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你又不疼了。”她中气十足。
张敛哼笑一声,大步靠近,手臂从她腰边穿过,不由分说把她箍来怀里。
她像一张符纸被裹入囊袋,要进行一场福至心灵的开光仪式。
周谧弯起眼,绾了下耳边的头发,轻声:“一回来就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张敛下巴抵在她脑后:“还装呢。”
周谧垂眼找到他左手,那枚廉价的银戒还圈在上面。她害羞又得意地笑出来,用食指轻戳一下那里:“你怎么想得到的?”
“不知道,突然想起来了。”
“其实你一直精心收着呢吧。”
“可能吧。”
“嗤。”
周谧不受控制地想,如果现实中安着限制开心值的电表,那么这会整间屋子应该都已经跳闸了。
她决定不再藏着掖着,把他手臂掰离,冲后方侧了侧头:“我有东西想送给你。”
张敛问:“什么?”
周谧说:“你先坐下。”
张敛将一旁的胡桃木靠椅拖出,坐定。
周谧轻巧地飞跑去自己床头,拉抽屉,将那只红色戒盒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
她双手捧高,嘴里“将将——”配音,将它托至张敛跟前。
张敛瞥见上面LOGO,又看眼周谧,本有的笑意被疑惑覆盖掉一些,而后接过,打开。
一枚铂金的男戒镶嵌在黑色戒托中央,上面的小钻闪闪熠熠。
男人微低着头,而周谧站那,不能及时收下他脸上的第一反应,她只觉得他有一秒钟是滞住的,无法辨别是惊喜还是惊吓。
周谧决定蹲下来,企图更好地看清。
而张敛也在同一时刻抬起了脸,仍勾着唇,只是笑意比刚才含蓄了许多。
他翻动一下左手:“不是已经送过我一个戒指了吗?”
周谧坐去一旁床角,眼神示意:“那个当时就是闹着玩的,谁知道你会大庭广众把它戴起来,我感觉好丢人。”
张敛面不改色:“我没有大庭广众,只是戴给你看的。”
周谧咬了咬唇:“可公司的人都在讨论了诶。”
张敛说:“那就是我顺便的目的。”
周谧唇角微微上勾:“什么目的?”
张敛答:“告诉大家我现在并非单身。”
周谧一下子扑哧笑出来,咧着小白牙道:“那你赶紧试一下我给你买的新戒指好吗?我今天下午特地去卡地亚选的,以后别戴那个三十块钱的那个了,我看了好不舒服。”
张敛再度沉默。
两秒后,他脸上的情绪完全消隐,眼皮微耷,啪一下将戒盒阖上,悬空交回来:“我不能收。”
周谧的大脑嗡了下,因为他几乎没有迟疑的拒绝。
她急促地眨动眼皮,下意识问:“为什么?”
张敛看回来,神态疏淡:“这不是你能力范围内的礼物。”
周谧眉心拧成一坨:“可我都买了,而且这也不只是礼物。”
张敛胸腔微动:“那我更不能收。”
他的态度不留余地。
周谧感觉自己脸上的温度在疯长,可大脑和身体却像掉进极地的冰湖那般寸寸结块。
她僵坐在那里问:“什么意思。”
张敛没有回答,见她半晌不接走,便将封闭的戒盒搁回桌边。
病菌一般,仿佛在手里多待一秒都会被感染。
周谧被这个动作刺到,鼻头酸痛至极。
她忍着泪意,听见自己的声音变得像是没有搅拌到位的石灰水,慢而干涩地泞了出来:“你是不是觉得,我想通过这个戒指绑架你结婚?可我买这个戒指的主要原因是觉得三十块钱的那个根本配不上你,不应该出现在你手上,你在我心里的地位远不止此。”
张敛随意转了下左手中指上的银色戒指:“你说过它是我们三个月的契约费,我收下了,也从未认为配不上。”
周谧深吸一口气:“所以你现在把它戴起来是什么意思?”
张敛说:“我刚刚已经回答过了。”
周谧气息变重:“可现在要满三个月了啊,后天就要跟我们父母交差了。”
张敛始终平和:“选择权一直在你,你知道我答案的。”
他平心静气的陈述如同在她心头深扎,一个字是一针,细密的洞眼和线头将她心脏收得快要失去形状。
周谧胸口剧烈地抽痛,努力不让自己双眼泛滥,可实际上她脸已经红得吓人了。
因为愤怒,因为灰心,她像从高处狠狠跌落:“就还是想让我配合你继续跟你维持这种不清不楚见不得光的关系呗。”
张敛注视着她:“我以为我们已经恋爱了,这段时间以来一直遮掩的都是你,不是吗?”
