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的时候碰到刚起来的李老头,他今个不进山,起的比往常晚了些,看见要出门的人,叮嘱了一句,“今个要去坐家,早些回来。”
李月秋腿上被爷爷打的那一棍还隐隐泛着疼,开始的几天动都动不了,肿得都快有一指高了,晚上疼得睡觉都睡不安稳,擦了好些天的药才好了些,不过还是疼。
她心有余悸的乖乖点头,告诉爷爷自己会尽快回来,然后飞快的拎着锄头出去了,背篓里除了锄头,还放了镰刀,因为张母的事,现在李月秋一个人不管出门出多远,一定要带“武器”防身。
芋头喜欢在长在潮湿的水坑,路边有水的地方都有芋头,但李月秋不挖路边的,村里专门有一户人家种着,她昨天和人说好了今天会过去挖芋头。
李月秋去的时候,正好那户人家的男主人还没出去干活,领着李月秋去了自家的菜地,芋头就种在菜地旁边的水沟了,叶子郁郁葱葱的,看着是长得极好。
主人家让她挑要哪一颗,挑中了给她挖,省了李月秋自个费力挖的时间,要是让李月秋动手,估计挖一个时辰都挖不顺溜。
“要个大还是小点的?按斤算。”这芋头是家养的,看着叶的长势,主人家就能晓得底下结的芋头是个大还是个小。
“要个大的,挖出个小的我不要。”李月秋看着十几颗的芋头树,椭圆的叶长得像是一叶扁舟,簇拥着挤在一起,她围着走了一圈,没那个眼力,看不出哪颗底下结的芋头大,索性让这家的主人来挑。
最后从泥里挖出一颗四斤多的芋头,个头算是顶大的了,在外面河沟里挖的芋头肯定没有这么大个的。
李月秋欢天喜地的掏出钱递给这家的女主人,村里想买个什么东西,除了大部分的牲畜,别的都是以物易物,以粮换粮,就好比,如果你想上这家买点糙面,可以拿着豆子花生之类的去换,只要主人家就行。
买个芋头,其实用几斤麦子来换也成,但这户人家不愿意,说家里的这芋头是专门养着的,比外面河里沟里的没得照顾的野芋头养得好,煮了之后很粉糯,不要东西换,让直接给钱。
这其实是想卖了赚钱花,但又怕背上前几年投机倒把的名头,才这样说的,不过也不贵,李月秋也没过多的跟着掰扯,心里想着用这个芋头煮芋头饭肯定特别香。
“哎,我听别人认讲你今个要上陈大根家去坐家,真哩假哩。”芋头挖出来皮上带着泥,放到水里冲洗过后,带着水,女主人帮忙用芋头叶裹住芋头防止滴水,然后放进李月秋的背篓,张口就问了出来,她也就是看到李月秋忽然买这个大的芋头,想着会不会是真的,也没想其他,想问就问了。
她一问出口,才发觉问的不妥当,私下怎么讲怎么问都可以,咋能当着人面直接问出来,她家汉子也瞪了她一眼,让她别像个长舌妇一样打探别人的事。
女主人撇了撇嘴,她就是好奇,随口问问,又不像其他村里人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
而李月秋因为买到了芋头,正兴高采烈,下意识的回道:“是真的。”
“嗐!还真是真哩,我以为村里人乱传呢。”
前几天张家那婆娘找李家的人报复,揣了镰刀到水湾村杀人,差点砍到李月秋,要不是陈立根来的急事,就坏事了,之后又传出李月秋乱搞男女关系,污糟糟,传成啥样的都有,一个人说一个样,跟唱大戏似的,昨天上地里追肥的时候,又听人说,李家的李月秋就在今要去陈家坐家,没想到是真的。
李月秋笑了笑,美轮美奂的脸蛋,肌肤吹弹可破,“没乱传,是真的。”
最后三个字说的莺莺呖呖,嘴角都透着甜。
