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陆微言低头道:“我是舍不得王妃。”
齐王妃笑着摇了摇头,“这么些年过来,我虽不能说是十分了解我儿,却也多少知道他是个不愿让人操心、不愿连累别人的孩子。他每次从战场上回来,都报喜不报忧,还要我去追问他父亲,才能知晓一二。他才十二岁,就亲眼目睹别人为他牺牲,心中那么难过却不愿同我讲。那么冷的天,埋在雪里,你说他怎么就……”
齐王妃哽了两声,道:“他怎么就不愿意告诉我呀。”
陆微言与陈清湛不同,她幼时就调皮,时常惹得陆明煦头痛不已火冒三丈,所以她稍微受点小伤,都要跑到陆明煦跟前撒娇哭诉,浇了他的火气。
陆微言想了想,听齐王妃所言,陈清湛自幼就是个懂事的孩子,便道:“他是不愿让您担心吧。”
齐王妃拿帕子拭了拭脸,道:“我又何尝不知,他就是这个性子。”她握住陆微言的手轻拍了两下,道:“所以,我也知道,他与你和离,必然是有苦衷的。”
陆微言微怔,和离之事是她提起的,其实与陈清湛并无太大干系,无论他同意与否,为了救父亲和弟弟,她都会宣称与他一刀两断。
但她没想到他会叮嘱那么多,多到让她真切地感受到了别离的痛楚。
齐王妃叹道:“他与你和离,是不想让你和你们家搅进朝廷和齐王府的浑水。”
良久,陆微言道:“我明白。”
“起初,我觉得宫宴之事是有人蓄意挑拨,如今想来……”齐王妃的目光穿过窗外的红梅,望着远处的湖面,“可能真的是宫里的人。湛儿那时说他有些不高兴,他说他最难过的是,你遭受这一切,不是因为你是陆微言,而是因为你是齐王世子妃……”
齐王妃还在说什么,陆微言却没有在听了。那日影湖的水那么冰那么冷,大概冻坏了她的脑子,让她只记得转醒之时那半句话,认定陈清湛只是因为不能没有世子妃、不能没有拒绝尚公主的理由才去救她。
仔细想来,她竟一点都不了解他。翩跹楼下,她以为他知道了自己就是那日打了他一扇子的人会生气,却没想到他只是笑笑,问她手里的绳子是用来系红绳的吗?茶馆之上,她以为他发现了自己偷溜出来会不高兴,却没想到他专程来给她递齐王府通行令牌。茶庄院里,她以为他听到自己说要和离至少会问为什么,却没想到他事无巨细一一叮嘱,说得她都插不上话。
就像有时她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做那些事。得知陈清滢的事后拉着挽秋去做糯米莲藕,从永乐坊逃出后马不停蹄地求助援兵,在穆丰寅“乱臣贼子”的威胁下还要毅然踏上冰河,明明回到了家里却要自己请命来澄晏园侍奉齐王妃。大概是因为他真的很好吧。
只是他这么好,终归是见不到了。
见陆微言出神,齐王妃以为是自己忽然伤神吓到了她,便又拍了拍她的手,道:“听闻湛儿把他那枚白虎牌给了你,当真是在意你。”
经社稷坛一事,陆微言也知道白虎牌关系重大,只是那时她想自由出入澄晏园,便还是把它留在了身边。有那么一瞬,陆微言想把她和陈清湛不过是表面夫妻、假装恩爱的事告诉齐王妃,但终归还是放弃了,何必再让长辈们操心呢?
齐王妃又道:“恒州处西方,四象属白虎,齐王府的白虎牌一共就三枚,自古以来只有赠予妻室的。滢儿出嫁之时,她父王说,让她带着在恒州齐王府有通行之能的白虎牌,是在给朝廷表忠心。只是没想到,那枚白虎牌最终竟会成为他们陷害湛儿的工具。”
一共三枚,赠予妻室,听得陆微言一怔,既是如此重要之物,又为何说给她就给她了呢。
“说起滢儿……”齐王妃叹了口气,“我年轻时,因她是妾室所出,又和湛儿走得近,所以对她颇有忌惮。后来见她事事向着湛儿,我才明白是我多心了。滢儿去了以后,湛儿命人把她住过的院子封了,见湛儿难过,我们也不愿在湛儿面前提她。偏那时候,那妾室把自己的外甥女接到了府里,那丫头与滢儿有六分相似,便是锦澜。”
齐王妃一提,陆微言回想起来,仍能记得她浑身不俗的气质,想来当年的陈清滢也是美得出神。
“她把锦澜接进来,本来说是思念女儿,后来却让锦澜做了湛儿那儿的丫头,若说她没有别的心思,我是不信的。”齐王妃道。
那日陆微言带着挽秋提着食盒去给陈清湛服软,却被挡在了竹溪院门口,锦澜款款给她行礼,却莫名地让她有些失落。这两日在澄晏园里,除了浅黛,再不见旧日侍女,想必锦澜也出了园子,与其他人一同回恒州了。想到这里,她不禁问道:“从京都到恒州要多久?”
