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说,我怎么好问?”陆微言知道事关重大,也就没想过陈清湛会告诉她。
陈清湛笑道:“前些日子是谁说想要知道齐王府的形势?”
陆微言不语。她之前确实想知道清楚一些,说不定还可以给他帮帮忙,但自李怀己来澄晏园探望,她偷听被发现以后,陆微言总觉得有道坎过不去,也不好意思再问。
陈清湛看她神情便猜到了一二,道:“那日让你回避并非是因为不信任你。”
陆微言忽然抬头看他,她想过陈清湛可能责怪她,可能原谅她,但她没想到他会解释自己为什么让她回避。
陈清湛移开目光,道:“只是,我阿姐……”他一时不知如何说起。
“我知道。”陆微言道。那是让他难过的事,她也不忍心让他再回忆一遍,“我知道了才会让锦澜过去劝你。”结果他还责怪她随便使唤锦澜。
陈清湛怔了怔,良久才摇头道:“这事晚些我再同你解释。昨日之事是有人想要陷害我伙同李怀己谋反,还模仿我的字迹邀李怀己去社稷坛。”
陆微言一惊,陛下尚在,皇子在京联络诸侯王世子兴兵不是小事。她仔细回想昨日之事,道:“奇怪,他们怎么知道我们会去永宁坊?难道是那个小姑娘的问题?”
陈清湛道:“不是没可能,毕竟是她带我们去的。”
陆微言摇头感慨:“你那么不喜欢李怀己,他还能信你邀他,当真是自信。”
“那信上有白虎牌的拓印。”陈清湛道。
陆微言知道那玉牌重要,却没想到能让李怀己“见印如面”。
“我阿姐嫁妆里带了一块白虎牌,是为了表示恒州对朝廷的信任和忠心。今日我去为阿姐扫墓,发现……有人从她那里盗走了白虎牌。所以我想模仿昨日的信再写一封,让李怀己去禀告陛下。”
陆微言取出玉牌递给他道:“一切小心。”话刚出口,陆微言又觉得有些过于亲昵,又补充道:“我可不想跟你陪葬。”
陈清湛一笑道:“放心,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提前跟你和离。”
陆微言:“……我谢谢你。”
陈清湛写好信,又问道:“我母妃来过了吗?”
“我去过梅凌院了,王妃被太后叫进宫了。”陆微言道。
陈清湛皱眉道:“才见过没多久,今日又有什么事?”
如今算是非常时期,齐王妃不可在宫中久待,斟酌之后,陈清湛把送信的事交给了陆微言,自己入宫接齐王妃。
陆微言本就常在西街逛,比陈清湛更能掩人耳目。陆微言确实喜欢西街热闹,可左边挽秋右边白薇,身后不远处还有一群人,实在是令人别扭——走正门出来的下场就是会有人随行保护。
对好暗号,酒肆老板让她跟自己去里间取酒,接过信后,便派人快马加鞭地去往二皇子住处。
出了酒肆,陆微言便准备再去一趟永宁坊。如今她有这么多人跟着自是不用怕什么,所以她想弄清楚那小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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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怀己接到信便立刻入宫面圣。
“朕还活着,就有人开始操心朕的后事了吗?”杲皇听了他一番言辞,气得不轻。
李怀己继续推波助澜道:“父皇,那些人实在是居心叵测,儿臣听说齐王世子昨日在社稷坛周围被装作恒州军的人追杀,倘若儿臣有半分不臣之心前去‘赴会’,此时想必已经被他们扣上了蓄意谋反的帽子。事关重大,请父皇彻查!”
今日上朝之时,大理寺卿才提起过,齐王世子说那人有弄到恒州军甲胄的本事,可能有通敌之嫌。私通瓦兹,陷害皇子,不是想乱社稷,就是想夺帝位。杲皇气得连咳几声,用袖子掩了掩嘴,才道:“查,给朕查!朕命你总领此案,让大理寺协助你,给朕查清楚!”
“是。”李怀己道。
杲皇盯着眼前这个儿子,忽然有些恍惚。当初这个儿子还在皇后膝下时,他们父子经常见面,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都快要忘记这个儿子了。可无论如何,这都是他的儿子,是皇子,岂能随便由人栽赃陷害?
杲皇怕他心有怨恨,试探道:“这些年你那些弟弟们都封了亲王,可你是长兄,朕有意磨炼你,你可有怪朕?”
李怀己深吸一口气,道:“亲王不过虚名,不论封不封亲王,儿臣都是父皇的臣,父皇的子。父皇为儿臣计深远,儿臣感激父皇还来不及,岂能怪父皇?”
