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共四个镇,每个镇县衙都有指选,但也没将人选定死,只说了若有异议,可由当地百姓尽快推选,过时不候。
河田镇定的人选是乔家磨坊。
并不是某个特定的人。
这其实并不罕见,以前那位马县令选派粮长时,也都是指定某个大户,至于具体人选由这一户来决定。因为当下都是以一家一户作为基础,甚至服劳役兵役,也都是某一户征丁多少,而不会是某个人。
可那乔家磨坊只有两口人,一口男丁还年幼,还有一个是寡妇。
难道说要让一个寡妇来当粮长?
这简直匪夷所思!
一时间众说纷纭,有赞同的也有不赞同的。
赞同的多是觉得乔家磨坊的声誉不错,那乔寡妇虽是个寡妇,但颇有些才能,没有才能,能把乔家磨坊经营的风生水起,那市集不就是个最好的例子?且乔家磨坊的市集地方宽敞,也便于征缴税粮。
至于持不赞同意见的,多是拿妇道人家说事,一个妇人能做什么?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短短不过一日,乔家便被许多人登门,甚至磨坊那也有无数人打探。
这还不包括乔氏族内,族里很多人议论纷纷,甚至有人说酸话、出主意,或是说县衙指派乔家磨坊,为何不指派族里?或是说不如去跟那乔秀秀说,让她就挂个名头,私底下还是族里把这事承揽下来之类。
一时间,河田镇被这消息搅得是风雨不断。
就在这时,乔家磨坊对外发话了。
“已经请了顾先生从中协助。”
只这一句,就让所有人哑声了。
大家持反对意见,多是觉得妇道人家不靠谱,可若是有顾先生在一旁监督,这些顾虑似乎就没了。
“就这么着吧,顾先生的人品大家还能不信?若是换个人,顾先生恐怕不好插手,但若是乔家磨坊,顾先生从一旁指点一二也没什么可指摘的。”
换个人?
换谁?
这话别人可能听不明白,但镇上的居民谁又可能不懂,以前马县令在时,粮长多数是从乔氏一族指派,虽然大体的面子能过去,因为河田镇毕竟乔姓居多,可也有许多不是姓乔的,那就一言难尽了。
至于怎么个一言难尽法,经历过的人多数不会在人面上说,顶多是懂自懂吧。
基于这些,反对声渐渐平息,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又隔了几日,县里来人了。
是个姓田的书办。
长得矮小精瘦,皮肤微黑,一双眼睛很灵活,看着就是个不好糊弄的。
此人架子倒也挺大,来了亮明身份后,就往那里一坐,谁也不搭理,当时晚香不在,刘叔就有些慌了,又是陪笑又是让人忙去请晚香来。
晚香很快就来了。
“田书办。”进来后,她先微微福身行了礼。
田书办点点了头,道:“你就是那乔寡妇?”
晚香微哂:“田书办可称呼我乔氏。”
这不软不硬的一句话,说失礼没有,没看见人带着笑,态度也算恭敬,可若说不是故意的,田书办总觉得听出了点儿别有意味。
“这乔家磨坊的当家就是你了?”田书办故作姿态地四处看了看,才又看向晚香,“倒是挺敞亮,不过偌大一个磨坊,怎么是个妇道人家当家,你家可有男人?”
