人身上,却丝毫没有让他失色。他沐浴在阳光中,光芒衬托他的容貌,清风装点他的风采,华服成为他威仪的陪衬品。
他于皇宫之中从容而行,不像来觐见天皇,却似春日踏落一地碎花。
于闲适中带着优雅,在从容里沾染风雅,独特的魅力如同一道夺目至极的光,瞬息之间在人心底留下最是深刻的印记。
到织田信长走出很远,那些侍女才像是回过神来,面面相觑,“那到底是哪家公子啊,如此出众,为什么从未见过?”
“那是织田信长啊,织田信长大人。”有知道的人,小声和这群侍女说道。
侍女们哗然,“怎么可能,不是说那个织田信长是个大傻瓜吗?”这人怎么看也不像是大傻瓜啊,难道那些说这话的人都是瞎子不成。
“对啊对啊,他不是两国的大名吗?肯定年纪很大了,这位公子看起来这么年轻。”说话之人用完全不信的目光看着回答之人。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来人得意洋洋的道,“织田家这位家督大人,可是在刚元服不久之后就继承了家督的位置,然后统一尾张,大败今川,奇袭美浓,短短时间就成为坐拥两国的大名,当然是年轻得很啦。”
侍女们再次没了声息,她们相互看了看,然后一起发出惊叹。
原来这位有名的织田信长大人,并不是传说中不通礼仪的武家傻瓜,而是面若好女般秀美,风姿仪态出众的翩翩公子啊。
这位在皇宫里走了一圈,就赢得了交口称赞的织田信长并不知道外面的闲言碎语,不过就算她知道大概也不以为意,或者还会暗暗得意于自己演技的炉火纯青。
而现在,织田信长终于被侍从带到了正亲町天皇面前。
按照觐见天皇大人的礼仪,天皇端坐在御帘之后,只隐隐约约看得到对方的轮廓,却什么也看不分明。
织田信长当然并没有如平手政秀所想直接往天皇面前一坐,而是规规矩矩的开始行礼,一连串的动作做下来虽然称不上标准规范,但她动作潇洒,自有一分行云流水般的洒脱感,所以不但不显得不协调,反而会让人忽略她所有的动作和礼仪严格的要求并不完全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