他这回答让人挑不出毛病,杲皇将信将疑道:“你也不小了,此案查毕,封个亲王吧。”
“儿臣谢父皇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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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齐王世子求见。”
门外传话声音打破了殿内寂静,张太后道:“你儿子倒是记挂你。”
齐王妃跌坐在地上,双瞳无神地盯着地板,泪水早已在衣襟上打湿一片。
张太后伸手去扶她,道:“别哭了,丈夫都是靠不住、信不得的,回去多想想哀家跟你说的话。”
齐王妃被扶着站起,张太后才扬声道:“让他进来。”
陈清湛心中急切,却不得不装作无事地笑着进来,可行过礼后,起身看到齐王妃刚哭过的脸,他的笑还是在一瞬间褪去了。“太后,我母妃这是?”
“没什么,哀家跟你母妃叙叙旧,你母妃想起旧事,有些伤神。”张太后拍了拍齐王妃的手道,“你既然来接了,就和你母妃一起回去吧。”
陈清湛上前搀着齐王妃,道:“谢太后,臣告退。”
因为要接齐王妃,澄晏园的马车就停在宫外不远处,陈清湛把齐王妃扶上车坐好,见她没有半分好转,只呆呆地垂着眼眸盯着虚晃的一处,便皱眉道:“母妃气色不好,是不是不舒服?”
齐王妃抬眼看陈清湛,直至眼泪涌出,抱住他嚎啕大哭。
“我为什么生在帝王家?我为什么嫁到齐王府?”
第19章 端倪 无边黄沙,漫天星辰,篝火、老树……
在陈清湛的记忆里,母亲从未抱怨过宫里的算计或是府中的琐事,也极少在他面前哭泣。他轻轻地拍着齐王妃的背,就像小时候母亲哄他一般。
待齐王妃渐渐缓过来,坐起身子,拿帕子擦了脸,陈清湛才问道:“母妃,太后同你说了什么?”
齐王妃望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转过头去。
车里空间小,陈清湛走到齐王妃面前,半跪下来抬头看着她。“她同你说了什么?”
齐王妃又叹息一声,终于说道:“怎么会有人算计自己的女儿,怎么会有人算计自己的发妻?”
“我从未想过母后会怀疑你暗通皇子、会忌惮你父王的兵力,也从未想过你父王会对我……对我……”齐王妃心中悲痛,说不出来,“湛儿,我真的不知道,我还能信谁。”
“母妃信得过我吗?”陈清湛道。
“我……”孩子们小时候都和父母亲近,可长大后却渐渐有了距离。
陈清湛之前确实不想自己的母亲面对至亲的尔虞我诈,但如今张太后却先一步动了手。他道:“当初太后让我们入京,是为了牵制父王,但我们还是过来了,因为这是表忠。太后想让我尚康宁公主,就是想把我留在京都。母妃当真不知道吗?母妃是知道的吧,母妃只是不愿相信,太后真会这样做。”
齐王妃苦笑道:“我早该信你的话。”
“母妃方才说太后怀疑我暗中联络皇子,这事关系到恒州齐王一脉存亡。太后说过的话,还请母妃全部转述于我。”
齐王妃将太后知道二皇子和陈清湛见过的事,和陛下想要削弱齐王兵力,皇后和太后想趁此为外戚谋利的事尽数说了。
陈清湛听罢,沉默片刻道:“母妃,我们在京都可能待不了多久了,但恒州军甲胄的来源我必须查清楚。母妃就待在澄晏园里谁都不必见,此事查清后我一定立刻带母妃回恒州。随他京都怎么暗潮汹涌,我们都再也不会来了。”
车马行至澄晏园,陈清湛起身去扶齐王妃下车,齐王妃却按住他的手,问道:“湛儿,你为何没有弟妹,齐王府为何世代单传?”
陈清湛身形一僵。
齐王妃声音颤抖:“你知道?”
