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您怎么来了?快,进来坐。”虽然心里万分疑惑,晚香还是笑着把毛大嫂子迎进了屋。
坐下后,她先去倒了碗水,毛大嫂子还直说她太客气。
等晚香也坐下后,毛大嫂子拉着她的手说了半天话,大意就是听说她跟杨大志和离了,间或损了苗氏几句说她不做人,外面名声都坏透了,看以后她家老四还怎么说亲。
又说村里人大多都是同情晚香的,这么多年了大家也都相信她的人品之类的,然后丢了一个她以为晚香会很吃惊,但实际上晚香一点都不吃惊的消息。
杨大志要娶媳妇了,是杨沟村的一个寡妇。
这闲事不是毛大嫂子管的,她也是听别人说的,而她还有一件事要跟晚香说,最近有人托了她一件事,帮人说门亲事。
对方姓马,是杨沟村的。
毛大嫂子觉得晚香挺合适,这不就找上门了。
第26章 下不出蛋的母鸡(二十四) 你不准改嫁……
“人是个好人,就是名声不大好,可芽儿她娘你也知道人言可畏的道理。这人就是吃亏在没有一个好出身,小小年纪就父母双亡,叔伯们也不怎么管他,从小就在村里吃百家饭长大的。
“就因为这,耽误了自己的亲事,但人能干,会挣银子……等真正有钱的时候,又看谁都不中了,也不求别的,就想找个能过日子的,性格温柔的。你和大志的事我也听说了,这不就替你考虑着,就试着往那边递了话。”
毛大嫂子越说越激动,重重地拍了晚香的手一下,“你猜怎么样?人家竟然说不在乎是头婚还是二嫁,只要人好就行,也不在乎你带两个孩子,正好当自己闺女养了。”
晚香干笑着将手从对方手里拿出来,揉了揉,正想收回去,谁知又被抓了过去。
“你说这事是不是天大的好事啊,芽儿她娘?”
晚香实在有点受不了了,站了起来:“嫂子你先坐坐,我再去给你倒碗水来,总不能让你光说话嘴干着。”
说着,她就拿了桌上的碗出去了。
毛大嫂子在后面笑着埋怨了一句:“瞧瞧,这是羞了?都两个孩子的娘了,真是!”
借着去灶房倒水的功夫,晚香把思路捋了捋。
现在大致的情况就是有人看中她了,想跟她凑在一起过日子。男方家的家境不错,有两栋房子,还有十来亩地,属于无爹无娘无亲戚,嫁过去就能当家,还不用受婆婆小姑的脸色。
以上是出自毛大嫂子之言。
当然,这男方也是有缺点的,据说在他们村名声不太好,不好的原因是从小失怙,吃百家饭长大,因为也没人管,婚事一直蹉跎,这些年倒是赚了些银子,也置办了些家产,可这人娶妻的心思却淡了。
虽然毛大嫂子没明说,但晚香听出潜意词,大概就是男方还没发迹的那些年受了不少白眼,现在对那些图他银子去的人家没好感。
可为何是她?
这是晚香最最想不通的事,一个弃妇,还拖着两个女儿,有点脑子的男人都不会娶她。
当然也不能说晚香很差,事实就是如此,像她这样的也就配找那些鳏夫光棍什么的,还是有人愿意要的,但绝不会是这样的家境。
这么好的家境,什么样的黄花大闺女找不到,来找她?晚香总觉得哪儿有些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
也没时间给她多想,她把水端去后,毛大嫂子也渴了,接过来一饮而尽,然后又拉着她的手说了起来。
晚香真有点厌恶她这习惯,却又不好明讲。毕竟从面上来看,人家是真正为自己好,也是真正为自己高兴能说上这样的人家。
“妹子要是没什么提的,嫂子我这就回去安排。对了,人家说给聘礼,就按照头婚的讲究来,绝对不亏待你。”毛大嫂子笑眯眯地拍了拍晚香的手,站了起来,就打算走了。
晚香被她这自说自话惊呆了,忙道:“嫂子,等等,我都还没答应,你……”
毛大嫂子回头,一脸诧异地看着她:“这还用得着答应不答应?这可是天大的好事,你说咱们一个村抬头不见低头见,我还能害你不成?你这人吃亏就吃亏在太老实,外面人说杨大志是偷搞了寡妇,才回来把你休了,里正家心善才说不是休妻,是和离。
“咱们妇道人家摊上这样的事,说是天塌下来也不为过,得亏你也没闹,安安静静地就搬走了。可你一个妇道人家,既没地又没屋,还拖着两个孩子,短日子还能过,长久下去怎么过?
