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小姐果真出手阔绰,蜜儿高兴着,她那银钱袋子,又小涨了一笔数目。蜜儿自与人道了谢,方又盈盈送了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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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太阳落得早,马车停在明府门前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黯淡。慈音与香琴一道儿入了明府大门,便要往方氏房里去送点心。
香琴自幼便有些害怕嫡母,便就与慈音说了别,回去自己的院子了。
慈音只带着巧璧,拎着那食盒子,往方氏的惠慈轩里去。巧璧一旁扶着小姐,小声醒着,“老爷身子不好,夫人近日来面色也都不怎么好。小姐这么一去,怕该是要听难听的话的。”
慈音却只淡淡的,“母亲心情不好,便更要吃些香甜的散散闷气儿。”
巧璧一笑,“小姐可瞒不过我们。二爷每日夜里回来,都得去夫人那里请安。这些点心放在夫人这里,让他见得这食盒子、白玉花儿碟子,他便得知晓小姐一番心意了。”
慈音微微叹了声气,抬手一戳那丫头的眉心,“现如今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巧璧了,改明儿你来做小姐罢。”
巧璧笑着认了错,“小姐可莫怪我,我不说了便是。”
慈音见她模样,方露了笑。巧璧自也不提二爷了,只扶着自家小姐,往惠慈轩里去。慈音行至偏堂门前,却听得林姨娘也在里头,许是下午过来说话,还未回去。
慈音正打算进去给母亲问安,行到了门边却忽听得自己的名字,原是姨娘正道,“慈音尚且还能靠着她哥哥,香琴怕也只得倚仗着夫人了。香琴虽不是嫡长,可也算是老爷唯一的亲生女儿,夫人不为她打算,也该得为二爷打算。眼看着日后是那位当家,便就让香琴先与方家将亲事定了,也好与二爷事先寻个靠山。”
慈音听得林姨娘是在与母亲说香琴的婚事,方没再往里去,只悄声退去了门边听着。
她自是记得,香琴自幼与方家嫡长的表兄要好,如今确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岁。林姨娘原是母亲从方家带来的陪房丫鬟,今日来与母亲求的,便该是香琴与表兄的婚事…
方氏小饮完一口茶水,方将茶碗撂下去了桌案上,“老爷今日依旧安康健在,你便如此慌乱,叫儿女们见着了,该作如何想?”
林姨娘连连垂眸下去,听着训斥。
方氏轻扫了一眼她的面色,方继续道,“且不说方家如今在朝堂上也并非稳固,还需得傍着我明家,做不得远儿的靠山。我家嫡长女的婚事还未定,何时便要与庶女说亲了?你便就看着眼前一亩三分地,以为寻得个最好的,便急着让我去说亲?岂不知道自己短浅?”
林姨娘顿时无话,帕子擦起眼泪来,又多说了些赔罪认错的话与方氏听…
慈音见得眼前这番景象,便不好再进去了,只又领着巧璧出了惠慈轩。等回了自己的箫音阁,方让嬷嬷再将那食盒子送了过去。
可仔细想来,姨娘如此着急香琴的婚事,也多是因得父亲的身子不好,哥哥虽是位高,嫡母却早早与哥哥生了嫌隙。姨娘又是母亲带来的人,心中不安便定是有的。
等用过晚膳,慈音方又起了身,行去了就静松院里。
屋子里灯火有些暗,嬷嬷伺候完明炎的粥食正从房中退出去。慈音手捧着本古卷,便寻去了床边坐下。见得榻上明炎正欲睡着,因得久卧病榻,父亲面容已经几分枯槁。慈音不觉也几分心疼。
她出生之时亲生父母便已经亡故,自从记事开始,便也知道自己和哥哥并非明炎亲生。可父亲依旧当她作嫡亲的女儿看待,疼爱有加。
慈音抬袖轻去探了探父亲额头,觉着并未发热,方觉安心,手掌又顺着父亲瘦削的面庞,碰了碰那些花白的须发,心间又起了些疼惜…
床榻上的人,似是被打搅到,眉间微微皱起,缓缓睁开眼来:“是慈音来了啊…”
明炎声音沙哑,见得女儿在床边上,却强撑起来一副笑容。看清楚了女儿面庞,方发现她眼眶中似有什么东西在闪动,明炎缓缓抬起手来,抚去了她面庞上,“傻姑娘,哭什么?”