站在下首处的晚香唇角微抿。
“这里正是民妇当家。”
“那除了你以外,你家就没有男人了?一个妇道人家能办成什么事,这不是瞎胡闹嘛。”
一旁的刘叔有些慌了,见晚香也不说话,想替她说又觉得不合适,只能不断地给她使眼色。
至于晚香。
经过几句话,这田书办的意思很明显了,明摆着是瞧不上她是个妇人。可若是觉得她是妇人办事不牢靠,完全可以换个人,偏偏此人来了,提前就知道她是个寡妇,还连着给了她两个下马威。
晚香不傻,自然洞悉这田书办的意图。
左不过觉得若是若换个人,对方比她更有主意怎么办?这田书办既下来办差,自然想拿到话语权,还不如先上来给她个下马威,能压服最好,以后征缴之事便以他为首,他想怎么办就怎么办,还借用了乔家磨坊的名头。
就算以后出了什么差错,也是乔家磨坊,与他无关。
幸亏她早有准备。
“田书办现在便想议事?还是先等等吧,还有一人未到。”晚香仿若未觉,打岔道。
“什么人?”田书办一愣。
“田书办等等就知道了。”
晚香在下首处坐了下来,又招呼阿四来给对方续茶,等这茶换了一道,人也到了。
正是顾青砚。
“你是顾秀才?”田书办似乎被惊得不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顾青砚拱了拱手:“正是顾某。”
他做得一副无事人的模样,又哪知田书办早就对他的大名如雷贯耳。
且不说顾青砚本就是县里出了名的才子,真正让县衙里的人感到此人十分难缠,还属这回。
为了给百姓谋福祉,顾青砚屡屡前往县衙,陈县令被他折腾的不轻,想翻脸碍于面子,可不翻脸吧,此人又字字珠玑、咄咄逼人,一点迂回的退路都不给留。陈县令在这边受了气,回头自然撒在手下头上,再加上顾青砚日日来,田书办虽就是个办事房里的书办,也对他的大名如雷贯耳。
“怎么田书办认识顾某?”顾青砚好奇问道。
田书办忙笑了笑,遮掩道:“那倒没有,就是听过顾秀才您的大名,知道您是咱们县里出了名的才子。”
“田书办谬赞了。”
“没有谬赞,没有谬赞。”田书办笑得很尴尬,看了看他,又去看晚香,“怎么……这……”
晚香一改方才垂眉敛目的样子,笑盈盈地道:“田书办方才不是好奇还等一人是谁?自然是等顾先生了。田书办您大概不知,民妇有自知之明,恐难当官府大任,特请了顾先生前来指点,有顾先生在一旁看着,相信不会出什么纰漏。”
她又是笑,又是半垂头做腼腆样,顾青砚何曾见过她这样,又见田书办被堵得面色似乎不太好,索性就当什么也没看出来,用指节触了触鼻尖,在下首处坐了下来。
“乔氏你倒是办事挺妥当的。”
“不敢当田书办的夸赞,就是唯恐怕办砸了差事而已。”
因得这么一出,之后田书办倒也没再闹什么幺蛾子。
当务之急首先要解决的是田书办下榻之处,乔家有年轻的女人不可,磨坊住不了人,正当晚香打算出钱让田书办去住客栈,顾青砚出声了。
“不如田书办住顾某家中。”
“这怎么好?”
顾青砚道:“既为朝廷办差,一切自然紧着差事为上,住顾某家中,既方便我二人交流,再来也有个照应,就是还望田书办不要嫌弃顾某家中简陋才是。”
他的话都说成这样了,田书办自然不好拒绝,只能听从。
按下不提,等二人走后,晚香便让人放出了县衙来人的消息,并说明日县衙的人便会和大家见面。
到了第二天,市集的西南角支起了一长条案,田书办、顾青砚以及晚香都来了,自然也来了不少百姓。
这个过场主要是田书办露脸让大家认一认,同时也是通知五日后便行征缴之事。
当然也还有话外音,诸如该找上门的速速来,过时不候。
不过这个话外音普通人听不懂,只有特定的人才能懂。
第77章 寡妇花事(二十九) 联手
每年收获之际,都是粮商们最忙碌的时候。
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可因为县衙的突来之令,让各处粮商没少暗中骂娘。
骂归骂,银子没人嫌扎手,再说了上有明令,下有应对,也不是头一回碰到这种事了,也没什么可担忧的。
这些粮商首先打主意的便是田书办。
也确实,田书办是县衙派出来的,管事的自然是他,就算有人从一旁监督,但只要里面做通了,也不怕什么。
可让他们万万没想到是,他们倒也找借口见到了田书办,诸如当地有官府的人下来办差,本地富户接风洗尘的规矩,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这程咬金不是别人,自然是顾青砚。
你想,田书办住在顾家,有人上门邀请,能略过主人吗?
自然不能。
既然不能,两人便都去。
河田镇还有人不清楚顾青砚的秉性?用读书人的话,叫心中有方正,用商人的话就是假清高。
这次若不是姓顾的这群读书人,也不会将事情弄得如此复杂,自然不好当他面说些乌七八糟的,只能暂且搁置。
连着搁了两日,都没找到和田书办说上话的机会,就有人坐不住了。
他们也似乎看出顾青砚有意不让别人与田书办接触,不免将目光放到了乔家磨坊上。
“乔东家,我与你说了半天,该给诚意已经给了,难道你就不再考虑考虑?”来人半笑不笑,语露威胁。
晚香还是那副垂眉敛目样子,道:“还请宋掌柜体谅,我一妇道人家,最怕不过是给家中惹祸,自然是遵循官府明令,万万不敢行差踏错。”
宋掌柜恨得牙痒。
你说这妇人什么事都不懂,偏偏说话说得滴水不漏,可你若说她懂,她偏偏又做得一副胆小怕事的模样。
“这怎么就行差踏错了?县衙那边只说不能恶意压低粮价,可谷丰时价贱乃人之常情,三成以内都是可斟酌的,乔东家也是做买卖的,难道就不懂这个道理?”宋掌柜只差掰开了揉碎了跟她说。
“我自然懂得这理,可……”
宋掌柜也失去了耐心,索性挑明了:“乔东家就直说吧,到底怎样你才会答应此事。”
“宋掌柜你可真是高看我了,且不说上有田书办,一旁还有顾先生在看着,我不过是个妇道人家,你这不是故意为难我。”
又是这车轱辘的话!