背着芋头回家,李月秋准备做芋头饭,去自家菜园子里摘了好些的菜,各种各样的蔬菜花花绿绿摆了一筛子,王贵芬端着一碗豆腐进来,被这阵仗弄的愣了下,然后扑哧笑了起来,女生外向。
“做芋头饭啊,料可不少。”
李月秋别别扭扭的低头切南瓜片,一个字都没说。
王贵芬把手里的碗放在灶头,碗里的豆腐昨天大有去县城买的,一直放在水缸里凉着,凉丝丝的,一会把豆腐切了弄碗小葱拌豆腐,下着稀粥当早饭,味儿肯定特别的不错。
今个是月秋要去坐家的日子,她家一家三口都没出门下地去干活,要等着陈家的过来。
锅里已经咕嘟咕嘟的煮着粥,米香味淡淡的,就是大米的香味,味儿不浓,但闻着怪香的很,王贵芬蹲下身帮要准备做芋头饭的人洗野香菇子和其他的菜,这一洗,菜是真不少,都让她看花了眼,乍有种是不是要做满汉全席的感觉,有荠菜、甜豌豆、黄玉米粒、胡萝卜等等,王贵芬不是没吃过芋头饭,但她真没吃过放这么多材料的芋头饭。
“陈大根他有没有说啥时候来接的你,早还是晚?差不多几点些过来?”
早来的话,早饭得弄丰盛一点,粥配豆腐简单了些,芋头饭怕是要得紧着点煮下,免得不糯,如果赶不及了,就得弄些别的菜。
色泽金黄的南瓜被嫩红的手指按着,咔咔咔的切成不厚不薄的片,整齐的码在筛子上,李月秋说话脆生生的,“那天的功夫,没听见他说,但他答应了,就一定会来的。”
那天,爷爷不让陈立根写检讨,只让他给个话。
陈立根显然是没料到爷爷让他给啥话,或许在陈立根看来,他能给的就是把李月秋护在身后,不然她的名声被污了。
李月秋当时也是懵的,不晓得爷爷在想什么,难不成是要找陈立根算账?直到爷爷说让陈立根把她给讨了。
爷爷的话一出口,陈立根漆黑的眼眸,瞳孔几乎缩成一点,神情忒勉强,眉攒得苦大仇深的,一直闷不吭声,到最后也没松嘴说要讨她做婆娘,只答应了让她去坐家,仅此而已,更别提说什么早来晚来的问题。
李月秋想着坐家就坐家,就陈立根那一副恨不得和她撇清关系的模样,能答应坐家已经算是好了,反正结婚成亲之前,都要坐家的,这一步省不了。
坐家是村里的规矩,汉子家带着媒人上门说亲求娶后,若是女方家应下同意了,就会挑个最近的吉日,让女方家上男方家住几天,这住的时间也不会长,一般是三到四天,最少三天,最多不超过五天的样子。
这是让女方了解了解汉子家的情况,同时女方过去也让汉子家的人相看相看女方是不是会过日子,能不能勤俭持家,也顺道培养培养男女之间的感情。
老一辈的成亲都是这样过来的,毕竟那时有些都是见一面就确定了将来要在一起过日子,这短短坐家的几天是应该算是“谈恋爱”吧。
这老规矩到现在一直没变过。
第51章 坐家
不晓得陈立根能什么时候过来接她,陈立根也没说具体的时间,不过他既然答应了,那就肯定会来,不会不守信的。
李月秋不怕晚,就怕早了,别人做芋头饭不费功夫,芋头切丁和饭拌在一起蒸就完事,一盏茶的功夫的,但她做的芋头饭用的料杂也多,不花一晌午的功夫做不出来,陈立根要是来早了,可能就吃不上芋头饭了。
随便喝了点稀饭当早饭,李月秋开始赶紧炖芋头饭,用瓦罐来蒸炖,上次她炖带鱼用的就是瓦罐,这次烧芋头饭一个瓦罐小了些,不够量,两个刚刚好,刷洗干净两个大瓦罐,沥干水分之后,在罐底唰一层香油。
之后把瓦罐放到炭火上烤,烤到罐子微微发热,香油受热后发出淡淡的油香,弥漫得整个院子都是香味,毛豆在海棠树底下栓着,啃着一个洋瓜,香味让它立马抛弃了手抓抓上啃了一半的洋瓜,想朝李月秋的位置扑过去,无奈被链子不够长,扑不过去,只能委委屈屈的又回去啃洋瓜。