齐王妃道:“我们来的时候,坐马车走了二十七日。如今少了我,湛儿快马加鞭,不出二十日便能到恒州吧。”
二十日,那就快到年关了啊。
第29章 年关至 陛下是太皇太后您一手扶持起来……
新帝登基后,为先帝守丧的气氛便渐渐淡了。年关将至,京都到处都是张罗着办年货的。
澄晏园门口,齐王妃带着浅黛道:“我不能出这园子,难道我的侍女也不能出?”
守门的侍卫道:“回禀长公主,太皇太后有命,浅黛姑娘也不方便出去,长公主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告诉奴才,奴才派人去办。”
今时不同往日,以前齐王妃是奉太后之命回京都探望,可在京都里自由行走,如今却只能待在这小小一个园子里了。她叹道:“快过年了,这澄晏园里冷冷清清,着实不好,你们去置办些年货吧。”
那侍卫松了口气,想着长公主嫁到恒州二十载,能心甘情愿待在京都已实属不易,便忙命人去市集了。
可他们忙活了大半天,带了几箱子的东西回来给齐王妃过目,她都说不满意,让他们明日再去。侍卫们想着或许宫里常为太皇太后和太妃、娘娘们采买东西的嬷嬷姑姑会更懂一些,便派了人入宫请教,谁知第二日买的东西齐王妃还是不满意,让他们再去。
一连三日后,侍卫宫女们终于忍不住了,又不敢直接问齐王妃,便去问王妃的贴身侍女浅黛,齐王妃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东西。
他们苦着脸,又勉强笑道:“姐姐你看,我们这鸡鸭鱼肉、糖果茶酒、炒货、年画、红纸、香蜡全都买了,实在捉摸不透长公主想要什么了。”
浅黛翻了翻他们拿来的东西便笑了。她这一笑,侍卫宫女更摸不着头脑,连忙问她可是有了什么主意。
浅黛便道:“你们买的东西都是京都的样式,恒州与京都的年货不甚相同,王妃娘娘喜欢恒州那边的样式。”
一众人便犯了难,“恒州远在千里之外,如何能买到那儿的东西?”
浅黛道:“京都市集汇天下物件,依我所见,并非京都没有,只是你们见了不认得。”
她这话虽在理,但是认得恒州东西的就她与齐王妃两个,实在不好办。
见他们果然为难,浅黛笑道:“王妃毕竟是太皇太后的亲女儿,当今陛下的亲姑姑。不如你们进宫问问太皇太后,请太皇太后允许我跟你们一同出去,你们一群人跟着,我总不能跑了。”
他们也不想日日出去采买,便派了个人入宫去问,第二日便带着浅黛去往市集了。
浅黛在一家灯笼店前停下,捧起一只八边的吊灯仔细瞧着。侍从忙上前询问,浅黛放下灯道:“我们是恒州喜欢这种样式,我们再去别处看看吧,看有没有更好的。”
那侍从对她的货比三家之举十分赞成,便跟着往前继续逛了,街上熙熙攘攘,喜气洋洋,好不热闹。
他们刚一走,灯笼店的老板就在一女子示意下把那盏灯拿了进来,以至于后来浅黛再回来买,那灯上已经做上手脚。
陆微言说白薇回了京都,浅黛知道齐王安排在京都的接应点,便想去看看能不能见到白薇,得到些外边的消息,她们果然得偿所愿。
与京都百姓们喜上眉梢忙碌准备新年不同,宫里的气氛却是格外紧张。
太皇太后跪在垫子上闭目捻着佛珠,听了随身嬷嬷的话,眉毛都抖了抖,道:“陛下当真是这么说的?”
“是,陛下说穆主簿年纪太轻,不宜任监丞,张中丞资历尚浅,不足以擢升御史大夫。”那嬷嬷轻声道,“陛下是太皇太后您一手扶持起来的,居然还防着张家。”
“那他提拔了谁?”太皇太后问道。
“那两个位置还空着,陛下就提拔了他的夫子余虹为太傅。”
太皇太后睁开眼,由嬷嬷扶着起身,叹道:“他都十六岁了,也该有些能耐了。”
嬷嬷不敢接这话,心里也不赞成。穆家投靠了张家,穆丰寅是七品主簿,刘岿原是六品监丞,刘岿被定了罪,提拔穆丰寅理所当然,擢御史中丞为御史大夫也有先例,陛下全部否决,实在让人怀疑。
“只是他刚刚登基,羽翼未丰,便开始忌惮张家,还是太早了呀。”太皇太后笑着叹了口气,“去跟皇后说说,让他提点提点陛下。”
皇后是太皇太后的侄孙女,在李怀公登基之前就嫁给他做了正妻。嬷嬷点头称是。
“怀廉怎么样了?”
