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靖驰没瞧见她脸上的怔忡,依旧看着外头,待瞧见岁秋领着一个小厮近来,立刻起身问道:“怎么样?”
小厮是一路跑着回来的,这会还气喘吁吁,好歹匀了一口气答道:“少爷,那位霍公子高中,高中解元了!”
“当真?!”
阮靖驰双眼一亮,没忍住,平时不好惹的脸上也绽开一抹笑容。
见人点头应是,立刻大手一挥,刚要喊人赏钱,发觉自己是在祖母这,不好摆这个谱,可岁秋玲珑心肠,哪里瞧不出他要做什么?笑着说,“我带小厮下去领赏。”
说着便领着小厮下去了。
阮靖驰看他们下去便转身去看阮老夫人,见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竟连佛珠都不转了,喊了人一声,“祖母?”
“嗯?”
阮老夫人抬头,神色还是从前那副慈祥和蔼的模样,“怎么了?”
阮靖驰奇怪道:“该我问您怎么了,您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阮老夫人笑着摇摇头,“你去给你姐姐写封信吧,她若知晓,肯定高兴。”
阮靖驰原本就有这个打算,自然点头应了,要走的时候忽又听到身后传来一句问话:“小驰,那个孩子……如何?”
“哪个?”
阮靖驰驻足转身,等反应过来说的是谁,先是很不高兴的一撇嘴,然后扬起下巴吐槽道:“跟个木头似的,一点都比不上表哥,也不知阮妤怎么就看中他了?”
阮老夫人知他口是心非,笑道:“那你还这般紧张他的成绩?”
阮靖驰脸一红,也不知是恼还是羞,张口就说,“我那是为了阮妤那个笨蛋!她要是嫁得不好,岂不是要被人笑话?!”被祖母那双慈祥的笑眼看着,又有些说不下去,最后撇过头,瓮声瓮气说了句,“也还行吧,反正我看阮妤和他在一起挺开心的。”
“祖母怎么突然想起问他了?”
阮老夫人捻佛珠的手一顿,只一瞬,又笑道:“你姐姐喜欢的人,我怎能不提前了解下?好了,你先下去吧。”
阮靖驰哦一声,倒是真没再问,说了句“我写完信来陪祖母用午饭”就转身离开了。
阮老夫人看着他离开的身影,手中佛珠依旧不紧不慢地转着,神色却有些发沉,看来有些答案……只能去了长安才知道。
*
半个月后。
霍青行带着阮家二老以及谭柔姐弟和妹妹如想踏上去长安的归途。
这半个月,他先后去林知县和许家道了谢,又去了应家看了应天佑和应家二老,而后又在阮家谢了左邻右舍这些年的照顾,峤山镇的外祖家也走了一趟,虽然早前有过嫌隙,但到底爹娘出事的时候,他们也曾伸手帮忙,不论这帮忙是不是含着其他心思,他如今快去长安,日后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怎么说也该去探望一番。
去的时候才发现外祖家变了不少。
尤其是外祖母和舅母李氏,她们从前性子倨傲,从不拿正眼看人,如今不知是不是表哥有了变化,加之这次并未高中,村子里闲话不少,她们倒是变得沉默了不少。
其余季家的人也变得内敛了不少。
霍青行觉得这并不是一件坏事,唯独可惜表哥这次没有高中。
不过走前,他曾和表哥聊了一番,发觉他并未气馁,眉宇之间也没了以往的阴霾,甚至还笑着和他说决定三年后再试一番,让他先在长安站稳脚跟,日后高中再来见他…他便未曾多说,只留了自己准备的题集。
……
城门外。
应天晖笑着跟他碰了酒,朗声道:“这一去不知何时再见,我就在这祝你从此青云直上、一帆风顺!”
霍青行点点头,喝下应天晖递给他的酒,看了眼他身后的马车,也笑着说了一句,“我也祝你得偿所愿。”
他意有所指,应天晖怎么可能听不懂?
看了眼身后和谭柔告别的杜南絮,轻咳一声,嘴角却没忍住翘了起来,带着些曾经少年时的意气风发,明明还没进展和把握,他却一点都不担心,仍扬着下巴和人说,“你就等着喝我们的喜酒吧!”说着又笑道,“你可别做了大官就不认我这个兄弟,要真这样,看我不去长安把你痛打一顿!”
