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往前启程。
似乎察觉到身后车帘还没落下,霍青行回头看她,“风大,帘子放下吧。”
倒还知道风大呢,阮妤也说不出是该气还是该笑,到底只是瞥了人一眼,落下了车帘。
霍青行看着那随风拂动的车帘,微微蹙眉,不明白她为什么看起来还是不高兴?他自幼就擅长察言观色,很能看透别人的情绪,可偏偏马车里的那个人,他却怎么看都看不透……每当以为自己明白了,最后的结果却好似仍旧不对。
他抿唇沉默了一会,看着依旧乱动的车帘,还是伸手细细替人盖实了,省得风漏进去。
……
到县衙。
也是巧了,正好碰到应天晖要出门吃饭,要是早一刻晚一刻,估计都碰不上了,应天晖也有些诧异,看着一前一后出现的阮妤和霍青行,小半天才回过神,笑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阮妤率先笑道:“请应大哥帮个忙。”
她说明来意,又从霍青行手中接过食盒,“刚刚出炉的蟹煲,份量挺多,应大哥可以和同僚一道吃。”
应天晖很喜欢阮妤的直爽,这是他在其他女子身上没见过的,这会笑着接过食盒,冲人说,“还是妹子晓得我,我本来还想着哪天有空了过去吃,没想到你这就送来了。”
他把食盒交给自己的手下,让他们先拿进去,又和阮妤说,“不过这会大人不在,妹子若放心我,就把东西交给我,回头好了我再吩咐人给你送过去。”
阮妤自然没有不放心的,把东西递给人又笑着谢过。
原本还想问下番茄的事,霍青行便开口了,“你先上马车吧。”
阮妤便也没再说什么,冲应天晖点点头,又说了一句“应大哥何时有空来店里吃饭”,这才上了马车。霍青行一直目送着阮妤离开,等车帘落下才回头,见身侧穿着捕快服饰的男人抱着刀噙着笑睨着他,不由微微蹙眉。
应天晖轻咳一声,笑盈盈问,“你今天怎么回事,跟阮妹子一起过来?”话语之间充斥着满满的八卦。
霍青行却懒得理会他,直接问道:“天佑照料的那片红果子还在吗?”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应天晖挑眉,听人说了句“有用”也没问的,“应该在吧。”
他不大管家里的事,而且那是他弟弟的宝贝东西,平时碰都不让人碰,有次他娘觉得占地方想连根拔了,他弟弟直接就跟疯了似的大吵大闹,吓得他们一家人谁也不敢再打那块地的主意了。
反正家里地多,加上天佑的身体状况,给他找点事情做,总是好的。
“你要用?”应天晖抱着刀问他。
“不是我。”霍青行摇头。
嗯?
应天晖微怔,目光朝那辆马车看去,了然,“阮妹子要用?”他嘴巴闲不住,想到刚才两人相处的情形,心里就跟被几只蚂蚁爬过似的,痒得不行,可偏偏霍青行又是个闷葫芦,他若不想说,他再想知道也没用。
又有上次他的警告也不敢随意打听了。
只能说,“她要用,你回头去问问天佑好了,他一向听你的话,他要肯,直接拿去便是,那东西长着也不知道干什么用。”有次他生吃了下,那股子味道,他实在接受不了。
霍青行点点头,说了声“走了”,想到什么又留步,看着人说,“他有哥哥。”
“嗯?”
应天晖显然没反应过来,等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不由失笑出声,“你这话说的,我可是阮叔阮婶亲自认证过的,而且人家阮妹子都没说什么,你着什么急啊?”
“说起来她喊你什么?”他想了想,好像只听到阮妤喊他霍青行,应天晖拿手肘去撞霍青行,压着声问他,“说说啊,叫什么?霍哥哥?不过我记得你们好像都十六,你大还她大啊?”
霍青行哪里知道?
他只知道阮妤不是叫他霍青行,就是霍先生,他都不知道这个霍先生的称谓怎么来的……但他自然不会告知应天晖,连理都没理他,只是看了他一眼就向马车走去,站在马车旁,他抬手轻轻敲了下马车,车帘很快被人从里头掀起,阮妤探出身,问他,“怎么样?”
霍青行还不确定,低声说,“我去一趟。”
“在哪呀?我和你一道去。”左右下午,她也没什么事了。
霍青行却有些犹豫,应天佑的身体状况不适合见外人,而且他也怕吓到阮妤,抿了下唇,拒绝了,“在留兰镇,我自己去就好。”
阮妤并不是要一探到底的人,见他似乎有难言之隐也就没有多问,不过听到留兰镇微微一顿,问他,“留兰镇?”见人颌首又开口,“那一起去吧,我去那也有事。”
昨晚吃饭的时候,她爹娘一直在念叨着谭耀叔叔一家。
谭叔叔还有一双儿女还活在世上。
阮妤前世没和他们相处过,也不认识他们,但不管出于家里的私情还是感谢谭叔叔这些年为金香楼的付出,她都应该去一趟,而且小古板一来一回,车钱也要不少了,虽说她可以通过别的法子,比如在画画上多加一些酬劳,但这人犟得很,谁知道肯不肯多收?