“听嫂子的,他们那些男人无情无义,你也不用给他守着,该改嫁就改嫁,该过日子过日子。让我说你福气都在后头,以后有杨家人后悔的时候,这么好的媳妇不要,偏偏要找个晦气的寡妇上门,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毛大嫂子说得真情实意,也算是推心置腹了,可晚香却是嘴里直冒苦水。
她能说她一点想改嫁的想法都没有?
她能活着,她还活着,开始是因为那个声音,是她想要复活问玉,后来却是因为两个芽儿,因为王长安,因为古亭……
因为她发现,有时候人活下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也许老天一时没睁眼,给了人磨难,但迈过这个坎儿,也许后面还有美好的风景。
就好像她现在,她觉得就还不错,虽然没银子,什么都没有,但只要开心就好。
很多时候,晚香都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毕竟那个声音那几句话太虚无缥缈了。
死了人怎么还能活?
甚至偶尔她午夜梦醒都会质疑自己现在到底在哪儿,是做了一场梦,还是真的变成了王香儿。
可王香儿的悲,王香儿的怒,她所感受到的一切喜怒哀乐都感染了她,渐渐的她似乎找到了定义。
改变自己,改变一切,让自己的日子过得开心一些。也许若干时间,这一切会戛然而止,但至少在她闭上的眼睛的时候,她是不后悔的。
可这里头绝对不包括嫁人。
变成王香儿,王香儿有丈夫,这是她所不能逆转的,但至少在她有意识的情况下,她没有想嫁人的打算。
“嫂子,我也不想瞒你,我现在没打算嫁人。”晚香道。
“不打算嫁人?你别告诉我,你真要给杨大志守?”毛大嫂子一个咋呼,就转回来了,拉着她的手,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你说你这人怎么这么死脑筋,你现在还年轻,早点改嫁还有好日子过,难道真要等到老了以后再后悔?”
“那倒也不是,嫂子我……”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想法?说白了就是死脑筋,想不开,还念着他!我以前就见过像你这样的,头两年怨,后面恨,再恨几年突然就后悔了,耽误的是自己的时间,人家媳妇儿子热炕头,一家人过得热热闹闹的,你说你图啥?”
这毛大嫂子说起话跟连珠炮似的,根本不给晚香插嘴的机会就说了一通话。
晚香一直听到她说完,才道:“嫂子我真不是还想着他,就是有点乱,你说我这才多久,哪有什么心思想这个。”
“反正你好好想想吧,毕竟是一辈子的大事。不如这样,我过两天再来,你多衡量衡量,嫂子不会害你的。”
“嫂子,我知道,真是谢谢你了。”
等把毛大嫂子送走,晚香只有一个感觉,就是精疲力尽。
她自己坐了会儿,刚打算起来一抬头就看见站在门边上的大芽儿。
“怎么了?过来说话。”晚香招了招手道。
这孩子心思重,她是早就知道的,会这样肯定是听见她跟毛大嫂子说话了。
大芽儿本来不想说,可晚香这回也学到了,拉着她小手不丢,大芽儿磨磨蹭蹭,扭捏了半天才开口:“娘,你要改嫁?”
晚香这才突然明白,她不是一个个体,还有两个孩子,每个人存活于世,很多事都不能随心而欲。譬如当年的杜晚香,譬如现在的王香儿,不管她改不改嫁,首先要考虑的是两个孩子,所以她也没避着大芽儿。
“那你希望娘改嫁吗?”
大芽儿抿着嘴不说话。
晚香心里叹了口气,也不想逼她,摸了摸她的小脑袋,道:“娘不改嫁。”
“那你怎么养活我和小芽儿?”
“你不是知道,娘会做胭脂,到时候做胭脂赚银子养你们。”
“可要是卖不出去呢?”
晚香扶额。说这孩子心思重,她还真是重,连这个都想到了。
“那你的意思就是不反对我改嫁了?”她饶有兴味地看着她,打趣道。
大芽儿想了想道:“他要是能对你好,对小芽儿好,我就不反对你改嫁。”
晚香正想点头夸赞她,突然反应过来:“那你呢?”
“只要他对你好,对小芽儿好,我?我没什么。”
晚香的眼泪一下子到了眼眶,笑着将她拉进怀里,揉了揉:“你个小丫头片子,年纪小小的,心思这么重。我是大人,你是小孩,这些事情不是你该操心的,相信我,我肯定能养活得起你跟小芽儿。”
*
说是这么说,晚香心里却没谱。
毕竟胭脂这种东西不像别的,她做出的东西她有信心,绝对是好的,可卖给谁怎么卖,她却从来没认真想过。
因为这,她不可避免有些焦虑起来,却又怕让敏感的大芽儿洞悉,只能强忍着。
也因此当看见向来稳重的小山,忽地一下站了起来往院门处跑去,她甚至有些高兴,下意识就跟着小山迎了出去。
手里拎着东西的古亭一愣,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你知道我来了?”