慈音方收了眼泪,抿唇笑了起来,又拿起手中古卷与他道,“怕父亲闷着,我来与父亲读书的。”
明炎笑道,“好。”说罢了,又想抬声叫嬷嬷来添烛火。
慈音忧心他动气,便让巧璧去办了,方又与明炎说起自己这古卷来历,其中故事。慈音声音文弱,说起这些来,悠悠然然却又有条有理。明炎也心知女儿是不愿提起他的病情,只默默边颔首边听着。
等得小半本子说完,慈音方觉着口渴,支开巧璧去倒茶水来。方听得明炎提起,“家中有煜儿坐镇,我尚且放心。只是你的婚事一直没定下来,却也不知煜儿是作何想法。若你真是心许远儿,为父也有些别的办法。我与内阁林大人多有几分交情,便先将你过继过去,再嫁来明家,也不无不可。”
慈音听得这席话,只觉心绪林乱,只得顾左右而言他,“我听他们说父亲胃口不好,近日可有什么想吃的,我明日与父亲张罗了来。”
明炎自知她羞怯,笑着道,“那这事儿,明日我与煜儿商议。”
第7章 贪鱼(7) 蜜渍玉延
明炎话刚落,却听得房门被人推开。
慈音见是母亲带着嬷嬷进来,忙起了身与方氏福了一福,又唤了一声“母亲。”见方氏行来明炎床边,慈音自拾起自己的孤本,“母亲来看父亲,慈音便不打搅了。”
方氏颔首,慈音方带着巧璧与二人别礼,随之出了房门去。
行出来院子,慈音心中隐隐不安,方才父亲那些话原大可不与她说,与兄长商议才更合情理些。思绪正是踌躇,不知不觉已经行来静松院门外,却见得一抹颀长的身影拦住了去路。
慈音这才抬眸看到来人,明远今日换了身姜白的袍子,一身轻减,似是刚从外头回来。慈音与来人一福,“二爷也是来看父亲的?”
明远侧了侧身与她让了道儿,只笑道,“方在母亲屋子里吃到了那红玉糕,去了箫音阁又听闻你来了父亲这里,便来这里看看。见得你了便好,我同你一路走回去。”
慈音垂眸少许,跟去了他身旁一道儿往箫音阁里去,慈音方又问他,“二爷可曾听母亲说起过父亲的病情?我也问过哥哥,他却是不肯多说。可方才见父亲的模样,比起早几日似又虚弱了些。”
明远微微侧眸看了看慈音,只道,“换了好几个太医来看过,也都在调养着。你莫多心了。”他虽知道实情,却不忍让慈音忧心,只好周旋其中。只是自己回眸回去,这两日来,他心中那块重石未曾放下过,见着了慈音,方觉得心情稍稍好了些。
他脚下步子缓慢,只想与慈音呆久一些,到底明日四更天不到便要出门,与兄长入宫住持皇帝上下朝的仪仗…
慈音却是察觉出来了什么,“难见二爷如此垂头丧气的,可是累了?”
