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谧声音平静得自己都不可思议:“我跟陈姨说过了。他中午不回来,就是不想看到他才选的这个时间。我一眼不想再看到他了。”
汤培丽不再多言。
有季节帮忙刷脸和登记,周父的白色福特畅通无阻。
在各自车里简单作别后,季节分道拐去了四座方向。
汤培丽目送他的车离开,面色温煦了一些:“你这个客户人不错啊。”
周谧说:“是啊,他人很好。”
汤培丽好奇:“结婚了吗?”
周谧想了下:“应该没吧。”
上楼后,周谧没有像之前那样直接摁密码入内,而是叩门等候。
第一天是这样,最后一天也如此。
陈姨接待了他们,也只有她一个人在家。
她热心地询问他们有没有吃午饭,神态多少有些掩藏不住的不自在。
汤培丽正迁怒,没给她任何好脸色。周谧只能帮忙谎称已经吃过了。
换好鞋,周谧轻吸着气,往里走。
来到张敛卧室,她发现自己的物品都还原封不动摆在那里,床铺整洁,仿佛从未被任何人躺过。
周谧用手背狠压一下鼻头,逼退泪意,而后走回自己床头,把东西往袋子里放。
主卧的东西并不多,无外乎一些充电或助眠的小玩意儿,还有洗漱用品。
确认房内已不留下任何痕迹,她又走向次卧。
汤培丽跟在后边奇怪发问:“你到底睡哪个房间啊,”
周谧愣了下:“都睡。”
汤培丽蹙紧眉头,疑虑重重:“你俩是不是总吵架分房?”
周谧没有回答。
事实上,昨天以前,他们从未有过真正的争执。她喜怒无常的小性子,他照单全收,以拥抱,以亲吻,以脉脉的眼神。
周谧麻木地将衣服从柜子里取出,从衣架上剥离,机械地重复相同动作,又一股脑塞进行李箱,最后,她去收拾她积累如山的那些书。
妈妈在身后一件件收拾叠放,惋惜又窝火:“还以为你要在这长住呢,我还往这寄东西,真是自己搬石头……”
周谧恍若未闻,停在了次卧的书桌前。
上面居中摆放着男人去香港出差给她带回来的精致音乐盒。
周谧盯着里面的匹诺曹看了很久,很久。
一种无法言说,让人喘不过气的痛意慢慢将她淹没了,击毁了。她如同发条失灵的偶人一般呆滞地立在那里,任由泪水从眼眶肆虐而出。
原来她才是真正的谎话精。
他在她心里从未烂过,从来都美好如初,不可企及。
一张秘密的巨额过期彩票,会让她心花怒放,会给她无限幻想,但永远兑换不了。
嘶一声,周谧扯紧拉杆箱的拉链,像阖上终于从高处跌落的宝箱,将所有美丽与破碎彻底封藏。
第56章
晚上十点多, 张敛回到家。
照常输入“0-6-1-2-3-3”解锁,张敛拉开门走了进去。
他一个人的拖鞋被陈姨规整地摆放在地毯上。
起身打开柜门时,张敛的手在半空悬了一秒, 才将自己的皮鞋放上鞋架。
陈姨走过来问他要吃什么, 张敛摇了摇头。
陈姨欲言又止,想想还是得交代:“谧谧中午跟她父母一起过来……”
张敛说:“我知道了。”
陈姨没有再说下去。
往盥洗室走时, 张敛顺势扫了眼整个客厅与厨房,格调都恢复如初, 不再有一些跳色的点缀。
同样的还有洗手池的台面, 房间。
凌晨近三点,张敛在半睡半醒间无意识地伸了下胳膊, 捞空的一霎, 他像从噩梦中抽离,完全清醒地睁开了双眼。
他翻了个身, 改换姿态,从侧卧变为平躺。
却再难入眠。
他拿高枕边的手机,瞄了眼时间,然后下床,走出了房间。
走廊像条黑黢的空隧道, 他打开橘色的壁灯,让它照亮了主卧到次卧的一小段范围。
次卧的门严密地关拢在那里, 他从回来后就没进去过。
手在黄古铜胡桃木的门把上握了一会, 张敛才按压下去。
屋内空空。
好像从未有人入住过。
飓风过境,把花园里的花朵全都卷走了。
全然整洁、安静、一丝不苟的空间,却有种无形的狼藉, 肉眼不可见。