周谧怔了好几秒:“可我也是担心别人怎么看你啊。”
张敛无可挑剔地回:“所以我尊重你意愿。”
周谧几番涨潮的大眼睛愕然瞪回去:“我们恋爱了?真的吗?恋爱中的男人却不敢接受女朋友的戒指?”
张敛很轻地叹息:“周谧,你在钻牛角尖。”
周谧难以置信地哂出一声:“你是怕我赖上你吧。”
“不要偏激,”张敛前屈上身,像是要去握住她绞在裙摆上的,早已惨白的手:“我们好好谈一下。”
周谧一刹扬高胳膊,躲避他的触碰,并无法阻止自己变得像只坏掉的小提琴一样,扯出尖锐难听的噪响:“谈什么!再用各种手段蛊惑我跟你接着约?约到你玩腻了或者我放弃?还是说又要用你的话术让自己撇得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张敛微怔,将悬空的手收回去,整个上身也跟着挨回椅背。
在这间卧室,面对面共处时,他们从未拉开过如此大的距离。
而男人面无表情,眼里也看不出温度,或冷或暖,什么都没有。
几秒的悄无声息后。
周谧脸色灰败,质问:“你说啊,为什么要戴我送的戒指?”
重复回答相同的问题张敛看起来有点疲惫:“我以为你会开心,结果适得其反。”
周谧扯了下唇,并保持在一个哭不像哭笑不像笑的角度:“我开心啊,所以想送你一枚更配得上你的戒指。适得其反是你的认知吧,你觉得糟糕了,玩脱了,这个女的要赖上我了。”
张敛眼色微黯:“你为什么总要这样想我。”
周谧用手背拭了下唇畔的湿润:“因为你活该被这么想。”
她的泪水失望而痛苦地往外涌动:“我对你而言从来没有特殊过,只是刚好在这个时间这个节点出现了,其他任何一个女孩都可以是周谧,只要能满足你不婚也能保持男女关系的需求。你看你这副害怕的样子,太好笑了吧,慌张到连戒指都不敢碰,而我——”
周谧彻底哽住,面色转白。
“你还记得你上次问我的为什么总把你往负面想吗,”女孩撑起嘴角,终于露出一个可以称作“笑”的神情,但却陌生而阴冷:“我现在知道答案了。因为你在我心里就没有好过,遇到你之后就没有过一件好事,我从来没有打心眼里觉得你这个人好过。就因为喜欢你,所以一直自欺欺人,自我麻痹,现在我清醒了。”
“谢谢你的敲打。”
“张敛,”他的名字在她口中不再甜美,是彻底枯萎的玫瑰:“你就是个烂人。”
房间完全沉寂下来,像间肃静的审判室。
有一瞬间,张敛认为应该为自己辩驳两句,但他不太想说了,也说不出来,一种沉闷而缓慢的钝痛在他心脏深处蔓延,像是地底的龟裂。
最后他看着她,轻描淡写地,吐出两个字,似在承认这个看法:“是吗。”
“对!”周谧用力抹了下脸,湿红的眼睛里意味决绝:“我不会再在你这个烂人身上浪费任何时间了。”
掷下这句话,她毫不犹豫地冲出卧室,冲出房子,冲出了这个华美却虚空的海市蜃楼。
第54章
周谧哭喘着往外面奔跑, 摔门前她听见陈姨高叫了她一声,随即被隔远。
泪像是心里的血一样无法遏制地漫透全脸,渍得皮肤又痛又紧。她只能不停地用双手搓拭双眼, 不然根本看不清路。
下行电梯如同一只干涸的银色大水箱, 令人窒息。
周谧都快忘了自己一个钟头前上来时是多么轻灵, 如鱼得水, 恨不能来一段独舞。
跑出大堂,微凉的夜风灌了满怀,脸上滚烫的温度才得以缓解。
泪意被风冲走了一部分, 周谧深深吸气, 又用手掌抹去下巴潮漉。
她继续抽抽搭搭地跨动双腿, 却不知道该去哪里, 漫无目的。华郡的楼体似耸立的水晶剑阵,寸步难行。
树影摇动, 不远处的中央喷泉流光溢彩, 还传来音乐。
有家人似乎在这边纳凉,闲逛,男女老少, 还有脚踩黑色平衡车的小男孩,哇哦地叫嚷着,其乐融融。
周谧难以想象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吓人,选择绕道而行。
喧嚣渐隐。
她拐入了自己从未来过的小道, 地灯像一朵朵会发光的光洁白蘑菇, 照亮了周遭的植被。
周谧环顾几眼, 确认附近空无一人, 视线再度濛濛, 骤雨复起。
她一屁股坐回绿化带边缘, 终于放心地掩紧整张脸,让自己哭喘出全部的崩溃。
忽然,脚踝一凉,有毛剌剌的触感蹭过她小腿。
周谧愣了下,听见语气略急的呵训,“娜可,回来!”