“回太后,废太子已经送去皇陵了。”
太皇太后在椅上坐下,道:“废太子是王家最大的期望,如今他已去往皇陵守陵,王家还能掀起什么大浪啊?不如早早处置了,这事与先帝驾崩有关,王氏犯的是大罪,如不尽快处置,天家威严何在?”
太皇太后有尽快处置王家的意思,皇上却把这件事给推迟了,王家众人仍关在牢里,尚未定罪。
嬷嬷想起一事,道:“王家有个女儿,以前嫁给了二殿下,可要连坐?”
想起李怀己已与王皇后划清了界限,还帮忙定了王家的罪,太皇太后道:“祸不及外嫁女,罢了。康宁公主如何啦?”
“还被关着。”嬷嬷答道,“太皇太后不让放,谁敢放她出来?”
太皇太后摇了摇头道:“哀家之前挺喜欢康宁这丫头的,可她母后犯了这么重的罪,她除了远嫁也没别的出路了。派人去提醒陛下,让康宁尽快去和亲朋,西边也好,北边也罢,总之,她是不能留在宫里了。”
她闭目想了想,又道:“顺带提醒张家,陛下虽是哀家扶起来的,但他刚刚登基,正是树立皇威的时候,张家不要做的太过分。皇后与哀家都是张家人,只要他们不惹麻烦,往后有的是荣华富贵,切勿去触新帝的霉头。”
新帝这边,却是对太皇太后的建议不甚认同。
“太皇太后处置王家还是太急了。”新帝李怀公道。他正是舞象之年,与其母妃神似,生得风流倜傥,却骨骼清瘦,黄袍加身竟显得有几分单薄。
“王氏犯的弑君之罪,也难怪太皇太后着急。”太傅余虹道。
李怀公长叹一声,道“可是镇北将军王殊桓还带兵在外,若是让他知道王家遭灭门之罪,只怕他会反啊。”
毕竟认罪伏法是死路一条,起兵造反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况且王家早就与外族串通,企图祸害齐王一脉,王殊桓若是被逼急了联合外族倒戈相向,那就麻烦了。
“京都的消息传到镇北将军那里,估计还要段时日,陛下何不早做打算,派人带兵围了北边梧州?
“派谁去呢?”李怀公在殿里踱来踱去,“张家不可。王家有今日之势便是外戚当权造成的结果,王家不行张家就也不行。”
余太傅心中感慨,如今的陛下母妃早薨,是太皇太后一手扶上来的,没想到他心这么狠,还要打压太皇太后的娘家,更何况皇后也是张家人。
“当初王家陷害齐王一脉,太傅以为派齐王去镇压镇王殊桓如何?”李怀公问道。
“不可。”余太傅道,“京都到梧州较近,到恒州较远,咱们的消息传到恒州,齐王再带兵过去,只怕王殊桓早就到京都了。”
“齐王不行,晋王如何?”李怀公又问。
余太傅抬起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道:“陛下,晋王封地不属于边疆,晋王手上没兵啊。”想了想,又大着胆子道:“国事非同儿戏,老臣知道陛下与晋王的公子要好,但晋王也不可。”
李怀公一愣,忙上前扶了扶余太傅,道:“爱卿放心,朕想到晋王并非是因为沈平茂。正是因为晋王手上没兵,所以我们可以调一点兵给他,让他用完再还回来,这不就既给了他功劳,又不至于让他拥兵自重,白白打工了这一场吗?”
余虹被这一番说辞吓出了一身冷汗,帝王之道,当真是无情。
晋王封地俞州北靠梧州,南临淮州,东枕京都,西北又接恒州,其实他这块儿地位置最好,却也被周围治的死死的。
“既然俞州与梧州接壤,派他前去最合适不过。”李怀公又道。
“那陛下准备从哪里调兵?”
“京都调两万,爱卿以为如何?”
“不可。”余太傅认定了新帝,便会尽心辅佐,虽被他的冷血无情吓到,又为他的高瞻远瞩欣慰。他道:“无论何时,京都都是防守重地倘,若调了过多的京都的守军,有人背后偷袭,京都便难保了。”
“那该如何?”李怀公问道。
“京都调八千,命西边定西将军调五千,平南强军调五千,再问齐王调五千。”
“如此一来,岂不是乌合之众?”
“非也。”余太傅笑着摇了摇头,“陛下想要在事成之后把晋王手里的兵除干净,那就不能让他们太团结。太团结以后忠于晋王那就不好办了。况且镇北将军的兵也不一定全都忠于他。”
李怀公听到这儿,来了兴致。
余太傅又道:“陛下已是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要治的是王家的罪,与北边的将士们无关,陛下只要下令,忠于朝廷的人仍是我大杲将士,而跟随王殊桓的全部与王家同罪。如此一来,我军越来越多,王书桓那边越来越少,他还敢谋反,就只能做一个孤家寡人。”
“妙啊。”李怀公笑着将双手交握起来,想了想,又道:“可正值冬日,西北边境战事频繁,齐王哪边如果腾不出这五千人呢?况且太皇太后扣住了齐王妃,齐王如果偏偏不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