明远抿了抿唇,望着她笑了笑,“近日的公务有些烦心,确有些累了。不过与你走走便该都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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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阳光洒入明府花园,嬷嬷小厮们皆忙碌起来。小厨房顶炊烟袅袅,各个小院儿里的主子们胃口不同,不在一处吃饭,吃食也是各有模样。
糯米泡软了整夜,包裹着三两块儿卤肉,加上些咸绿豆沙,再用粽叶包好整个果子,上锅蒸上个把时辰,便是糯米果子。等来辰时林姨娘起身,沈嬷嬷方就着奶,一道儿送了过去。
惠慈轩里却是食素的,每每早晨用一碗素面。鸡汤作底,烟笋为伴儿,在加上蘑菇、豆腐、鲜蔬菜熬制的浇头,比起荤肉更多来几分仙气儿。
箫音阁里,今儿的早膳却嬷嬷是去外头采来的。小姐一早醒来便吩咐,去甜水巷口上,寻两碗酸汤粉条儿来。嬷嬷自拎着食盒子,与小姐置办了来,边往家中送,心中便是忖度着,这等街边儿小食,哪儿能与家中大厨做的相比。
等回了院子,见小姐用起来那酸汤粉条儿的时候,眉目之间新鲜之感,嬷嬷方觉着自己也饿了…
慈音亲自将那酸汤粉条儿试了一试,便就撂了筷子,赶忙让嬷嬷装好另一碗来,趁着还未凉,送去了静松院里。
明炎卧病在榻,食之无味久矣。人若到了枯槁之时,不能见朝夕之阳,不能闻四季之风,到底无趣。尝了一尝慈音带来的小食,今儿却是胃口大开了,竟还问一旁嬷嬷多要了两口奶喝。
慈音见得父亲难得面露欣喜,便觉着都是这酸汤粉儿的功劳了。侍奉着父亲用完了整碗,汤汁也一勺不落送与父亲喝下。见得父亲面色红润了几分,方让嬷嬷来再侍奉今朝的药汤,自己便退出了门口去。
方行出来静松院数步,便见得明煜一身蟒袍未褪,正从朝堂上赶了回来。一旁还跟着方大人。慈音自迎了过去,与二人福礼问安。
明煜见得嬷嬷手里的食盒子,也问道,“伺候父亲的朝食来了?”
“嗯。”慈音答了一声,却扫见今日方大人与往日多有不同,眉须似是将将打理过,一身官服更是整洁如新。慈音自问候了声,“方大人今日气色好。”方壑笑着,只道,“是有些喜事与你父兄商议。”
慈音不好再问得详细,却听哥哥又问,“与父亲寻了什么来?”
慈音自起了奚落他的念头,笑着让嬷嬷揭开那食盒子,露出里头吃得光光的瓷碗来。回了明煜道,“是那甜水巷口上的酸汤粉条儿。粗鄙之食,不堪一提,将将能饱腹。可贵在父亲喜欢…”
明煜忽想起那日在箫音阁里自己的话,因得明远,得罪了人家。无奈笑了声,方吩咐道,“行了,回去歇着罢。”
慈音见他眉间少许无奈,嘴角笑意局促,便知得了逞。笑着又与二人别礼,方带着嬷嬷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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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慈轩中,方氏用过素面,又让人张罗了些许点心来。桂花松糕,煨芋子片儿,萝卜米糕,密渍玉延…正堂里齐齐摆了一桌子。
明远从外进来,与方氏请安。见得桌上点心,却是笑道,“母亲今日心情不错,该得用盏好茶。”说罢,方吩咐着跟他来的小厮,“回去书房中,取了新秋刚到的白茶来与母亲。”
方氏今日心绪确是不错,见明远坐下,又让人端了一盏参汤来。明远目色却落在桌上的密渍玉延上,不觉念念,“慈音素来脾胃不佳,这玉延是好东西,母亲这里可还有些,一会儿我再拿些过去箫音阁里。”
方氏笑道,“有是有的,一会儿我让嬷嬷送去箫音阁里,便就不劳烦远儿了。过了今日,你与慈音之间也须得多加注意些男女之隔。”
明远平素往箫音阁中也走得勤快,却并未听母亲如此告诫过,正觉着离奇,问道,“为何?”