这边,瓦罐烧热后,李月秋卷起袖子,开始往罐子里放材料,最底下铺一层肥瘦相间的腊肉丁,肥肉白腻紧实,瘦肉的部分红彤彤得层次分明。
腊肉丁切的拇指大小,其实切小了混着米饭会更香,但为了吃个肉味,就切了大一点,而且切得太小了话用筷子夹不到,因为罐子微微发热,腊肉丁放到罐子,发出滋的声音,肥肉在瓦罐的热度下,没一会就变得晶莹剔透,烤出微微黄的颜色,肉味飘香。
然后依次一层层的放上小朵小朵的野香菇子,切片的南瓜,翠绿的荠菜和豌豆玉米粒这些洗干净的食材,这几层中间各自再放一层泡过的大米,大米拌着大块大块的芋头。
最后撒上切细的晒干酸梅肉,用来解腻开胃。
沿着罐子边浇一勺浓稠的米汤下去,盖上瓦罐,用炭火细细的炖,这是慢功夫,只能用小火慢慢炖,炖的足够入味,再起罐。
这一炖就炖到了几乎太阳落山,火炭烧了一波又一波,村里干活的人家都大声吆喝着收工,回家吃饭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家里该是吃晚饭的时候,李月秋盯着门口的动静,颇有点望夫石的味道,也就是安静安静的等着,也没有丁点的不耐烦。
她不急,但李大有看得着急,这等了都快一天了,咋还不来了,是不是有啥事耽搁了,还是改主意了?他打算偷摸着出去去找找大根,但没偷摸着从小门出去,被李老头提溜着回来了,让他别瞎掺和。
如果大根不来那就作罢。
王贵芬熄了灶膛里烧红的炭火,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先吃,吃了再等。”这么看,怕是得晚上才能过来了,坐家来的时辰不讲究,早中晚都可以,这会的功夫还不来,那只能等到晚上了。
李月秋摇头,手指绞着自己的辫梢,绕来绕去,眼巴巴的看着门口,“二婶,你们先吃,我不饿,我再等等。”
“你都说他答应了就一定会过来,吃了晚饭再等。”王贵芬劝着人去吃饭,陈大根的性子,要么不答应,答应了是肯定会过来的,月秋早饭就囫囵的吃了几口,这会早该饿了,吃完饭再等也不耽误工夫,给陈大根留碗饭,等他来了让他吃也是一样的。
这时院子里海棠树下栓着的毛豆朝着门口吠了几声,尾巴也疯狂的摇了起来,李月秋那眼珠跟灯泡似的蹭的一亮,跑到门口,发梢都透着雀跃。
一道高瘦的身影站在门口,肩上担着特别粗的两担柴,他还没敲门,抬起的大手停在半空,门咯吱一下猛的被拉开,带着花瓣的甜味袭来。
门里的人唇红齿白,白嫩得像是剥了壳的荔枝肉,正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
“你来了!”说话软糯糯的,带着喜意,跟撒娇似的,仿佛是在埋怨他来得晚了,她等了好久。
被她这么看着,陈立根眼眸垂了下去。
“大根,来哩,就赶紧进来,把柴卸了。”李老头拿着水烟袋背着手转到门口,喊着让陈立根进来,等了快一天可算来了,别看他吧嗒吧嗒的在那抽水烟袋,心里可劲的着急。
陈立根低头抿着嘴角进院子,他担着的两捆柴太粗了,进院子都难进来,卡在门口,只能把院门全打开,这样人才顺利的走了进去。
这么一耽搁,附近几户村名听到动静趴在墙头看是啥事,这一看,眼里都是好奇和惊讶,嗬!陈大根,是陈大根,真的来了,还担着两捆恁粗的柴!李家也让他进院了!这是真的来接李月秋了!
