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他找的什么借口,如何的说辞,本身他就没顺建仁帝的意思。
再往深的一层想,也许是孙宏茂在司礼监那位置上坐久了,心思也开始多了起来,开始考虑建仁帝死后的事情了。
这个道理不光建仁帝懂,荣庆也懂,也因此他又深深地埋了下去。
“人人都想朕死!”
建仁帝略微低哑的嗓音,在空荡荡的大殿中响起。
“人人都想朕死,朕偏偏不死!”
轰的一声,是法器被砸落在地的响声,惊得殿外无数鸟雀飞起,又哗的一下飞散开来。
*
因为朝堂局势不稳,俞氏和吴氏借着送东西的借口,又进宫了两次。
一次是说朝中请立太子的事,一次是吴氏来说刘家的人已经连番向杜家示好,而且同时还有人悄悄接触杜家人。
这次竟是顺嫔的人,吴氏也是因此这件事才匆匆进宫来的。
“朝中虽诸多大臣请立太子,但其实都各怀心思,请立太子只是一个借口,若是圣上答允,恐怕后面就要乱了,立谁不立谁,都要闹……
“……这次请立太子的事,其实就是端王殿下的人挑起的头,让臣妇来看,恐怕这次端王讨不了好……
“家里让臣妇把这消息传给娘娘,也好让娘娘心中有数。”
这两次进宫求见晚香,吴氏一直规规矩矩的,秉承着君臣之礼,也没再提让晚香生个孩子的事,不知是杜家那边另有打算,还是放弃了这念头。
恐怕是前者,不然吴氏这趟也犯不着因为顺嫔的人和杜家接触,而‘诧异’进宫。
晚香也懒得和家里人卖关子,听完吴氏的诉说,遂问道:“那家里是如何打算的?”
吴氏没料到晚香会直接挑明,她这几次也和晚香打了交道,发现小姑不管是从脾气还是从处事,都与以前还在闺阁时有了很大的转变。
这种转变让她吃惊,也让她说话做事没以前那么肆无忌惮,而是就像面对一个真正的高位者,她和对方每说出一句话,都会琢磨是否合适,是否会触怒对方,对方的心思又是如何。
“家里的打算——”吴氏顿了顿,“其实娘娘应该知道,公公和你大哥二哥他们都是极疼娘娘的,那次臣妇出言无状,回去你大哥还训了我,说臣妇既然明知娘娘不会愿意,为何还要提这事?可娘娘也知晓家里的情况,其实不用臣妇明言,娘娘应该也约莫有些清楚的……”
“说重点。”
吴氏偷眼瞧了瞧晚香的脸色,咬着牙道:“所以家里想,既然娘娘不愿何必为难娘娘,从皇子中挑一个过继名下,其实也不是不行。”
晚香往后靠了靠,一只手摸着茶盏的盖子,一下一下地摸着:“所以你们挑中了十二皇子?”
“不!”吴氏露出一丝惊惶之态,同时又有点尴尬,“家里怎敢做娘娘的主,这人选还是要娘娘斟酌才可。”
同时吴氏也有点心悸,难道宫里真能让人脱胎换骨,竟让一个以前在闺阁时天真娇憨的人,变得如此深不可测,富有气势?
她的尴尬是做出来的样子,可心里那点惊惶也是真的,她是真没有想到晚香竟会对她对杜家的打算如此清楚明白,那气势哪是一个才十几岁少女可拥有的,在那一瞬间,吴氏仿佛看到了前皇后。
前皇后是个命运多舛的女子,看似出身高贵,本人也聪慧机智,无奈在子女缘分上太过单薄。当年她生下成王嫡长子,也就是早夭的大皇子,无奈大皇子未满周岁便夭折,自那以后她数年未孕,好不容易怀上三皇子也就是前太子,身体却败了。
若她身体好,即使太子薨了,单凭她稳坐后位二十多载,也未尝会让自己让杜家落得如此田地,只可惜没有如果。
“那家里可有合适的人选建议?”
这不废话吗?拢共就这么几位皇子。
四皇子是个残疾,五皇子八皇子是方贵妃所出,六皇子齐王是刘淑妃所出,七皇子性格懦弱,母妃和嫔是个病秧子,九皇子是张贤妃所出,十皇子事林贞妃所出,十一皇子是宜嫔所生,宜嫔本身就是方贵妃的狗腿子,向来以方贵妃唯马首是瞻。
再来就是十二皇子赵柯了,至于十三十四皇子都尚且还年幼。
单从眼下局势来看,选母族显赫的并不合适,一来人家亲娘不会答应,二来还不如和刘淑妃联手,那就只有两个人选。
和嫔所出的七皇子,和顺嫔所出的十二皇子。
七皇子懦弱之名是远近闻名,朝野内外谁人不知七皇子生得痴胖,本人又胆小无比,当年可是闹出很多笑话,为京中众人熟知,也因此为建仁帝所厌恶,这也是七皇子与和嫔能至今安稳无恙的原因所在。
如此一来,十二皇子倒成了最合适也是最恰当的人选。
前世就是如此,才会择了那赵柯。
“娘娘,您看十二皇子如何?”
