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公道:“派人去门口疏通道路,让百姓们挨个出去,莫要踩到人。”
李怀公看来,当务之急是不能让百姓慌乱,保证皇族和百官的安全。今晚先让百姓们各自回家冷静一夜,明日再在京都宣告此事也不迟。百姓们全都出了园子,他们随后自然可以安全离开。
湖边,有人小声道:“新帝还算聪明,只是他们不和百姓们混杂在一起,我们怎么接王妃出来?”
白薇望了望不远处的楼阁,道:“去,提着花灯,把那边的树点了。”
园子里的树很多都是去年春天移栽的,如今正是冬天,叶子掉了个干净,树枝干枯 ,一点就着。
海晏园里水不少,可如今北山南湖之间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运水不方便。还有个人见到走水惊慌失措一把扔了提在手里的花灯,那花灯摇摇晃晃地飞出去,又颤颤巍巍地挂在树上,当即就着了。
楼上的人终于慌了神,园中楼阁都是木构造,他们又在高处,着火可不是闹着玩的,此时也顾不上什么君臣有别了,禁军忙高呼护驾簇拥着李怀公下楼,后宫诸位和文武百官紧随其后。
禁军在百姓中势如破竹,但他们忙着惦记李怀公,就不太能顾着后面。浅黛搀着齐王妃越走越慢,渐渐到了队伍后方。不知是谁跌了一跤,待周围人把他扶起时,齐王妃与浅黛连同陆微言就在人群里没了身影。
白薇拉过她们,与浅黛一起给陆微言和齐王妃卸着发饰衣裳。陆微言自是明白,逃命之时不能穿得和赴宫宴一般惹眼。可白薇和浅黛把卸下的发冠戴到了自己头上,还换上了陆微言与齐王妃的衣裳。
陆微言一下明白过来,道:“如今园内百姓慌乱,一起出去也未尝不可,你们何必犯险?”
白薇取出件普通百姓的衣裳递给陆微言道:“禁军找不到你们就不会罢休,快换上吧。”见陆微言蹙眉,又道:“我和浅黛自有办法逃脱。”
浅黛是齐王妃的随身侍女,对齐王妃一举一动最熟悉不过,白薇也在兰芳院侍奉过一月,她们的确是最能模仿齐王妃和陆微言的。但此事若被发现,必定是死路一条。
齐王妃道:“她说的没错,一起出去未尝不可,你们快换下来。”她说着便去摘浅黛刚戴上的发冠。
浅黛拉住齐王妃的手,道:“娘娘,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你想想王爷,想想世子。”
周围依旧嘈杂,白薇从怀中取出个册子递给陆微言,看着她道:“世子妃娘娘,奴婢请求您,务必将王妃安然送到恒州。”
第32章 白虎牌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俞州境内,一支商队悠悠然朝西北方行驶,领头的两人正在马上聊天。
年轻点的那个叫小吴,他道:“听闻晋王被派去镇压梧州,怎么俞州境内跟咱们来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年长些的叫老蔡,他撇嘴:“又不在俞州境内打仗,能有什么两样?”
“你看恒州,不论市井街头还是田间地头,都是妇孺较多,再看俞州,到处都是闲逛的公子哥。”小吴道,“恒州境内的好男儿可都是跟着齐王御敌的。”
“可能是因为俞州不用出兵吧,都是调的别处的兵。”
“有意思,让晋王领着一支七拼八凑的部队去打坐镇梧州十载的王殊桓。”
这支商队正是载着陆微言和齐王妃的齐王府暗线商队,因为入了城,为了避免惹人怀疑,所以放慢了步子,还沿街买了些东西。
陆微言根据白薇给的册子,没费多大劲儿就找到了京都内的接应点。正在她担忧京都守卫会不会派人搜城时,宫里放出了消息,上元宫宴,有贼人于海晏园纵火,齐王妃与她不幸身亡。
不必细想也知道白薇和浅黛凶多吉少。白薇曾拜托她将齐王妃送到恒州,她必须去。
陆微言本想离开前与陆明煦和陆微彰道个别,可那时已经不行了。朝廷以为她们已经亡故,她再去陆府,若被发现,不仅给自己和齐王妃惹麻烦,还给陆家惹麻烦。
仔细想想,陆微言没有太大后悔,只是有时,在车队休息的时候,想起上元日陆明煦说的话,她还是会回头远望京都。届时,齐王妃尚可悄悄就在恒州,可她又要去哪里呢?
但齐王妃亦无欣喜之色,甚至有些坐立不安。
想起那日齐王妃在城门口回头入宫,陆微言忽然有个不可思议的想法,齐王妃莫非是不愿回恒州?
