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不说,却一直默默地做着关心她的事, 从不在乎她知不知道是他安排的。
……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傻子。
远处是灯火喧嚣,此处因无人说话却显得寂静万分,阮妤看着眼前人,看着他因为担忧而拧起的长眉,看着他在灯火下越显好看的脸庞,凤眼薄唇,如一副价值千金的山水画,笔墨虽淡却入骨,过了一会,她轻轻抽了抽手,“不疼了。”
霍青行停下动作却没松开,仍蹙眉看她。
“真的。”阮妤看着他,声音柔柔的,仿佛裹着春日里温暖的风,“你吹了之后,就一点都不疼了。”
霍青行虽然还是不放心,但这会也做不了别的,而且身后还有一堆人,知她这般隐藏就是为了怕他们担心。
“怎么会被烫到?”
他心中猜测着原因,余光又恰好瞥见和阮庭之站在一起的阮云舒,他微微蹙眉,忽而低声问道:“是因为阮云舒吗?”
“什么?”
陡然听到这个名字,阮妤起初还没有反应过来,她愣愣看着霍青行,见他长眉紧皱,一副不知道该怎么宽慰她的模样又忍不住笑起来,曲起手指踮起脚轻轻弹了下他的脑门,扬眉嗤他,“霍青行,你想什么呢?我就是喝茶的时候没注意到,不小心烫到了而已。”
她也瞧见了身后的情形。
如想和小驰站在一起,小善正绕着他们跑圈,阮靖驰被他转得头晕,这会正在骂小善,如想就捂着嘴巴弯着眼睛笑。
而他们的身旁便是哥哥和阮云舒。
只是相较一旁的欢闹,哥哥这边就显得寂寥很多了,即使隔得远,她都能察觉出一抹尴尬……也是,毕竟一年多没见了,阮云舒当初又是以那样的方式离开的,要说爹娘和哥哥心里没个疙瘩,怎么可能?
不过今日之后会不会再有这个疙瘩,阮妤就不知道了。
爹娘和哥哥的心太软,平时不认识的人求到面前也会尽可能帮忙,更不用说是从小养大的阮云舒了,她稍微哭几下,估计他们就原谅她了。
要说她心里会不会因此有芥蒂呢?
若是前世的她,也许会,可如今的她,自然是不会。
她相信爹娘,也相信哥哥。
他们之间的感情,早就不是阮云舒三言两语就能抹掉的。
阮妤笑笑,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全不管阮云舒是如何温柔小意红着眼说话,也不去看哥哥眼中的无奈,她从未把阮云舒放在心中,又怎会忌惮她的存在?霍青行这个傻子,真是关心则乱。
她还是那句话。
如果阮云舒只是想好好和爹娘哥哥相处,她不会阻挠,可若是她存着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她自然也不会坐视不管。
不过因为这个打岔。
她心里原本那些糟糕的情绪倒是缓和了许多,眉眼也重新泛开笑,“好了,我真的没事,这几天注意下就好了。”
霍青行见她不似说笑的模样,心下稍松,还欲说话,后头却传来阮庭之的声音,“妹妹,你跟霍哑巴在说什么,吃饭了!”
“来了!”
阮妤应了一声,也不顾霍青行张口未说的话,扯着他的衣袖,低声催促,“走了,进去吃饭了。”
霍青行无法,只好跟着她一起进去。
等到谭柔回来,大家便开始用起晚膳,第一次两家人一道吃饭,倒也算得上是宾客尽欢。
唯一让阮妤好笑的是,霍青行坐在她身边,每次给她夹菜的时候,阮靖驰瞧见了必定也要跟着给她夹菜,夹完还要抬起下巴看着霍青行,仿佛跟人比赛似的。
至于哥哥——
每次阮云舒给他夹菜,他总会先做贼心虚看她一眼,仿佛她会生气一般,然后也会和霍青行、阮靖驰一样给她夹菜,还要向她露出讨好的笑。
阮妤是又好笑又无奈,最后只能拦住源头,不让霍青行再给她夹,这才算是安安稳稳地吃完了一顿饭。
等吃完饭。
阮老夫人又陪着阮母说了会话,还跟阮庭之说了几句,让他们日后有空就来家中玩,快到戌时的时候才起身离开。阮妤和霍青行送他们出去,阮老夫人坐在马车里,看着月光下那张熟悉的面庞,没忍住,握住了霍青行的手。
阮妤一惊。
她抬手似想阻拦,但手指才抬起一点,她就又压下了。
她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
霍青行也愣了下,他其实并不习惯被人触碰,但看着老人眼中的柔色,又想到她的身份便没收回,反而看着她温声询问,“老夫人有什么要交待给我的吗?”