“父王对不起您。”陈清湛垂下眼眸,这是齐王一脉和朝廷的博弈,可代价不该由齐王府女眷承担。
齐王妃潸然泪下道:“湛儿,就当是母妃求你,即便真有那么一日,也不要对至亲动手。”
“母妃,我不是父王,更不是太后。”陈清湛道,“母妃记不记得我十二岁生辰那天,父王、母妃、阿姐在大漠为我庆生。”
齐王妃缓缓抬起头来看他,天光从他掀起的车帘缝隙中照入,少年正凝眸出神。
他道:“无边黄沙,漫天星辰,篝火、老树、欢歌,那是我这十七年来最快乐的时光。”
把齐王妃送回梅凌院,陈清湛就去兰芳院静静等着,杲皇知道了此事定会派人调查,想必不久就会有人过来请他这个当事人去说详细经过。
只是没想到李怀己会亲自来请。
陈清湛不解,李怀己能过来,就说明他已经收到了信,告过了御状,那送信的陆微言怎么还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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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微言正躲在永宁坊的一个拐角处,远远地看着昨天那家院子。二丫正坐在板凳上择菜,天气冷,她的小脸小手都冻得通红。陆微言实在无法相信这么个可爱懂事的小丫头会骗自己。
“娘娘,要叫她过来问话吗?”白薇最擅察言观色,一下就明白了陆微言心中所想。
陆微言回过神来,道:“她娘不好对付,我想和这小丫头单独谈谈。”
白薇了然,极细地“喵”了一声。
她学了几声后,小姑娘果然放下手里的活走过来瞧,刚转过墙角,就看到了陆微言白薇挽秋她们三个。
“姐姐!”小丫头激动地对陆微言叫道。
陆微言忙伸出手指放在唇边小声道:“嘘,姐姐今天偷偷溜出来看你,可不能让别人发现了。”说罢还让挽秋给她塞了块酥糖。
小丫头吃着糖点了点头。
陆微言蹲下身来,扶着小丫头的肩膀,笑问道:“你和姐姐说实话,昨天有没有人跟你说让你带那个哥哥来你家?”
“啊?没有。”小丫头连连摇头。
陆微言盯着小丫头的眼睛:“真的没有?”
“没有,骗你是小狗。”
小丫头神色如常,陆微言摇了摇头,可能真的是他们想错了。
小丫头眨眨眼,问道:“姐姐,哥哥他怎么了?今天好像还有人问过哥哥呢。”
“谁?”陆微言心又提了起来。
“一群官爷。”小丫头说道,“今天早上我还没睡醒,就来了一群官爷把我和我娘带去问话,问我们昨天有没有看到一群黑衣人追哥哥,还问我我哥哥是不是我哥哥。”
陆微言好不容易理清了她口中的几个“哥哥”,另一个猜想就浮现出来,“你哥哥叫什么?”
“梁文远。”
果不其然。其他人不知道,陆微言却再清楚不过梁文远有猫腻,她问道:“你娘说你哥哥在读书,他在哪里读书?”
“国子监。”小丫头道,“我哥哥是国子监的监生。”
国子监是天下读书人梦寐以求的学府,难怪她娘提起她哥哥时那么自豪。
陆微言知道了这个,便有了下一步的方向,穆丰寅说自己在国子监任职,或许可以向他打听打听梁文远最近接触了什么人。
与小丫头别过后,白薇提醒道:“娘娘,不早了。”
陆微言看了看天色,估摸着陈清湛也该回去了,便准备着回去跟他商量今日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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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太后已经知道了我们昨日见过?”李怀己皱眉,“这就奇怪了,太后若是有证据,直接告诉父皇,我今日便不可能顺利接手这个案子了。”
陈清湛道:“太后关注大理寺这次的案子是情理之中,可她连衙门抓了什么人都能一清二楚,就很奇怪了。”
“说起太后,昨日你托我去查的事有眉目了。”
陈清湛没想到他查得这么快。
“冬月初十那天,太后宫里的姑姑曾出宫采买,我的人看到她除了逛西街,还去了永宁坊。”
永宁坊,正是昨日陈清湛被黑衣人围追的地方。
李怀己又道:“永宁坊住的都是些穷苦人家,有不少人送女儿入宫做宫女,具体是哪一家我还要再查查。不过,因为宫中采买一般是初一和十五,所以从冬月初三你们成婚到冬月十三宫宴,只有这一个宫的姑姑出去过。”
陈清湛静了片刻,道:“太后为了把我困在京都,真是费尽周折了。”
于皇室而言,婚姻永远都是筹码。
李怀己道:“昨日之事正好发生在永宁坊,假扮恒州军的人我会查,太后那边我也会继续查。”
“找个理由查查京都衙门。”陈清湛道。
二人正说着,房门便被推开。
因院子里的人今日都跟着陆微言,所以也没人通报,陆微言直直闯了进来。她看到李怀己后,又忙转身准备离开。
陈清湛笑道:“过来,躲什么。”
“谁躲了?”
白薇和挽秋退下,陆微言毫不客气地走到两人跟前。
李怀己笑道:“阿湛专门让我帮忙查你宫宴落水之事,我方才正在跟他汇报进度。”
陆微言奇怪地瞧着他们两个。
陈清湛瞪了李怀己一眼,见他毫无改口之意,便道:“只知道很可能是太后所为,但具体怎样尚未查清。我们刚才在讨论昨日的事,你知道什么一并说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