为数不多的痕迹被女孩全部留在了书桌上, 那是他送她的所有礼物, 每个都崭亮如新,仿佛刚从包装盒里拆封取出。
HW的墨蓝色戒盒被摆放在匹诺曹音乐盒的旁边,张敛打开看了眼,又关上,搁回原处。
转而握起音乐盒,找到背面的发条,一圈又一圈地把它拧到最紧,摆放在桌边。
空寂的环境里终于有了更多声音,是叮叮碎响的音乐。
张敛坐在床边,注视着里面的摆饰重复着相同的动作,演奏完整首曲子,才关灯离开房间。
—
之后近十天,周谧都在协助leader执行K记端午小食的预热活动,打电话发邮件整理纪要做简报concall开会各种对接,忙到废寝忘食,手机二十四小时不敢静音,以防团队或客户突如其来的需求。
忙碌的确是转移伤痛的良药。
高强度的连轴转让她几乎没什么闲暇黯然神伤,唯独夜深人静时,她才会不由自主地点进张敛的社交软件。
然而探知不到他任何消息和近况。
他的朋友圈几乎不更新,半年内寥寥几条也都是行业相关,不带任何私生活与个人情绪。
他的头像也没有更换。
每每看见,都是一次痛彻心扉的绞杀和复健。
可周谧就是无法阻止自己,像刻板行为一样每晚重复光顾他根本毫无变化的朋友圈。
她把针垫花的背景换回了之前粉色的“全靠一口仙气撑着”。
在公司的状态也回到了初入奥星那会,基本和跟他碰不上面。去倒水时,她会装作若无其事地绕行或避远。
她好像真的与他再无干系,只隔着鸿沟般的层级。
有天,她曾远远看到过张敛一次。
他跟着CD路过客户部片区,两人在交谈,大概是去创意那边有事。
那会周谧正眉飞色舞地跟对面的陶子伊说话。
男人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闯入她五米开外的视野里。天热了,他换上了短袖,宽松休闲的针织款,颜色是浅到发白的、令人眼前一亮的淡蓝,上面有一些罗纹细节。他看起来清爽又斯文,像一片粼粼的海面。
幸好陶子伊的注意力也全跑去了他身上,她旋即收笑起伏过大的神态才不会被发现。
周谧贴回座椅,有点失魂落魄地抠了会手指,才重新叩击起键盘。
—
六月中旬,周谧请假回了趟学校,参加导师宴请的毕业散伙饭。
荀逢知一见她,就露出一脸温和的疚意,尽管不久前,她已经在电话里心力交瘁地同她,同她父母各种感怀和抱歉。
她关怀的眼神像在看自己的孩子:“周谧,你是不是瘦了呀?”
周谧盯着她棕色的眼眸,笑了笑:“哪有,可能是衣服穿少了吧。”
荀逢知不再多言。
得意门生们觥筹交错的画面被荀逢知录成了十秒的小视频,分享在自己的朋友圈。
张敛把它反复看了很多遍。
全桌人起身碰杯,齐声嚎叫并相互祝贺“前程似锦绣——山顶再相见——”,周谧在里面一闪而过,脸上的笑容干净明媚,无忧无虑。
第二天到公司后,他一早上都心神难定。
这种后劲像是无知无觉地被偷走了身体的一部分,而他才反应过来。
那一瞬间,他无比迫切地想见到周谧,想近距离见到她,有血有肉的她,想当面看看她现在的样子。
一面就可以。
就能缓解这种突如其来,几乎让他束手无策的焦虑与空缺。
找借口去了趟客户部,周谧的座位是空着的,而她桌上的杯子已经换成了全白的另一款。
张敛深深吸了口气。
回到办公室后,他旁敲侧击地在微信里问到K记项目目前的执行进度和细节,才知道她们最近几天都要去线下的端午主题快闪店。
张敛当即离开公司,回了趟家,从保险箱里取出周谧送他的两枚戒指,又驾车去了快闪店那条街。
他从来没在这条道上开出过这种码速。
黑色的保时捷没有明目张胆地贮停在马路对面,而是选在一张标牌的后面,能有一部分的遮掩。
挨靠着椅背,张敛低头点进周谧的微信,毫不犹豫地给她发消息:在哪,方便见一面吗?
看了会节日元素浓郁的店面布置,对面来了回复:什么事?
张敛组织了比较久的措辞:戒指还在我这边,你来取还是我给你?