吴氏见晚香不言,迟疑了下,又道:“十二皇子虽有母,但母族不显,妨碍并不大,年纪又不大不小,还未封王,正合适。”
“所以家里还是早就打算好了?”
吴氏低着头,只听得头顶一声轻叹,她不敢看,也没脸去看,只能诺诺低着头,浑就当妇孺人家不知事。
“其实要说过继,十三皇子十四皇子也不错,六七岁的年纪,还不太懂事,总能养得熟。”
吴氏没忍住,略微抬起头来:“十三皇子和十四皇子,到底年纪小了些。”
年纪小?
单从过继上来看,过继肯定要选个年纪小的,最好没有亲娘的,这样才能养得熟,不至于为他人做嫁衣。
可此一时非彼一时,如今正值夺嫡关键时候,年纪小的既非嫡又非长,过继过来也没什么用。
所以说,旨不在过继,而是在夺嫡。
她的家人其实一门心思都在把她往夺嫡上推。
第125章 小皇后(三十五) 你也觉得我应该收十……
晚香突然觉得恹恹的,摩挲着茶盏的手指顺势下滑,端起茶托,将茶端了起来。
“过继之事非一时半会能说好,大嫂还是先回去吧,和家里人再斟酌斟酌看看局势也不晚。”
吴氏一愣,可不等她说什么,侍书已经过来扶她了,她也只能就势一拜,让人扶起送了出去。
往坤宁宫外走的一路,吴氏内心十分忐忑,既摸不准娘娘心思,又怕惹了她生气反而坏了事,心中焦虑难安。临到出坤宁门的时候,她突然一把捏紧侍书扶着她的手。
“大夫人!”侍书吃疼低呼,声音却在看到吴氏的眼神后,顺着嗓子就咽了回去。
吴氏也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狠狠地捏了她一把,就松手随着人走了,留下侍书站在宫门前愣了好一会儿,才转头回去。
侍书进了殿中,见晚香面色沉凝,手里端着的茶盏似乎还是她走时那般姿势。她站了会儿,也不没说什么,低着头又转了出去。
“这到底是怎么了?”
弄画虽弄不清楚情况,但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打从大夫人走后,娘娘就一直不说话,而侍书也一改平时没事都会找些事来做的模样,竟是跑到殿后无人处发呆。
“没什么。”
弄画柳眉一挑:“你可别骗我,怎可能没事,我可听司棋说了,当时殿里只有你和娘娘,还有大夫人在。侍书我先跟你说好,我知道以前在府里时,大夫人就总叫你去说话,你也得大夫人看重,像这次进宫来,什么事家里都是吩咐你,咱们仨可插不上手。
“这我也就不挑,我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重,我不如你聪明能办事,性子也不如你沉稳。可我现在就说一个,如果大夫人让你办什么事,却又违背了娘娘的意愿,你可趁早给我打住!你可别忘了当年可是娘娘挑中了咱,才没让咱们再过那种受人脸色的日子,这些年来咱们虽说是侍候人的奴婢,但娘娘可待咱们不薄……”
“你说什么呢,弄画!”侍书低着脸,有些狼狈地低喊。
“我说什么你清楚,我就是给你提个醒。”
“行了行了,你们在这儿吵什么,没得让人听去!”抱琴不知何时来了,拉了弄画一把。
司棋也来了,跟在后面,红着眼圈:“快别闹了,咱们自己人闹什么……”
抱琴是司棋找来的,她见弄画脸色不对,知道自己拿不住弄画,就跑去把抱琴叫了来。
“不行,今天这话必须要说清楚。”弄画径自不让。
抱琴狠狠地扯了她一把:“有什么话私下不能说?现在都各干各的去,只顾得吵架,娘娘身边就不留人?”
“我来时见问玉进去了。”司棋小声道。
弄画挥开抱琴拉她的手,冷笑地看着侍书:“我看娘娘说得对,指不定哪天咱们都不顶事了,最起码还有个问玉。”
侍书的脸一下子白了。
……
问玉步入殿中,就看见晚香侧坐着,面朝着槅扇窗上的雕花。
二月中的天,已经没那么冷了,殿里的地龙还是烧着,不过到下午时都会将槛窗打开一些通风。
“谁惹娘娘生气了?”