不出正月都是年,带头的两人好不容易才找到市集边缘一家人少的小店,停了车栓了马,接轿里人下来吃些东西。虽说他们在车上放有干粮,可出了这城再往西走,就要好几天见不着人烟了,吃些热腾腾的东西好赶路。
正是因为店里人少,说话的声音就愈加清晰。隔桌坐着两个人,一人道:“我前年去过恒州,去年去过梧州,那两个地方都穷得不行,哪有咱们俞州好?”
另一人应和道:“那可不,好端端地往边关跑什么?”
小吴没忍住,一掌拍了桌子,待反应过来时,空旷的店内仅有的几人都盯着他。他只好赔笑,强行解释道:“请问这位兄台,恒州和梧州哪个更穷点呢?”
“……”
老蔡忙打圆场道:“小兄弟,不好意思,我们是做生意的,刚装了一批货,准备拉去恒州或是梧州卖,听你这么一说,我这兄弟被吓到了。”
隔桌两人打量了他们几眼,确实是商队装束,便道:“那还是恒州好些,梧州这几年不比之前了,穷得叮当响,何况现在那边还在打仗,你们不知道?”
陆微言心中有了疑问,她自幼在京都,知道梧州那边年年来报都是和平安定,偶有丹祜来犯,也会立刻被镇北将军打下,这样的梧州怎会比隔三岔五就要和瓦兹打仗的恒州还穷?
老蔡故作震惊地摇了摇头,隔桌人又道:“听闻镇北将军拥立新帝不说,还伙同了北边外族丹祜一同攻打咱们晋王的军队,当真是疯了。”
这般一说,梧州之事却是更明朗了些,若王殊桓与丹祜一直交恶,丹祜怎会如此轻易与其结盟?如果不是许了他们天大的好处,那就是王殊桓与丹祜本就有所往来。
“啊?”隔桌另一人惊诧地放下筷子道,“战事这么紧急你不早些跟我说?”
先前说话的人道:“你急什么?”
“能不急吗?晋王要是不敌王殊桓,让他们的兵打进俞州,还有咱们的活路吗?”
“王殊桓是想让三殿下登九五之尊,打败了晋王肯定是往京都去,怎么会来咱们俞州?”
“这倒也是。”那人顿了顿,又道,“那陛下他们不急吗?”
“你还操天子的心?你这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你才是太监!”
再上路的时候,陆微言想,若丹祜真得了王殊桓的好处,为了独享,肯定不会告诉瓦兹,这样一来,瓦兹跟梧州也是对家,王殊桓又没有与恒州交过手,从哪弄来恒州军的东西?
马蹄踏出城门之时,商队行驶速度立即快了起来,马车又恢复了之前的颠簸。这倒不怪小吴他们性子急,只是齐王妃和陆微言还活着的事不方便告知太多人,他们也想快些赶回恒州,免得王爷跟世子爷担心。
车队后面还跟着几匹备用的马匹,陆微言便要了一匹来骑。她虽然不能骑得像小吴他们一样久,但在马车里坐久了还是想出来活动活动差点被颠散架的筋骨。
陆微言跟到商队前方,问老蔡道:“北边的丹祜和西北的瓦兹关系如何?”
齐王妃跟他们说这是世子妃,老蔡自然不会怀疑,摸胡子道:“对抗起咱们,那就是盟友。瓦兹打不过咱们,两年前还将几千头羊送给丹祜,让丹祜出兵帮他们。”
小吴得意地一挥鞭,道:“结果还是输了!丹祜也就那样。”
既然是赢了,那清理战场的应该也是恒州的人。怎么说都是恒州缴获瓦兹和丹祜的装备,怎么会让他们拿了恒州的甲胄?
只希望不是内鬼。
二月十一,他们一行终于到了恒州西边门户槐城,槐城城门城墙比俞州的高了不少,城门的守卫也是披坚执锐,神色威严。
小吴走在最前面,却被守卫拦了下来。他与那守卫说了一通后没被放行,险些要打起来。
老蔡忙把他拦下,又走到马车跟前道:“槐城离梧州也近,最近王殊桓闹起来,槐城也戒备森严了,出入城还要证明身份。咱们今年一直在京都附近,哪有什么物件证明身份?不知娘娘可有什么东西?”
陆微言掀起了帘子,齐王妃摇摇头道:“就算有也都留在澄晏园里,那日走得匆忙,都未曾带上。”
老蔡叹道:“实在不行,我问问他们能不能给世子传话,只是这么一耽搁……”
“这个可以吗?”陆微言说着掏出一块白玉牌。陈清湛说白虎牌是齐王府的通行令牌,齐王妃说这玉牌一共就三枚,陆微言知道它重要,是以一直不敢离身。
白虎牌拿出来时,不仅老蔡吓了一跳,连齐王妃都面露惊色,不过她很快便明白了过来,低头笑笑。
老蔡下意识地小声道:“天啊,真是世子妃啊。”
陆微言反复看了看他俩,又瞧了瞧手里的玉牌,疑惑道:“这个不行吗?”
