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顺嫔,晚香喝茶的动作停在当场,书案后问玉也停下了书写的动作。
“她怎么又来了,她来做甚?”
顺嫔能是来做什么?不过是为了讨好晚香。
这其实已经不是顺嫔第一次来坤宁宫了,那次赐药后,她就带着十二皇子特意来坤宁宫谢了恩,之后更是不吝往坤宁宫跑。
如今往坤宁宫走动的嫔妃并不少,前头还有个刘淑妃顶着,顺嫔自然不显眼,不过不显眼并不代表别人不知道顺嫔在打什么主意。
宫里明眼人何其多,刘淑妃和顺嫔所打的主意,知道的人并不少。
就因为了这事,最近宫里看似平静无波,实际上暗流却不断。方贵妃自断一臂交出宫权,张贤妃的侄女安贵人失宠,坤宁宫俨然成了如今风头正盛的一方,若不是有个刘淑妃车马放明想和皇后联手,又有顺嫔在一旁动作不断,让局势显得更为复杂,恐怕晚香的日子根本没办法像现在这么消停。
没人动作,不过是为了探看局势,等局势一旦分明,恐怕是各方涌动。
晚香也心知这个道理,所以顺嫔她不能不见,哪怕心里再是厌烦。
“奴婢听说刘淑妃使了个筏子,让顺嫔吃了好几个亏,奴婢见她今日来面带委屈之色,恐怕是来诉苦的。”
这事不用侍书说,晚香也知道。
刘淑妃既然觉得对她这边胜券在握,自然见不得有人半路夺食,她不能对付皇后,难道还不能对付一个顺嫔?所以顺嫔最近的日子格外不好过,据说十二皇子那儿也是烈火烹油,这事还是问玉告诉她的。
现在坤宁宫消息的来源是越来越多了,且不说杜家的暗线,紫蝶那边的宫女所是一助力,还有问玉这些年在宫里也不是白待的,他既能运筹帷幄让方贵妃吃那么大一个瘪,自然有自己的消息来源。
甚至他的消息来源比宫女所更为迅捷。
“十二皇子也同来了,据顺嫔说明日是腊八,十二皇子为人孝顺,特意提前煮了腊八粥,不光给慈宁宫送了,坤宁宫也有。”
顺嫔倒是会做人,恐怕送腊八粥是其次,来诉苦扮可怜告状是真。
听说十二皇子也来了,问玉本做样子拿着的毫笔彻底放了下来,看了晚香一眼。
第119章 小皇后(二十九) 她若想怜惜谁,与其……
“让他们进来吧。”晚香道,起身准备去宴息见客的侧殿。
一般皇后见人分两处地方,大正殿在前殿,多为摆宴朝拜之用,后殿为她居坐宴息之处,正殿有宝座,较为正式,侧殿有暖炕次之,至于像暖阁这样的地方,一般人是进不了的,书房就设在暖阁中。
晚香去了侧殿,坐下,宫女奉茶。
她发现问玉跟了过来,并没有放在心上,本来问玉在她身边的位置就十分模糊,外面的一些事他管着,内殿他也可进来服侍,跟侍书一样。
晚香刚端上茶,顺嫔就带着赵柯进来了。
顺嫔在前面,赵柯靠后一点,赵柯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看样子里面装着腊八粥。
果然如侍书所言一样,行礼问安叫起赐座后,顺嫔一边诉说着来意,一边就用那双楚楚可怜的大眼睛看着晚香,欲语还休。
晚香倒觉得这顺嫔是个妙人。
撇开前世恩怨不看,顺嫔可从来不是个软弱的性子,可在前世赵柯未登基之前,她却一直以软弱可欺的样子出现,一直到真正得势后,才暴露了自己的真实性格。
不怨她前世会输,至少她做不到顺嫔这样。
这样的人格外会利用人心,示人以弱,待所有人都放松警惕后,她依旧不会露出自己的獠牙,只有当真正得到胜利以后。
晚香想起前世在她将赵柯记在名下后,顺嫔为了让博取怜惜,硬生生让自己病了近十年。
近十年!
认真来算,应该是七八年,可即使如此时间也不短,那时她有好几次是真以为顺嫔活不久了,这样的人就像隐藏在黑暗的一条毒蛇,它可以为了捕食真正潜藏起来,直到临门那一口才会露出獠牙。
“十二皇子这是?”都做到自己面前了,晚香自然不能装瞎,她顺着顺嫔的话看向赵柯,在见到他额角不显的青肿后,恰如其分露出诧异。
顺嫔局促了一下,僵笑道:“没什么,十二皇子这是走路不小心摔了。”
摔了,会连同脸颊也摔出了青痕?