霍青行看着他,语气认真,“你若成婚,天南地北,我都会赶回来为你庆祝。”
应天晖和他对视一会,脸上的笑一点点散去,终于带了一点离别的不舍,他没说话,只是突然上前,拿拳头捶了下霍青行的肩膀,沉声,“好好照顾自己。”
等霍青行点了头,不再多说,朝身后阮家二老坐的马车过去,和他们告别。
又过了一会。
霍青行看着应天晖和杜南絮,挥了挥手,而后在他们的注视下翻身上马,驱马于马车前,秋风拂过,他的衣袍猎猎作响,而他始终望着前方,目光温润而坚定。
第151章
应天晖和杜南絮目送他们离开, 迟迟不曾收回目光,直到那几辆马车一点点变成缩影,瞧不大见了,应天晖这才转身, 和身旁的杜南絮说道:“我们也回去吧。”
“好。”
杜南絮点点头, 转身向马车走去。
她今日出行并未带丫鬟,就连车夫也在出发的时候被应天晖想法子赶走了, 这会她正想自己扶着车辕上去, 便瞧见身旁应天晖递过来的手。
那只手一如记忆中宽厚, 修长的手指即使还未碰触也能感受出它的有力, 因为习武而留下的茧子给人一种很有安全感的感觉。
仿佛只要握住这只手,这世间再大的苦难也能轻易迈过。
杜南絮看得目光微闪, 她曾不止一次握住过这只手。
她少时贪玩,总爱女扮男装偷偷跑出家玩去,应天晖是她爹给她请的护卫,自然是她到哪里, 他就跟到哪里……最开始认识他的时候, 他还很傲气,明明离家出走,身上一点钱都没有, 只能被迫到她家做护卫, 偏偏总是整日抱着一柄剑, 睥睨看她,仿佛给她当护卫是件很丢人的事。
可她就喜欢逗他。
每次看着他那张冷冰冰的脸开始龟裂的时候, 就是她最开心的时候。
她那会一点都没姑娘家的样子,玩累了就往地上一躺,要他把她扶起来, 他若不肯,她就直接抓着他的衣袍一点点攀上去,最后牢牢握住他的手,每当那个时候,应天晖总会被她弄得面红耳臊,恼着骂她“不知羞耻”,当她站稳就跟碰到什么烫手山芋似的立刻甩开她的手,跳到一旁。
后来逐渐熟悉了。
不用她开口,应天晖也会弯腰扶起她,只是那张英气的脸总喜欢板着,还爱跟她爹似的教训她,“你整日男扮女装,哪有一点姑娘家的样子?”
那会她说了什么?
她说:“等我嫁了人,就不能这样玩了,可不得趁着还没嫁人多玩几年?”
好像就是那次之后,应天晖再未阻拦过她,甚至有时还会主动带她去一些她曾经从未去过的地方。
那段时间,是她一生中最快活的日子。
她年幼丧母,爹爹又周转忙于几个铺子,弟弟因为体弱,并不爱走动。应天晖来到她身边之前,她从未这样快活过。
她曾以为他们能一直如此。
爹爹不拘小节,门第在他眼中并不算什么,而且她也不觉得应天晖哪里差了,他其实是个很有抱负的人,刚熟悉的那会,她曾问过他,“你以后想做什么?”
他答:“仗剑天涯,保护弱小,或是从戎一生,保家卫国!”
后来她嫁了人,他回了家。
他没有仗剑天涯也没有从戎一生,而是选择在这个他们都熟悉的地方当一名捕快。
……
她迟疑了那么久。
可身旁的那只手始终悬在半空,没有收回。
就如这些年,他们相见时的每一次一般。只是以往她从来没有把手递给她,这次……她神色微动,最终到底是没有拒绝,像年少时那样,满怀信任的把手放在他的胳膊上,这是他们分开之后,她第一次和应天晖有身体上的接触。
她有些紧张,尤其指尖触碰到他蓬勃有力又炙热滚烫的胳膊时,更是忍不住想收回,可瞧见身旁男人不敢置信的神情,似乎没想到她会真的放上来,杜南絮原本还有些紧张的心情忽然一扫而尽,嘴角也忍不住向上翘起一些。
她没收回。
那只记忆中还不甚有力的胳膊到如今即使透着衣衫也能感受出它的遒劲有力,她甚至能感受到那藏在衣衫下的脉动,一下一下,也在瞬间点燃了她那颗沉寂多年的心脏。
她就这样握着他的胳膊,一步步踩上马车。
直到上了马车,瞧见男人还呆怔着站在外头,她坐在马车中问,“还不走?”