她也没管霍青行同不同意,直接同车夫说,“师傅,先去一趟六宝斋,然后去一趟留兰镇。”
既然要去,总得买些见面礼。
霍青行见她都已经决定好了,也就没再多说,刚想跳上车辕,身后就传来一道淡淡的女声,“给你买披风,还是进来,自己选。”
霍青行回头看她,皱着眉,不解她的意思。
阮妤双手抱胸靠着马车坐着,微微仰着的下巴却一点都不让人觉得倨傲,只不过嘴角噙着的笑却让人感觉不到她的笑意,冷飕飕的,比外头的风还要来得寒冷,“你今天是来替我干活的,要是回头生病了,霍先生是想让我挨我爹娘的骂吗?”刚才就这么一程路也就算了,但去留兰镇可比回家还要远,而且现在是秋日,一到傍晚,天就阴冷得很。
霍青行沉默地看着她,他想说他的身体没这么差,不至于被风一吹就病倒,而且阮先生和阮婶一向疼爱她,又岂会骂她?可看着阮妤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到底还是选择闭嘴,弯腰走了进去,坐在阮妤的对面,原本是想把帘子拉着,但想到这样让人瞧见,更加引人注意了。
遂又作罢。
阮妤看着他这幅样子,鼻子笑哼出一声,冲车夫发了话,“师傅,先去六宝斋。”
那车夫显然也看出她才是有话语权的那个,高高应了一声“是”,马鞭一扬,就往六宝斋那边去。
第27章
从六宝斋出来后, 马车就往留兰镇的方向去了。
阮妤虽然把霍青行叫了上来,但两人也没说什么话,一人占着一边, 谁也没搭理谁……她这几日有些没歇息好,索性等马车启程后就直接靠着马车睡着了。
霍青行见她闭上眼睛,很快就有均匀的呼吸声传出来,便让车夫赶慢些,他倒是不困,但今日出门并未带书, 闲来无事,索性也闭目养神起来。
……
不知道过了多久, 阮妤被一阵说话声吵醒,她刚刚醒来,还不算太清醒,指尖轻轻揉着眉心,察觉到马车停下,也没睁眼,问霍青行, “到了?”
“还没,我先下车。”霍青行犹豫了下,看了眼阮妤的侧脸,到底还是开了口, 多说了一句, “前面就是应家, 回头我问好后仍在这等你。”
阮妤睁开眼,看了眼他指的方向,又看了眼霍青行。
对面的少年微微抿唇, 神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清肃,浓密的睫毛低垂,并未把目光放在她身上,放在膝盖上的手却微微握着。
哪里会不清楚他这番决定是因为什么?这里还处于村外,没人,可到应家那边就有不少人了,不过阮妤还是有些诧异,这人如今居然知道先同她说一声了?柳眉微挑,倒也没为难他,轻轻嗯一声,“去吧。”又说,“不急,我若先办完就在这等你。”
她原本也只是担心他的身体,并非故意为难他。
“好。”
霍青行点头下了马车,看着马车启程往前的时候,不知为何竟松了一口气。他先前还真怕她不同意,若是她不同意,那他……
等这个念头从心中浮现,他又几不可闻地皱了下眉。
“霍大哥?”不远处一个穿着桃红衫的少女提着菜篮子歪着头看着他,等瞧见霍青行抬起头,发现果真是他的时候,立刻和同伴作别,笑吟吟跑了过来,“真是你!”
“我刚刚还怕我认错了呢!”
少女笑容明媚,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望着他,“霍大哥今天怎么有空来?”
霍青行看着朝他跑来的应悦,敛了脸上的一干表情,又恢复成从前那副模样,朝人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你二哥呢?”
应悦听到这个称呼,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撇嘴道:“霍大哥找他干嘛呀?”话语里尽是嫌弃,察觉到男人望过来的漆黑瞳仁一点情绪都没有,才勉强扯出一点笑,嘟囔道:“还能在哪,不是在他的菜园子里,就是在院子里玩泥巴,脏死了。”
她最讨厌二哥了!
因为二哥,她从小就没少被人羞辱,什么傻子的妹妹也是傻子,我们才不跟傻子玩呢,她小时候还被人扔过石头和泥巴,也是年纪大了,大家知晓事理了,她才交了一些朋友,要不然她到现在还连个手帕交都没有!偏偏霍大哥最疼她二哥,每回来都会陪他玩,比陪她的时间还要多。
不过霍大哥能来,她就很开心啦!