看着赵柯紧捏的拳头,和眼中晦暗不显的屈辱、难堪和隐忍,晚香心情晦涩。她现在仿佛被分成了两个人,一个人告诉她,这两人就是装的,他们是在故意博取同情,一个在告诉她,他们确实是装的,可他们处境不好被人欺辱也是真实的。
晚香没有忽略赵柯半垂眼帘下的难堪。
正是血气方刚的少年,谁没有自尊心呢,哪怕知道应该去做什么,可情绪却难以克制。
在赵柯心里,被亲娘这么拉过来用受伤的痕迹来博取同情,对他而言恐怕是极为屈辱且难堪。
晚香遥想前世,赵柯确实一直以来对她十分好,甚至对杜家对外公家,也是给予了最大的尊荣。
除了问玉,除了不知何时他对她藏了不该有的心思,除了顺嫔……
“十二皇子殿下,您把食盒给奴婢吧。”
问玉的声音打断了晚香的思绪,晚香抬眼就看见问玉的背影,他上前拿食盒的动作正好挡住了赵柯,也压下了她混乱复杂的心绪。
接过食盒后,问玉打开来,将里面的腊八粥呈给晚香看。
粥煮得很粘稠,看样子就知道插筷子不倒,内容十分丰富,有大米小米薏米莲子红枣红豆绿豆等等,食材都是极为简单的,满满当当装了一碗。
一般腊八粥,晚辈给长辈送都是提前一日,等到腊八当日是长辈给晚辈赐粥。
“去收起来放好,明日煮了来吃。”
这种天气,粥是不会坏的,等到次日要吃时,略微加水煮一煮就能吃了。当然在宫里,哪怕是在普通的勋贵大臣家中,也没人会吃隔夜的粥,不过晚香既然做出了样子,这就是恩宠。
所以顺嫔露出了欣喜的笑容,赵柯的脸色也和煦了许多。
晚香并没有多留顺嫔母子,只大概问了问赵柯的学业,就让两人退下了。临走时,她让侍书赏了他们东西,不过是些布料柴炭之内的,看着不明显,可若是细究就能发现恰恰是顺嫔母子此时最缺的。
刘淑妃教训顺嫔母子,自然不会下太明显的手,只是刻意克扣了顺嫔年节的份例。而赵柯那里,则是让几个不长眼的奴才不小心撞了赵柯一下,让他摔了一跤。
摔得有点狠,不至于头破血流,也没差了,赵柯还是养了几天伤才出来见人。
“娘娘这是明白着呢。”顺嫔笑着和儿子说道。
赵柯捏了捏手中的玉瓶,这是方才离开时,侍书特意塞给他的,虽然没有明言,他知道定是皇后特意交代的。
他抬起袖子,不着痕迹地嗅了嗅那瓶上的清香,明明知道恐怕过了好几只手,他依旧恍然觉得这味道有些像她殿里惯有的味道。
“虽是现在日子过得艰难了些,但只要有娘娘怜惜咱们就不怕,那刘淑妃恐怕是打错了主意,她难道不知她越是苛责咱们,娘娘越是会怜惜咱……”
寒风中,顺嫔带着笑意的声音小声在赵柯耳旁说着,身后是几个被冻得瑟瑟缩缩却昂首挺胸担着赏赐之物的奴才。
这消息只是不一会儿,就传到了永和宫。
刘淑妃砸了茶盏:“这贱胚子!”
……
“你不喜欢十二皇子?”
等人走后,晚香特意让所有人都下去了,留下问玉说话。
这不是她第一次感觉到了,其实之前也有一次,只不过这一次感觉特别明显。
闻言,问玉低了低头掩饰脸上的情绪。
“奴……”
晚香咳了一声。
“我没有。”顿了下,他说实话了,“我觉得顺嫔母子总是来坤宁宫,其实没安什么好心。”
问玉没说的是,他不喜欢十二皇子看晚香的眼神,也不喜欢晚香见到十二皇子时,眼中时不时闪过的怜悯之色。
他太清楚这种装无辜扮可怜的人了,曾经他为了取信于人没少这么干过,可能是出于同类不喜欢同类,问玉对赵柯有先天而生的敌视。
基于这种心态,之前在书房时,问玉在晚香提问后顺势讲起一些以前的事,未尝没有博取怜惜之意。
此时的问玉还弄不太清楚自己对晚香的心意,晚香是皇后,他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太监,她对自己有解救之恩,有知遇之恩,有重用信任之恩,他无以为报,只能倾尽所能保护她。
所以她若想怜惜谁,与其以后被骗,不如来怜惜他。
这种晦涩、阴暗的心态,让问玉有一种窘迫的羞耻感,却又跃跃欲试的兴奋,有酸楚的甜蜜复杂,又甘之如饴。
“一个皇子,怎可能任由奴才们欺辱,恐怕顺势而为居多。”问玉以己度人道,一点都不含糊的落井下石,只是他面容俊美清秀,气质温润和煦,非但没表现出睚眦必报的小心眼,反而让人忍不住信任他。
“你说的很有道理,其实这母子二人打什么主意我知道。”
“那娘娘你还……”问玉顿住。
此时二人虽相处融洽,甚至问玉的地位隐隐与侍书几人旗鼓相当,却和晚香远不到交心的地步,毕竟时间太短。