应天晖这才反应过来,啊一声,忙道:“这就走。”他说着也跟着上了马车,神情却还是有些不敢置信,想了想,到底没忍住回过头,轻声问她,“阿絮,你……”
“什么?”杜南絮挑眉。
应天晖看了她一会,嘴唇一张一合无数次,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没什么。”年轻时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如今终究是有些怕了,倒不是不敢做不敢说了,只是怕她不高兴。
他好不容易才能重新陪在她的身边。
虽然还无名无分,但终究也是一个进步,要是问出的话惹她不高兴,那岂不是连这个福利都没了?所以纵使心中再多疑问,他犹豫一瞬,还是没有开口。
他转身。
正要驱马前行,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杜南絮的笑嗤,“傻子。”
这是应天晖这几年来,第一次听到她这样轻快的笑声,他回身,怔怔看着她,还未开口便又听她问道:“应天晖,你那年说带我回家见双亲,这话还算不算数?”
“……什么?”
“我说——”杜南絮仍笑着,一字一句,把先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问他,“你什么时候带我回家?”见他还傻乎乎地看着自己,又挑了下眉,“还没听到?那算了……”
她作势要放下车帘,却被人握住手。
男人带着炙热温度的手掌握住她的手腕,她被热度一震,抬头,眼前是一张刚毅英俊的面庞,比年少时青涩的他要成熟许多。
“你说的是真的吗?”
他的目光灼热,声音却有些沙哑,含着怕戳破美梦的小心翼翼。
杜南絮忽然就不忍逗他了,她任他握着自己的手,和他对视,点点头,“是真的。”
她曾在两情相悦的时候为了不得不承担的责任而选择放弃他,本以为他们这一生只是有缘无分,没想到男人竟一直守着年少时的承诺,而今……她终于恢复自由,拥有了再次选择的机会。
这次。
她再也不想放弃他了。
晨光恰好,有碎金色的光芒从云层破空而出,杜南絮忽然把脸埋在他滚烫的脖颈处,哑着声,恍如年少时,那时她每每出去玩的精疲力尽,最后总要赖在他的身上,撒着娇要他背她回家。
如今,她抱着他,破开这几年的岁月,犹如年少时那般,轻声说,“天晖哥哥,带我回家吧。”
……
一刻钟后。
马车进城,去的却不是金香楼,杜南絮挑帘问他,“不回酒楼吗?”
“不回。”男人即使没有回头,杜南絮也能感受到他的好心情,那高高扬起的声音裹着藏不住的高兴。
杜南絮蹙眉,“那去哪?”
应天晖忽然转头看她,扬眉笑道:“当然是带你回家。”
“什么?!”
杜南絮一怔,等反应过来,又急又羞,脑道:“应天晖,我说和你回家也不是今日啊,我东西都还没买,怎么见伯父伯母,你快送我去酒楼!改日约好日子,我再和你去拜访伯父伯母。”
“我不。”
不顾杜南絮的拍打,马车继续坚定地向留兰镇驶去。
杜南絮拍了一会也累了,看着面前这道挺拔颀长的身影,那个从前即使佯装潇洒也带着落寞的身影,今日被金光笼罩,仿佛又变得和年少时那个骄傲的少年一般。
她看了一会,忽然笑了起来。
罢了。
随他去吧。
*
长安。
攻打大秦的计划已经下来,徐家父子照旧打头阵。
今日正是他们要出发的日子。
徐之恒辞别萧母后如往常一般到徐长咎的书房找他,刚到那边就看见罗定从里头出来。
“世子。”罗定朝他拱手。
“嗯。”徐之恒点点头,看他行装并不是要出征的样子,微微皱眉,“罗将军这次不跟我们一起去?”
罗定是父亲的亲信,也是云南王麾下旧部,这么多年,无论父亲到哪,罗定都会跟到哪。
前世攻打大秦时,罗定也在。
“属下这次还有别的任务,需要待在长安。”
徐之恒闻言便未多说,点点头,目送他离开,推门进了书房,未开窗户的屋内不甚明亮,而昏暗的光线中有个挺拔的身影正背对他,他的父亲如从前每次出征前一般,正低头擦拭他的长刀。
他穿着一身陪伴他多年的黑甲,外系银色披风,身形高大,却不威猛。
他父亲少时读书,是许多人眼中的翩翩公子,一手文章不知让多少大儒惊叹,都道他日后入朝为官,必定是文人楷模,要不是看山河破碎,他的父亲不一定会握起这把长刀。
他年幼时,祖母总遗憾父亲选择了祖父的道路,说他要是不从军必定会成为世家典范。
可他却觉得这样的父亲很让人钦佩。
就像如今,他背对着他,可仅仅一个背影就让他觉得安心。
“来了。”
徐长咎听到声音,没有回头,仿佛知道是谁,他那张被包裹在头盔下的脸坚定刚毅,擦拭长刀的动作却十分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