方氏拾起块桂花松糕,咬下一口,望着自家儿子笑道,“今日你舅父来府上,便是为方原提亲,向你父兄求取慈音。”
明远忽觉眼前发昏,双耳如被雷鸣击破,什么声响也难听得到。他自想起那方原,品行尚端,又将将中了举。又想起来暖阁里慈音持着筷子,喂雪绒儿的模样,心中情动,却又不觉愤恨。
明远恍惚片刻,方回神过来,却见眼前方氏面色焦灼,喊着自己的名字。“远儿?”
他胸口喘急,一口闷气不上不下,咳嗽数声,只问方氏道,“母亲方才说,什么?”
方氏见狠下心肠,踱步去了门边,望向庭院之中一片景致,缓缓道来。“你舅父官位一直不上不下,恰逢这回内阁空出来了个位置。你既不愿争取家中爵位,便也怪不得他另求他人袍角为靠。其中要害,你心中自当知晓。”
明远冷笑数声,起身来追问母亲,“舅父就如此心急,父亲还健在,便想要巴结上兄长?”
方氏笑着回眸过来,“你父亲身子一日日看着虚弱,等那日真的来了。他明煜才是堂堂的成京候,慈音便是侯爷唯一的亲妹,名正言顺,日后求取巴结之人不知其多。方家不过是近水楼台,先登一步。”
明远自幼被母亲捧在手心,便从未被方家人如此轻视过。他声音发着颤,问着方氏:“母亲可也觉得舅父如此做无可厚非?但母亲可知道,我心许着慈音,日日念想。原此事不伦,我本也不敢与母亲提起,可我们也并非亲生姊妹。若要想办法,定是有的。”
方氏一笑,“你是大男儿身,想求娶心怡的姑娘,怎还要问过为娘么?论身家修养、容貌性子、慈音都是极好的,我自也很喜欢。你若有心,定会上进谋求,与你父兄提亲,不必等到了今日。”
明远只觉愈发地无地自容,募地起了身,“母亲心思,我很是清楚。可你绝不该拿慈音的终身大事来做筹算!”明远撂下此话,便忿忿往堂外去了。
方氏只见儿子脚下急乱,行至那松柏盆栽旁,还踉跄了两步。她却正想起那年正月的往事来。
十五元宵夜,正是明远三岁的生日。小人儿将将能走稳当步子,也如今日这般踉踉跄跄,却吵闹着让明煜教他习剑。
明煜一身好武艺,寻来桃木剑,领着幼弟在花园中习武。二人巧斗玩耍,一个英姿飒爽,一个笨拙可爱。方氏那时也曾一度恍惚,阿远有个这样的阿兄,不莫是京都城里别人不能有的大幸。
不知何时,明炎缓缓停在她身旁,脚步轻巧,却也一同看着正习剑法的兄弟二人,方氏将将发觉,与来人作了礼,称呼了一声“夫君”…
却听明炎道,“我煜儿一身功法,当世不二。日后为我们明府的依托,你我都该能放心了。”
方氏心中顿了一顿,面色怔然,忙着掩饰又垂眸下去,不敢再看明炎。
她心中不快。明家的依托已然是明煜了,那她的远儿该要被他父亲摆在哪里?远儿方才三岁,又如何能与明煜作比…
明远耍完了剑跑回来拉着她的裙角,吵着让阿娘带他去灯会。方氏却望向明煜,只见明炎招呼明煜过去,问着些许细话,二人笑着缓缓走开了。
慈音也凑来,牵起明远的小手,抬眸问着她,“阿娘,慈音也想去灯会。”
方氏只见那张小脸虽是女儿模样,眉眼清冷已然颇有她兄长的影子,她方发觉,那些恨意,原早已在她心里生了根芽…
她笑着应了两个小人儿,又忙吩咐了嬷嬷与二爷和小姐穿好了棉袍小敞,方领着二人出了门,往东街灯会里去。
十五繁华街市,人流涌动,她只仔细牵着自己的远儿。慈音却死死拽着她的袖角,方才不被落下。可小人儿毕竟玩心重,见得那街头术法杂耍,便直跑了过去观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