宋掌柜站了起来,冷笑两声,拂袖走了。
*
“秀秀……”
刘叔走了进来。
晚香端起茶来,啜了一口:“刘叔有事?”
刘叔欲言又止,千言万语化成了一声感叹。
“这活儿可真不是人干的,为了这点事,咱们要得罪多少人。”
晚香放下茶盏,看着他道:“刘叔,你也不用担忧,咱们占着理,再说等再过两日这事就算过了,熬过这两日就好。”
“可……”
刘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叹着气,叹了两口,他打起精神道:“对了,乔家粮铺也来人了,是乔老板亲自来的。”
晚香一时也没想起乔老板是谁,还是刘叔说了一句镇西头,她才反应过来。
她皱起眉:“他?他来做什么?”
“秀秀你是不是忘了,乔老板也是开粮铺的。”
晚香倒不是忘了,她只是诧异这人竟好意思找上门,前阵子双方还互别苗头过,虽然表面上没碰过面,但谁不知道对方是对头。
“不见,就说我有事。”
刘叔倒也不诧异晚香是这个态度,点点头出去了。
外面,听刘叔说完,乔老板也没说什么,出了乔家磨坊。
一直到走远了,脸才拉了下来。
“叔,咱这就走了?”王二跟在乔老板身边,亦步亦趋。
“人家都说不见了,咱还能强逼不成,这乔寡妇倒会拿乔,还没怎么样都学会给人吃闭门羹了!”乔老板冷笑道。
可人家给吃闭门羹不是理所应当,毕竟两家是对头。不过这话王二可不敢说出口,他叔现在气成这样,说了这话就是找抽。
“可乔家那边……”
听了这话,乔老板停下脚步。
一时间,他的脸色变换不停,也不知在想什么,忽的就见他一咬牙道:“这事我是没办法了,等着族里收拾她吧!”
*
随着接二连三有人铩羽而归,但这并没有阻止其他人上门。
生面孔、熟面孔都有,盯着乔家磨坊和顾家动静的人不少,上门的人越多,越是有人不死心还想来试试。
包括之前被气走的宋掌柜,后来又来了两趟,倒是乔老板并未再出现过,反而是族里有人时不时来找晚香说话,或是旁敲侧击,或是隐晦暗示,晚香也就顺着对方演,一概装听不懂。
实在装不过了,就推脱上面有田书办,还有个顾先生,她实在不敢。
这借口倒是挡退不少人,也是晚香是个妇人的身份,先天就让人觉得管不了什么事,自然不好跟一个妇道人家计较。
这天下午,顾青砚来了磨坊。
晚香看到他很诧异:“你不是陪着田书办,怎么有空来?”
顾青砚道:“中午镇南高家给田书办接风洗尘,他贪酒多吃了几口喝醉了,趁着他酣睡,我……”
晚香走近两步,抽了抽鼻子:“你也吃酒了?”
顾青砚还以为她不喜男子饮酒,解释道:“就是陪着吃了两杯。”
其实晚香倒不是不喜男子吃酒,而是她闻出顾青砚因吃酒的缘故,身上那股松柏香气变得浓郁了不少。
她嗔了他一眼,出去让阿四泡茶,等茶端了来,顾青砚喝了半盏,两人才坐下说话。
“这两天外面的人来找我的少了,倒是姓乔的越来越频繁,全是沾亲带故的,且辈分都比我高,只差与我说明让我把差事让出来,或是识趣些。问他们什么识趣些,他们要么不说,要么让我自己想,也是好笑,以前也没见着这些人,这次倒是开了眼界。”
顾青砚并不意外,道:“这河田镇到底乔姓人多,光乔家粮铺便有四五家,粮食生意可不是一般人能做的,背后必然有人支撑。”
以前晚香不懂这些,经过顾青砚点拨她也懂了,就像几日前两人商量定下计策,由顾青砚负责拖住田书办,挡着那些想和田书办接触的人,她则负责应付外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