周谧猝然扬脸。
而对方也借着灯火看清了她的脸,同样惊讶地叫出她名字:“周谧?”
—
周谧慌张敛目,胡乱地抹起被泪打湿的脸。
季节从裤兜里取出小包纸巾,抽出两张躬身递给她。
周谧接过去,一点点掖着眼角的泪,鼻音嗡嗡:“没事。”
又瞥瞥他脚畔的垂耳朵比格犬,抿抿嘴,寒暄:“露露没有下来吗?”
她吐着舌头,无忧无虑的样子好让她羡慕啊。
季节回:“她后肢被蜱虫咬了,在家养伤。”
周谧“嗯”了声,脑子里一团糟,根本没法找话题不冷场,也不知道要做什么才能拯救当下的窘况。
空气里寂静了会。
季节什么都没有问,只俯看而来说:“要不要一起遛会狗?”
周谧通红着眼望回去,点了点头。
她攥着纸巾起立,肢体动作透着无措。季节摊出手:“纸巾给我吧,我帮你扔。”
周谧交出去。
季节看身边没垃圾桶,就将微湿的纸巾收回自己手里,转而取出之前的一整包交给周谧。
周谧捏在手里,喉咙仍哽着,口气却拼力顽强:“我不哭了。”
季节几不可见地弯了下唇,没忙着走,只将牵引绳缩短,让娜可来到身前,两人之间:“今天可以让你摸一下娜可。”
周谧怔住:“啊……可以吗?”
季节:“嗯。”
他低头叫狗:“娜可,坐下。”
大耳朵的比格犬立马正襟危坐。
季节又侧头提醒周谧:“摸吧。”
周谧说:“可以吗?”
季节说:“嗯,娜可脾气比露露温和些。”
周谧蹲下身子,张手慢吞吞接近她脑袋,而娜可似有感应,主动凑上前来蹭她手心,柔和的毛发治愈力惊人。
周谧笑起来,抽两下鼻子,惊喜到不可思议地仰头看季节,等他微抬下巴示意她继续,她才将整只手放心盖上去,带上点力气抚搓起来。
—
在季节的诚挚邀请下,周谧成了新的牵引绳掌权者。
季节安静地走在她身侧,她偶尔问话,他才会回答。
周谧目光专注在贴地四处乱嗅的娜可身上,情绪完全转移:“她好听话,不会拽着绳子乱跑诶。”
季节说:“嗯,露露有时候会疯跑拉绳子,但娜可不会。”
两人又途经那座喷泉,方才的那家人已不见踪影。
绚烂的水花遽然高绽,让绒绒光雾盈满半空,又散往四面八方。
周谧摊开左手,感受着凉爽的水汽。
季节瞥了瞥她被喷泉映得水亮的双眼,学她做了一样的动作。
为氛围所侵,周谧的思绪完全冷却下来,或者说是冰结,无喜无怒,也渗不出伤悲。
她后知后觉地向季节表达谢意和歉意:“谢谢你,没想到这样都能碰到你,我今天真的太……”
她找不到恰当的形容词。
季节笑了笑,接住她的话:“我也没想到会碰到你。”
他又望望侧前方的高楼:“你一个人跑出来多久了,要不要回去?”
仿佛一句杀伤力极强的锥心咒语,周谧忽然就痛得微瘪起嘴。
季节在她瞬息万变的神态里慌了下神,匆忙道:“我就问问,你想在外面再待会也没关系,我反正没事。”
周谧忙刮了下眼角,控制住急涌上来的酸楚,怕在客户面前再度失态。
她把牵引绳把手还给他:“要不你先回家吧,我再散会心就回去。”
季节接手:“你手机带出来了吗,家人会不会找你?”
周谧反应过来,从裙子侧兜里取出刚刚在电梯里就被她调至静音的手机。
果不其然,上面有十来条未接来电,有张敛的,也有妈妈的,她鼻腔再次酸窒,选择最近的那条拨出去。
“我妈打我电话了,”她晃晃手机,向季节解释:“我给她说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