“行行行!拿着这个从槐城走到齐王府都没人敢拦!”老蔡忙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
守卫看了玉牌,互相递了颜色,忙给他们一行放行,还拨出了几人给他们带路。
“不必,我认得恒州的路。”小吴没好气地说。
守卫笑笑,语气却毫不退让:“不行,世子吩咐了要让要让贵客们在槐城歇一歇。”
“世子吩咐?”小吴疑惑道,“世子知道了?”
守卫像是觉得可笑,“那可不?”
也是,或许是这条线上的其他人传了话,让王爷跟世子早些知道安心也好,小吴想着。
他们被领进了一方别院,院子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一般,虽然朴素,却收拾得干干净净,院里的小灌木还抽了新芽,瞧起来格外舒服。
“贵客好生休息吧。”那守卫抱了抱拳,一挥手,一群人上前押住了小吴老蔡一行,只把陆微言和齐王妃留了下来。
陆微言上前阻拦道:“你们做什么?”
“贵客好生休息。”那守卫抱了抱拳,走的时候还顺带锁上了院门。
小吴终于感觉到不对劲了,骂道:“你们什么意思?命不想要了吗?”
槐城守卫们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道:“京都来的人,真是好大的官威啊!”
“这不对啊,这儿确实是恒州槐城啊,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老蔡摸不到头脑。
“没什么误会,就是想让你们在这儿多待会儿,别往前走了。”
院门落锁的时候,陆微言也皱眉道:“他们没有把白虎牌还回来。”
院子里的侍女们已经走上前来,恭恭敬敬地排成两列在她们面前站好。
齐王妃不知是被气得还是吓得,身上有些发颤,却仍正色问那些侍女道:“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前面的侍女看了看齐王妃,又面面相觑,片刻后才摇头道:“奴婢不知。”
“那你们知道这是谁吗?”齐王妃又拉了拉陆微言。
一众侍女屈膝行了个礼,道:“公主殿下。”
陆微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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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微言在房间里与那些侍女们好说歹说,她们仍是坚定不移地认为她是康宁公主,且毫无悔改之意。陆微言实在乏了,跌坐椅子上道:“我能给你们世子写封信吗?”
一侍女道:“上面没有交代过奴婢们可以帮殿下递信,但也没说不行,殿下先写,奴婢试试。”
侍女们取来纸笔,陆微言写上称呼问候后,就把笔尖在砚台边上理了又理,不知如何下笔。
她没有把握陈清湛能一眼认出她的字,又不想直接写自己是陆微言,这太直白了。
思来想去,她提笔写道:“一别之后……”
随即揉成一团扔掉。
新纸铺平,她又写道:“……速来救令慈。”
这张纸也变成了一个纸团。
扔掉七八个纸团后,陆微言终于写到了自己满意,墨刚晾干就赶紧折了起来塞进信封,生怕晚片刻自己后悔。
侍女见这架势,连忙收好往院门口去,就怕晚一步这位“殿下”冲上来把她手里这个也揉了。
其实在进房间之前,陆微言就打量过这院子的围墙,可这围墙实在太高,自己手上又没绳索,想要翻出去是不可能了。况且院里中侍女一个个都把她盯得死死的,想溜出她们的眼皮都难,想到这里,陆微言竟有一丝想念澄晏园……
陆微言本想与齐王妃说说话,可那些侍女毫不知回避,着实尴尬,她只好早早回到屋里洗漱睡觉,并在心里暗暗祈祷陈清湛早点收到信过来,然后被齐王妃狠狠教训一顿。
这院子里的侍女虽然令人不适,东西却是舒服,那榻绵绵软软。许是舟车劳顿,陆微言脑袋挨上枕头,还没来得及多想一会儿陈清湛挨骂的场景,就匆匆睡着了。
她是被人颠醒的,睁开眼睛的时候,正被被子卷着从一个墙头飞过……
墙下有人稳稳地接住了她,塞进马车里,趁着夜色策马而去。
陆微言想要开口,嘴上却绑了什么东西,何止是嘴,她这个被子卷都被绑着,像个襁褓……
隐约听到他们停下跟其他人说话,没过多久便继续飞奔起来。
终于,有一个人举着灯进了马车,帮她解开了嘴上的绢布和被子外的绳子,连连道:“失敬、抱歉。”
解开以后,那人又解释道:“方才怕惊动了他们才出此下策,失敬了。”
看他毕恭毕敬,不像是要害她,陆微言狐疑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那人抬起头来,神色笃定:“知道啊,康宁公主。”
陆微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