其实来之前,问玉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杜家的大夫人来了,只留了侍书在一旁侍候说话,上次吴氏来时问玉在,这次虽不在当场,但根据上次吴家大夫人说了什么,就能猜到她会说什么。
最近这些日子,朝中乱得厉害,宫里虽风平浪静,但难掩风声鹤唳之感。问玉平时神出鬼没的,可皇后不问不说,下面人自然也不敢多问,他去干什么了只有他自己知道。
“无人惹我生气。”
过了一会儿,晚香又道:“我只是在……想事情。”
晚香一直觉得自己历经多世,内心已经足够强大了,她甚至觉得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她都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软弱的哭,她会在绝境中寻求活路,可真到事情发生的那一刻,她才发现自己其实没她想象的那么坚强。
有些事其实她早就料到,可她总是希冀家人能给自己一点不一样的答案,就好像年节时她试探吴氏,虽是之后不了了之,她也用‘定国公病了’当做借口,可这掩盖不了她内心真实的想法。
现在不过是更加论证了,杜家人确实宠她、疼爱她,可他们疼宠并没有她想象的那般纯粹。
就好像当初,其实她可以不进宫的,可家里人哪怕顶着愧疚,顶着她可能性命不保,依旧选择了让她进宫这条路。
“娘娘其实在钻牛角尖。”
这句话能称上是大逆不道了,不过问玉说话向来‘没大没小,没上没下’,这是晚香自己纵容的。
而且问玉也确实说得对。
所以晚香只是望了过来,没有说其他别的什么。
“娘娘总是在问为什么,其实没那么多为什么。”问玉眼神澄净,说话时却叹了口气。
每个人打从出身,就有自己的担负。就好比他,其实他家的荣华富贵,他没受用几年,可当他家里所有人都死了,这就成了他一辈子的担负。
诚如晚香,她出身高贵,她受尽荣宠,可同时她也有自己应该担负的东西,就好比前皇后前太子薨后,她进了宫,不是杜家人让她进宫来,而是她作为杜晚香,必须进宫来。
这是她不得不背负的东西。
晚香认真地想了想,笑了,“你说的也对,这世上没那么多为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又道:“你也觉得我应该收十二皇子做养子?”
问玉笑了,道:“娘娘您迷惘了,其实这事不该问您,也不该问我,而是该问圣上。”
晚香目光一闪。
*
第二天顺嫔就来了坤宁宫。
她一改平时委屈怯弱之态,脸上多了不显的几分欣喜,与晚香对话来往之间,她似乎找到了一丝奇诡的平衡,自顾自话地和晚香进行着她以为的心有灵犀。
只可惜晚香表现得恹恹的,司棋她们也说这是春乏,说娘娘最近干什么都没精神,胃口也不太好。
为此,顺嫔特意讨好地提了几样爽口的吃食,寄望能给晚香开胃。
晚香还是神色淡淡的。
顺嫔心中满是不解,蔫蔫地回去了。过了几日,她借口又来,晚香还是待她不冷不热。
她的曲意逢迎,没有得到皇后的迎合,她的俏媚眼做给了瞎子看,难道说杜家人没把那事告诉给皇后?可明明杜家人进宫来了。
顺嫔无法,只能让人出宫去问。
……
顺嫔不同于其他妃嫔,她本身就是方家的家生子,她老子娘哥哥嫂子们都是方家的家生奴仆。
当年她被选到方贵妃身边陪嫁进宫,不光是因为她长相貌美,家生子的身份也占一层原因。
只可惜当年她没听方贵妃的话,自己一时富贵迷了心窍爬了龙床,事后方贵妃虽没少对付她,可实际上对她的家人并没有下狠手。甚至在顺嫔生了皇子后,方家还主动给她家里人去了奴籍。
这些年,顺嫔在方贵妃手下苟且偷生,顺嫔的家人离开方家后,就借着有个皇子外甥的名头,谋了个无品级的小京官来当,所以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这家人底子就不是什么胆大妄为的,仅有一个顺嫔算是根里出了变异。胆子不大,自然不敢肆意妄为,处世低调,也就不会扎眼,也因此顺嫔的家人虽至于大富大贵,但日子比起以前给人当奴婢来说要好过太多。
这次私下和杜家人接触,就是顺嫔哥哥王二牛。
不过现在他不叫王二牛了,改了个名叫王二柳,顺嫔大哥改名叫王大柳,一字之差就显得没那么土气了。
王二柳是通过杜贺联系上杜家的。
京城这种掉下一块牌匾就能砸中几个官的地方,有爵位有封号的人太多,但可也不可能人人都是富贵的,嫡子们有嫡子的出路,庶子们也有庶子的交际。
像杜贺,平时与他交际频繁的就是某某家的庶子,某某家的旁系子弟,或者某某外室小舅子。他本身有个七品闲职在身,来往交际的也都是这类人。
所以王二柳能联系上他并不值得奇怪。
而王家本就是奴仆出身,王二柳以前给人当跑腿打杂的,最是会曲意逢迎,杜贺喜欢喝酒,他就请客喝酒,杜贺喜欢听戏,他就去寻了戏票送给杜贺,这么一来二去两人就熟了,还引为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