晚香往后退了半步,有点尴尬地往后踢了踢脚:“这不是有小山提醒嘛。”
可古亭并没有忽略她那满怀期待,甚至有些兴奋的样子。但这时他也意识到晚香为何会这样了,眼中闪过一抹失望,却没有说什么。
果然等他把东西放下,晚香一边给他帮手,一边就问他什么时候能进山去看看。
“再过两天吧,你不是说要晾晒十日以上?”
“这样啊,我还以为有十天了。”晚香有些失望道。
现在古亭每次来,就等于有肉吃了,也等于有人陪自己玩了,所以小芽儿看到古亭很亲热。
明明一个还是懵懂不知的小人儿,一个话少冷漠,却总能组成一幅和谐的画面。
上次古亭似乎答应了小芽儿什么,把猎物处理了后,就在院子里坐了下来,手里拿着几片干净的竹叶。
小芽儿偎在一旁,一会儿转个圈,指挥着说要小兔子要小山还要小鸡。
古亭没说话,但修长的手指翻飞如风,不一会儿就编了个只小兔子,可把小芽儿喜欢的,连连拍手。
晚香含笑地看了一眼,进灶房做饭。
外面,小芽儿捏着竹蜻蜓,古亭已经在给她编小山了。
其实小山就是小狗,但现在小芽儿不叫小狗了,叫小山。
“小叔叔,什么是改嫁?”
古亭手指一僵,抬起脸道:“怎么问起这个?”
“我听娘在跟姐姐说改嫁的事,娘还哭了,还偷偷不给姐姐知道。”
古亭腾地一下站起来,往灶房走去。
“你要改嫁?”
本来这会儿天还没黑,晚香在灶房做饭还能借点门外的光,突然被这么堵了上。
“怎么了这是,你听谁说的?”
“方才小芽儿问我,说什么是改嫁。”
晚香也没当回事,头都没抬道:“也没什么,就是昨天有人上门来给我说亲,我……”
“你不准改嫁!”
第27章 下不出蛋的母鸡(二十五) 古亭是问玉……
听到这话,晚香有一瞬间是反应不过来的,甚至觉得是幻听。
“你说什么?”
“我……”
古亭翕张了下嘴唇,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脑海里又响起尖锐的报警声。
“警告!警告!宿主请注意世界剧情,不要妄图更改剧情,否则将会被抹杀……”
“你怎么不说话?”
我……
古亭额头上瞬时出现大量汗珠,脸颊也神经质地抽搐起来,晚香就算再傻,也知道情况有些不对了。
她丢下锅铲就过了来,扶着他:“你到底怎么了?”
少年单薄的躯体一下子倒在她身子,没有想象中那么重,反而出乎意料的轻。
这时,晚香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因为古亭整个人都在抖颤着,像是正在承受什么剧烈的痛苦。
难道是本身有病,现在犯病了?
她也顾不得多想,道:“你现在还能不能走,我扶你先去屋里躺着。”
就这样,一个拖着脚步,一个连拖带拉,期间大芽儿还来帮忙了,小芽儿急得直问小叔叔怎么了。
等终于将古亭放在炕上,晚香才缓过来一口气。
“大芽儿,你看好妹妹。”
大芽儿懂事地点点头,拉着小芽儿出去了。
“你到底怎么了?能不能说话,要不我这就去找大夫,你先缓一缓?”
古亭似乎费了全身力气,才吐出一句话:“不用请大夫,我这是老病根,等就好了。”
“什么老病根,把你弄成这样?”
说那一句话,似乎就费尽了他全部力气,古亭也不说话,只是闭着眼躺在那儿,手握着拳。
见他这样,晚香都不忍心看,道:“我去弄点水来,给你擦擦汗,你想不想吃东西?”
还是没答,晚香这才得到一个认知,他现在肯定很痛苦,甚至连说话都无能无力。
晚香忧心忡忡地出去了,她先去灶房把锅里的菜盛了起来,又把饭也盛好,端去放在堂屋的桌上,让两个芽儿先吃,又让她们不要担心古亭,一会儿就能好了。
之后她去端了盆水来,将帕子浸水拧干,拿去给古亭擦拭额上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