听到他的声音,阮老夫人才回过神。
她也有些错愕自己的反应,但也只是怔忡了一会便又笑了起来,像一个普通长辈关心自己的晚辈一般,“春日峭寒,你马上就要考试了,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
霍青行自是一一应是。
阮靖驰方才在一旁和阮庭之说话,他对阮庭之倒是没有那么敌视,又因为阮庭之如今在禁军营又上过战场的缘故,还问了他许多问题,两人还约定日后有空较量一番,没想到一回头就瞧见祖母竟握着霍青行的手。
顿时就跟小火山喷发了似的。
他沉着脸,和阮庭之说了一句,就气鼓鼓转身走了过来,一点都不遮掩自己的情绪,“祖母,回家了!”
说话的时候还狠狠瞪着霍青行。
这个狗男人,抢走阮妤还不算,现在连他的祖母也要抢!
他情绪都摆在脸上,在场几人哪个瞧不出他在想什么,阮老夫人被他这一打岔,心里因为想起丹阳的难过倒是也跟着散去一些,笑了笑,她松开霍青行的手,只留了句,“回头有时间就跟阿妤来家中玩。”
霍青行温声应好。
车马离去,阮妤和霍青行站在外头目送它们消失在巷子里才进屋。
……
没过几日。
阮老夫人就把阮妤要的人送了过来,暗卫总共七个,每个人保护一个,他们隐于暗中,阮妤自然不必同谁说起,明面上的侍从却只给霍青行安排了一个。
让阮妤惊讶的是,送这些人过来的竟然是罗定,忠义王身边赫赫有名的副将。
“罗将军。”他们见面安排在外头的茶楼,罗定是戴着帷帽出现的,阮妤知他身份特殊,此举只怕也是避免旁人知晓,起身问好后又问他,“怎么会是您送人过来?”
“有些话要和阮小姐说声。”
罗定不苟言笑,有着徐家军一派的作风,和阮妤回礼后就指着身后一行人说,“这些都是徐家亲自调教出来的暗卫,没有人知晓他们的面貌,小姐想让他们继续隐于暗中也可,便是想让他们回到日头底下当个普通家仆也不会有人起疑他们的身份。”
这个她之前就听祖母说过,自然没有疑问。
“那这位——”
阮妤看向那些蒙面黑衣人旁的一个白衣青年,那青年看着很是俊秀,嘴角从进门开始就一直向上弯着,一副十分爱笑的模样,和身旁那些默不作声如行尸走肉的暗卫一比,他要显得鲜活许多,就像是把外头的春日也一道带了进来。
看着不像是个普通侍从。
倒像是个仗剑走天涯,以天为被地为席的潇洒剑客。
罗定看着她,言简意赅,“他姓萧,单名一个常字。”
萧?!
阮妤神色微变,她猛地转头看向罗定,心脏也跟着砰砰跳了两下,她没有说话,脑子却转个不停……先前祖母就和她说过霍青行的情况,她知道当初就是由忠义王一路护送他到了青山镇。
她此番惊讶,是因为这个青年的姓氏,难不成这个青年和霍青行有什么血缘关系?
“他……”
罗定解释,“他是老云南王在战场捡的,老云南王带他来长安之后便把他留在了长安,郡主曾抚育过他一段时间,郡主殁后,王爷就把他一并带走了。”
“您放心,这世上除了我和王爷,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
阮妤没想到他竟会是这样一个身份。
萧常自带一股疏朗恣意的气质,即使行礼也潇洒,“主母。”他把霍青行当主子,阮妤自然便是他的主母。
实则——
今次虽是阮妤第一次见他,但其实,他已见过她无数回了。
这次没有跟着王爷出去,他上头无人管束,便总爱往兴庆坊那边跑,自然没少瞧见她和小主子在一起时的情形。
阮妤原本想找一个武功高强的侍卫,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不管怎么样,和丹阳郡主有关的人,至少不会背叛霍青行,而且罗定亲自带他过来,想必此人身手肯定不低。
有他保护霍青行,她这颗心算是真的放下了。
她朝人点了点头,算是回了礼。
人手的事就这样定了下来,除了萧常之外,其余暗卫报了名字之后就去了他们该去的地方,阮妤这里也留了一个。
罗定交代完就准备走了,阮妤送他离开的时候忽然想起一事,喊他,“罗将军。”
“嗯?”罗定回头。
“王爷可曾想过阻拦他来长安?”