陈立根今个看着老实又木讷,那脸上一惯的凶巴巴表情和冷漠收了起来,穿着一身打理得整齐的土布衣裳,看着文面了不少。
衣裳上补丁只有三四个,这是陈立根最体面的一身衣裳。整个人英俊得像是个彬彬有礼的教书先生。
但教书先生,大概担不了怎么重的柴。
他把挑着的柴放到柴堆里,家里的柴禾多是爷爷上山打的,柴堆不多,不过这会柴堆被塞得满满的,李大有站在旁边本来想帮着下柴,但完全不用他,他看着两捆这么粗的柴,心里有了比较的心思,都是汉子,要比比谁厉害,但他肩膀再有力也担不了这么重的柴禾,于是呆瓜似的站在一边,看的有些呆。
这大根担一次柴快比得上他担两次了,李大有自问在水湾村里的年轻汉子中,还是有一把子力气的,干活也不错,但在大根这,似乎被比下去了,完全不够看。
放下柴,陈立根默不作声的准备接着去打水,这是规矩,汉子家带女方去坐家,在带女方走时要给女方家担柴打水卖力气。
“先吃饭,吃完再干。”李老头摆摆手,让大根别忙活了,招呼来了就先把饭吃哩,不紧着这点时间,只要他今个把秋丫带走就成。
李老头对着大根担过来的柴是非常满意的,这么重的柴,没一点含糊的,村里还没有哪个汉子带女方坐家的时候担过。
他原就很喜欢陈立根这小子,又是在自个眼皮下长大,越看只会越满意,就差竖大拇指了,李老头催着人,“过来吃饭,就等你哩。”
陈立根沉默片刻,手上拿着要打水的桶,“我吃过了。”
“吃过了还是可以再吃的。”李大有抢了陈立根手上的桶,忽悠着人上桌,他们等着大根一块吃饭,大根不吃那不是白等了。只有没吃饱的,没有吃撑的,吃了再吃点能有啥坏处。
四四方方的桌子,放着四条长条凳,李大有按着陈立根坐下后就打算在他旁边跟着坐下,结果对面传来一簇火辣辣的目光,那视线刺目又暗含可怜巴巴的深意。
李大有赧然,脑袋转过弯来,挪了挪屁股,挪到了和李老头一条凳。
李老头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坐着好好吃饭,甭动来动去。”
李大有:“……”我没动来动去,是月秋不让他挨着大根坐……,他瞄了一眼月秋,选择不说话,坐哪不是坐,不让他挨他不挨就是了。
李月秋揭开炖了将近一天的芋头饭,热气腾腾,撒上一把翠绿的葱花端到桌上,香气扑鼻,她给每人碗里都舀了饭,大个的芋头比较粉,勺子舀下去,顷刻能切开,粉糯得软绵绵的。
她最后舀了一碗给桌前闷头不说话的人,然后十分自然的在他的那条凳上挨着坐下了。
长条凳一般是坐两个人,挤一挤能做三个,她一坐下,占的位置不多,那条结实的凳子发出刺耳的声响,好像要塌了似的发出咯吱的动静,李月秋坐得稳如泰山,不动,就是不动,头也没抬,淡定的捧着碗小口小口吃香喷喷的芋头饭。
吃了几口,李月秋用勺子舀了点荠菜吃,舀了之后勺子没放回罐里,而是舀了一勺粉糯的芋头搁在了旁边人的碗里,丝毫没注意到那人尽管面上啥表情都没有,只是愣了下,但耳根悄然的滚烫了起来,不过那对黑黢黢的耳朵,即使滚烫了,不仔细看也看不出色儿来。
李月秋给陈立根舀了一勺之后又状似无意的舀了一勺给爷爷,就好像是在十分自然的给人添菜。
李老头拿着筷子,表情不咸不淡的说:“俺不喜欢吃芋头,不好克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