晚香倒是不介意与他交心,却是怕会吓着他,或是引起他什么猜疑,反而弄巧成拙。
“我稳住他们,不过是想用他们来牵制刘淑妃。”
外面尚且虎视眈眈,刘淑妃顺势而来,如果皇后这么就轻易和淑妃联手,恐怕是任何人都不愿意看到的,可刘淑妃那边还得稳住,自然需要有人来牵制。
只有多方牵制,才能保住晚香目前所需的平静。
这个道理不光晚香懂,问玉其实也懂。
*
临近年节的时候,宫里总是格外的忙碌。
民间有除尘之说,宫里自然也少不了大扫除,还有各处准备年节所需之物,连着多日宫里都是一片忙碌的景象。
司礼监也送来了年节进宫朝贺的命妇名单,以及皇亲宗室朝贺的名单,其中自然少不了问询皇后,可是有什么需要见的人,司礼监也可以一并帮忙安排。
原司礼监本就是司掌宫廷礼仪、朝贺觐见、御前堪合、婚丧祭礼及纠察内官听事当差等务,有点类似以前六局中尚宫局和尚仪局结合体,还是后来渐渐演变,有了提督各处及批红之权,才俨然成了内廷第一署。
晚香自然是有人要见的,她因进宫时心中带着怨怼,一直不愿和家中联系,可到底生她养她一场,她又从小被家人宠爱着长大,心中再是有怨气,时间久了自然消了。
且她也该见见家里人,男人们见不到,女眷总能见见。
晚香安排完,又让人去各宫询问是否有宫妃们要见家人,如果有的话,将名单报给坤宁宫,她这边让人统计造册再交给司礼监。
时间就这么很快的过去了,到了除夕这天,一大早建仁帝便带着人宫里各处拈香行礼接神,然后便是皇帝和太后、后妃们一同共进早膳。
说是早膳,其实用完都快午时了,用罢早膳各自散去,回去歇息一会儿,等下午还要用晚膳。
也就是所谓的年夜家宴。
晚香被累得不轻,虽是一大早拈香接神女子不能亲临,但圣上都起了去接神,后妃安能高床软枕?都是要陪着天还没亮就早起的,只是分了各宫自理。
更不用说陪着共进早膳,坐了整整一殿的人,圣上太后都在,都要穿着大礼服,这一身后服加上全套的后冠本就不轻,等回到坤宁宫时,晚香差点没散架。
“快帮我脱了,让我歇歇。”
按时间来算,晚香也就只能歇息不到两个时辰,接下来就是年夜家宴,还得全套大礼服后冠再穿上,家宴时间甚至更长,一想到这些晚香就如丧考批。
还不能抱怨,因为打这一日起,就不能说什么不吉利的话了。
“司棋,你帮我捏一捏……不行,你的手太轻……”
晚香趴在凤床上,眼睛闭着,嘴里嘟囔着。
嘟囔了一会儿,突然她感觉有些不太对劲,怎么力道变重了,捏得恰到好处?
她侧首去看,一见着人,下意识惊呼一声,这一声也吓到了问玉,他红着脸,半垂着头,往后退了退,心里扑通扑通直跳。
“是侍书叫我来的。”
谁叫晚香总是嫌弃手太轻,挨着换了一圈人,娘娘都是嫌弃,宫女们不行,那就只能去找宫里那些擅长此道的老嬷嬷,可坤宁宫没会这个的嬷嬷,其他老嬷嬷侍书嫌她们手粗,那就只能换太监了,这不就找到了问玉头上。
反正问玉是太监,近身服侍也没什么。
晚香心里也怦怦直跳,可见着问玉这样,她反而安适了。她趴了回去,将脸埋在软枕里,动了几下摆好姿势。
“你继续捏吧。”
第120章 小皇后(三十) 儿子多了也不好……
晚香看不见身后,自然没看见问玉纠结的脸色,可光听半晌没动静,过了好一会儿才响起窸窣之声,之后一双手搭在自己脊背上,她就能想象到问玉此时纠结的心情。
还和前世是一样。
前世晚香记得问玉第一次贴身服侍自己时,也是这样的,他本就生得白,脸皮也薄,动不动脸就红了。可不知什么时候他就越来越从容,越来越冷静,再之后他离开坤宁宫去了司礼监,就再也见不到他青涩无措的样子。
其实这样也好,把曾经经历过的再经历一次,这一次她不会忽视他,会用心体会和他之间的每一刻,细细将他属于青涩时光的模样珍藏起来。
“就是那里。问玉,你手艺真好,是不是学过?”
舒服了,晚香的声音就软绵,软得像是沁了蜜糖,黏黏糊糊的,带着一种平常见不到缱绻。
问玉额上已经出了汗,他嗓子不自觉发紧:“奴婢没学过。”
“没学过怎么这么会捏?连司棋都不如你。”这恰恰是前世晚香最好奇的,可她从来没有问过。
问玉能说他幼年学过几天武,虽学得不怎么样,但对人的骨骼肌肉脉络还是了解一些的,自然能对症下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