上回霍青行回来后,阮妤问过他有没有遇到不对劲的人和事,他说没有,而前世荆州出名的连坐案这辈子也没发生,阮妤就猜测可能是哪一环节出了纰漏。此前不知道霍青行的身份,她心中虽奇怪却也没多想,如今——
她看着罗定。
见他目光微闪,里头涌着惊讶,余后便是沉默,阮妤便明白了,她没再问,低眉欠身,等罗定走后,也带着萧常离开了茶楼。
第159章
回去路上。
萧常和阮妤同坐于马车里。
见她神色淡淡, 恐她埋怨忠义王,更怕她回头和主子一说,主子日后更加不待见王爷,他到底是徐长咎养大的, 感情不浅, 沉吟一瞬便替人说起话,“主母, 王爷是怕主子回到长安被卷进那些风波之中, 才会有那样的想法, 不过王爷很早之前就已经想通了。”
“他一直都有关注主子的成绩, 知道主子拿到第一的时候,他别提多高兴了。”
高兴的还有他。
知道主子拿到第一的时候, 他特地跑到长宁寺,给郡主上了香和她说了这个喜讯。
阮妤没想到他会误会,怔忡一瞬,笑着摇了摇头, “我没有生王爷的气。”她虽然不喜欢徐长咎的做法, 但也知晓他是关心霍青行,而不是想害他。
只是想到前世因为这样的原因害得霍青行变成那样,到底有些不喜, 但与她刚才的沉默却无关。
萧常看她, 显然不信, 皱眉,“那您……”
“我只是在想……”
马车正往家的方向驶去, 阮妤听到外头的嘈杂声,忽然抬手掀起车帘,她看向外头的大好春光, 长街上有不少少男少女策马而过,隔得远了都能听到他们的笑语声。
那是恣意的、骄傲的、意气风发,不负春光和年少的笑声。
这样的场景,阮妤几乎每日都能瞧见,唯独今日,她变得有些沉默,半晌才轻声道:“我只是想,如果他没有经历这样的事,如果他平平安安在这座长安城长大,会是什么样子?”
萧常没想到她在想这个。
看着对面女子曝露在日暮底下的侧脸,他也变得沉默起来。他没有说话,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收紧,嘴唇也紧抿成了一条直线。
这个问题,只怕许多人都想过。
他,王爷,还有……庄相,可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如果。
阮妤没有理会萧常,她就这样仰着头,似是在看外头的光景,又像是越过那些高楼看向远处,春风拂过她髻边步摇,那上头缀着如小米粒一般的珍珠就在半空不住晃着,她的杏眸在那红日的照射下让人有些看不清楚里头涌动的光彩,只听她喃喃说,“他会有疼爱他的母亲,会有关怀他的舅舅,会有许多许多喜欢他的人……他会和这座长安城中那些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一样,拥有最好的一切,比谁都要好。”
他那样好的一个人,即使是如今这样的情况也能让那么多人喜欢他,若是没有那个原因,在长安城中好好长大,只怕该是所有少女梦中的情郎。
惊才绝艳。
走到哪都会有人用惊艳、倾慕的目光看着他。
女子爱慕他,男子敬重他,而他那个人,应该无论面对谁都是温和的,即使拒绝别人的情意也温柔。
他不必用寒霜包裹着自己的心,更不必操心那些事。
他可以做任何他想做的事,被这世上最好的先生悉心教导,而不是在很小的年纪就用他那单薄的身体支撑起一个家,整日为生计奔走,差点连读书也荒废了。
马车行驶在这长安城中。
相比外头的喧嚣,马车里安静的可怕。夕阳一点点落下,逐渐隐没在那巍峨雄伟的城楼外,没了太阳,就连风都变得凉了。
萧常看着那个纤细的背影,看着她被寒风扬起的长发,“起风了,您别受凉了。”
他说。
阮妤这才嗯一声,她松手,车帘顺势落下,把外头的景象一并遮住,光线变得昏暗,她看着对面的青年,没了笑容,他比先前要显得稳重许多,如果说之前的他像是一个潇洒的剑客,那么此时的他更像是个稳重的将士。
她记得前世霍青行的身边是没有萧常这个人的。
不清楚他去了哪,亦或是……阮妤心下一动,忽然想起忠义王的身边好似有个总是戴着面具的小将军,只是后来忠义王死于战场,那位戴着面具的小将军也就此消失。
难不成萧常便是那位小将军?
“萧将军。”她唤他。
萧常有些吃惊,似是没想到阮妤这么快就猜到了他的身份,他一笑,没否认,大大方方应道:“是我。”
阮妤沉默了。
旁边红泥小炉正煮着茶水,这会正呼呼沸腾着,阮妤刚抬手,萧常就先她一步有了动作,见他替她倒了茶水,对着她的那只虎口有很明显的痕迹,显然是常年拿兵刃所留下的,阮妤向他道了一声谢,指腹磨着茶壁的时候,问他,“将军不觉得可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