应悦脸上重新扬起笑脸,“霍大哥快跟我来,爹娘要是知道你来了,肯定高兴!”说完就要去扯霍青行的袖子,察觉到身边男人微蹙的眉和侧开的身子又吐了吐舌头,假装才记起来,“忘了,你不喜欢别人碰你。”
她也不生气。
反正霍大哥一向如此,对谁都一样!
这样才好呀,等成了亲,也不用担心霍大哥跟村子里那些男人一样,有了钱就花心!想到这,她脸上突然有些羞,她喜欢霍大哥已经好多年了,而且她现在已经十四了,等再过两年就可以嫁人了!她倒是不担心霍大哥会娶别人,霍大哥估计从小到大说过话的女人一只手都能数过来,而且他爹跟霍大哥的爹爹是兄弟,她哥哥跟霍大哥又是朋友!
应悦脸上满是笑脸,提着篮子就要带霍青行往前走,转头的时候却发现身边男人脸色一僵。
“怎么了?”
应悦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只瞧见一辆越行越远的马车以及一只正要收回的手,那手在阳光的铺盖下,白得仿佛普照寺里供奉的白玉菩萨,五指纤细修长,一看就出身良好。她心里突地一顿,有种突如其来的恐慌在心底萦绕,她勉强压着这股子心慌,回头去看霍青行,犹豫道:“霍大哥,你认识她吗?”
“嗯。”霍青行没有否认,想到先前女子的笑脸以及微挑的柳眉又皱了眉,他揉了揉眉心,不等应悦再问,就径直朝应家走,“走吧。”
……
阮妤也没想到霍青行的行情居然这样好。
她刚刚正和车夫说着话,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清亮的“霍大哥”便掀了车帘看过去,然后就瞧见了霍青行和一个红衣少女,那少女虽然是侧身站着,但也能瞧见她的娇态和眼中盛着的两汪数不尽的欢喜意。
一个娇小爱笑,一个颀长清贵。
还挺般配。
阮妤笑了笑,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问车夫,“师傅刚刚说应家二儿子怎么了?”他们刚才正说起应家呢。
车夫显然常跑留兰镇,对这里很熟,听她询问就压着嗓音说,“这应家的二儿子是个可怜的,小时候淋雨发了高烧,醒来后就变傻了,现在都十五了,心智还跟个小孩似的。”
“喏。”
他指着一处地方,“这就是应家,那在院子里玩泥巴的就是他家二儿子。”
阮妤看过去,果然在院子里瞧见一个少年,那少年穿着一身已经看不出白的衣裳,一个人乐呵呵蹲在地上玩泥巴,她皱了皱眉,忽然明白刚刚霍青行为什么拒绝她一道过来了,心底叹了口气,她落下手中车帘,和车夫说,“走吧,先去谭家。”
“哎。”
马车继续往前赶,谭家傍山而居,位处偏僻,和留兰镇其余人家离得有些远,车夫把马车停在门口,阮妤提着食盒走了下去,“你就在这等我,我待会就出来。”
等车夫应了好,阮妤便独自一人去敲门,门虚开着没有掩实,一推就能开,她没有立刻进去,而是站在门口朝里头喊,“谭家妹妹在吗?”
等了一会也没听到声音,阮妤不清楚人在不在,想着进去看看,若是在,正好,若是不在,就把买的东西留下,再留下个信,告知一声,回头再找时间和她娘一道来探望。
阮妤推门进去。
谭家不比她家,虽然占地大,屋子却很旧,院子收拾得倒是干净。她听她阿娘说,谭叔叔和妻子从小相识,因为妻子脸上有红斑,村子里的人嫌弃她,他索性就带着一家人在山脚居住,后来谭婶去世后,他也没再找人,自己养着一双儿女,平时一家人和留兰镇的人都不怎么往来。
想来这院子应该是由那位未谋面的谭姑娘打理的。
阮妤闲庭信步似的看过去,她在这站了一会了也没听到声音,估计谭家姐弟是不在了,刚想把东西放到开着门的堂间,留信离开,她却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后屋传出来。
后屋是用来居住的地方。
她拧着眉在原地站了一会,还是提着东西走了过去。
刚到那就瞧见一个穿着蓝布长衫的男人抱着一个昏迷的小孩走了出来,那男人生得还算清俊,一看就个是读书人,只是现在这个读书人神色挣扎,原本清俊腼腆的脸也有些懊悔,眼眶微红,下颌微收……他一步三回头走着,待看到出现的阮妤,脚步一顿,惊道:“你是谁?!”
想到里头发生的事,脸色霎时又是一变。
阮妤也皱着眉,她没回答男人的话,只是看着他怀里的小孩,看年纪应该是谭叔叔的小儿子谭善,“他怎么了?”她边说边朝人走过去,离得近了,才发现那紧闭的屋内还有声音传出来,“走开,别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