那边回得出乎意料快:不要了,你扔了吧。
尽管早就料到会是类似答复,可还是有细密的痛感开始蚕食他的心脏,让他觉得呼吸都有一点费劲。
张敛把手机丢回中控台,偏过头重新看窗。
这一眼,便没有再移开。
不知何时,周谧已经走了出来,她穿着吊带裙,色彩浓烈鲜艳,像是莫奈笔下的花朵。季节走在她身边,两个人各拿着一支甜筒。男人侧过头跟她说了些什么,她忽的露出灿阳一样的大笑,又匆忙掩住嘴,小而圆润的肩膀微微耸动。
两人都立在浓荫里,面孔鲜亮,是诗集里才会描绘的画面。
固然刺目,但同样美好。
张敛翻涌的思绪在一刻间平息下来。
像书本终章的读者,戏剧尾声的观众,画廊尽头的看客,他不由地跟着她微微一笑。
片刻,他收回目光,驶离原处。
第57章
包里的手机再无动静, 周谧急着想进店里再偷看一眼微信消息,吃甜筒的速度不自觉加快。
消灭掉一整根时,季节手里那支居然还有大半。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他一眼:“我是不是吃得太快了?”
季节说:“是我吃太慢了。”
“哪有, ”周谧用纸巾擦擦嘴,又偏头看门边的代言人立牌:“不知道拍摄那边会不会找我有事, 我先进去了。”
季节晃了下雪糕:“谢谢你请客啊, 还顺便帮我们K记创收。”
周谧笑笑:“买一送一, 我是跟你沾光的。”
前脚刚迈入店门,周谧就迫不及待地取出手机,打开微信。
果然。
跟张敛的聊天终结在她让他把戒指扔了那句话上面, 他没有再回任何内容。
其实在……意料之中。
但空落感在所难免。
明明知道再无瓜葛,也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天,她还是没办法做到百分之百的不留念。
拒绝的原因也无关厌倦, 是自我抗拒和懊丧, 是不知道要怎么面对。
所以她选择不见, 避免这种可有可无的两讫仪式。
也是奇了,周谧自嘲地弯了下嘴角,别人交换戒指是长久的契约,而她跟张敛交换戒指却是为了分别。
她立在原处, 重新看微信界面,并习惯性地往上回顾其他消息。
跟张敛的每一条聊天记录她都没有删,这些天来,她无数次地想痛下狠手,但总会在确认清空那一步难舍和退却。
上一次正常聊天还是在分开的前夜, 张敛说他在跟BZ这边的人吃饭, 估计会回去得比较晚, 让她早点睡。
她说:我就要等你。
张敛回:你这样我容易心不在焉。
周谧发过去一个乖兮兮的“躺倒”表情:哦, 晚安(假装的
接着她就接到了妈妈询问结果的电话,不到二十四小时,他们天翻地覆,形同陌路。
周谧绷了会唇,刚要把手机揣回包里,铃音忽响,她匆忙拿出来看,心又凉了几度,是贺妙言打来的。
她接起来:“喂?”
贺妙言说:“我到你们店这边了,你在哪呢。”
周谧说:“我在店里呢,你直接进来吧。”
说着就往外走,碰巧撞上季节也吃完甜筒回来,他跟她笑了下,擦肩而过往里走。
贺妙言已经在店门外候着,目光却连瞟门内:“我刚看到一个帅哥进去了。”
周谧问:“你说的不会是我客户吧。”
贺妙言:“嗯?穿黄衬衫的吗?”
周谧扭头:“那肯定是他了。”
贺妙言感叹:“我靠,我都想进你们这行了,怎么帅哥如云的。”
周谧说:“别了吧,连失恋的时间都没有。”
贺妙言没再多说,安抚性质地拍拍她后背,又指一旁立牌,把手机交出去:“先帮我跟我们宝宝合个影。”
周谧翻个白眼:“好呢。”
贺妙挪过去,摆了个甜蜜小娇妻姿势,千叮咛万嘱咐:“别忘了开美颜!!”
周谧半蹲着帮朋友找最显高显瘦的角度,一脸认真:“你宝宝的脸不对了怎么办。”
贺妙言:“我对就行了!不管他!”
周谧:“……你也太真实了。”
拍好合影,两位小姐妹一道进门。
贺妙言见里头挤挤攘攘,不由惊叹:“人还挺多。”
周谧说:“有些是跟你一样的粉丝来打卡的。”
她又问:“你想吃什么?我去帮你买,要不要尝尝这次我们力推的小食桶?”
贺妙言不挑:“都行。”
周谧刚要掉头,贺妙言忽然拽住她胳膊,轻声:“那帅哥又走过来了。”
周谧回了下眼,果然是季节在朝她们这走,便招手叫他:“season。”
季节停在她们跟前,手里拿着一只未拆封的粽子造型的玩偶:“你朋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