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秋昂着脑袋,盯着勺子里的芋头,绷紧的脸,有些羞,她忘记了,爷爷是不吃芋头的,李月秋忙重新舀了一勺,“那,那爷爷你吃野香菇子,对身体好。”
李老头嗯了一声。
桌上几人心思各异,最没心思的只知道大口吃饭的就是李跃进了,月秋蒸的芋头饭香,味道好,就是芋头恁个多,李家的几个男丁都不喜欢吃芋头,吃不来那个味,不过也没那个挑嘴的条件,有得吃就不错了,再说,这芋头饭炖的香哩,各种蔬菜都带着腊肉丁醇厚咸香的味,让人胃口大开。
陈立根吃了一碗就不肯再吃,他是最先吃好的,放了筷子就要去挑水干活,碗里的饭菜吃的一粒不剩,就把李月秋给她舀的一碗芋头饭和后来舀的一勺芋头吃了。
上桌到吃完,他一筷子都没伸,菜都没夹,一句话也没有说,顶多是李大有和他搭几句话,他也只是寡言少语回几个字。
王贵芬道:“大根,这芋头饭月秋亲手炖的,换我炖不了这么好,你个年轻小伙,一碗咋够,再多吃些,还有不少哩,管够,你放开了肚子吃。”
陈立根道:“婶,我饱了。”说罢出门挑水去了,勤勤恳恳的像是被李家雇佣的老实长工。
李家有两个用来放水的缸子,陈立根进出两趟就把缸子灌满了,李老头吃完饭之后吧嗒吧嗒的抽着水烟袋站在缸子旁,这要不是让不晓得人看到,恐怕还以为这是他这是盯着长工干活呢。
李老头晓得拿名声让大根讨了秋丫,大根不愿意,这换以前是他最看不起的做法,这是胁迫不地道,他也不是啥都不懂的老头子,晓得大根为啥不愿意,秋丫要是不喜欢大根,他也不会胁迫,但那丫头,是喜欢人的。思来想去,只能他老头子舍下脸皮来推一把。
碰也碰哩,甭管是摸腿还是碰哪哩,他不乐意晓得,也不想晓得,总之大根认也认哩,那就把人带回家去。
屋里李月秋拿着老早就收拾好的小包袱出来了,里面就放了一套换洗的衣裳,和洗漱的东西,别的什么都没有放,其实别人坐家都是什么都不带的,直接跟着去就是了。
但李月秋不行,她一天就要洗一个澡,隔两天就要换一身衣裳,在别人看来过得太“资本主义”了,村里谁会一天洗个澡,也不嫌费水费柴禾。
去了陈大根家,她也不方便一天洗个澡,那样肯定会让人觉得她娇气难养还麻烦。
王贵芬拉着她的手交代了她去之后要手脚勤快些,屋头里的活帮忙着做一些,但也不要啥都接手做,矮人一头。女儿家应该有的骨气不能少了。
董慧她打过交道,性子是冷了些,这几年虽然外面谣言胡乱的传,但王贵芬晓得那不是难相处爱计较的人,能一个女人把俩儿子拉扯大,骨子里有自己的傲气和坚持,要是月秋太过小伏地,倒是会让人看不起,凭白遭了嫌弃。
李月秋细细的听着,听了一会,听得有些稀里糊涂,抬起水润的眸子看向门口,陈立根站在那,身板高大挺拔,半边的身子都融入到阴影里,没有把姑娘接去坐家的兴奋劲,仿佛一个局外人,倒是看着像是只是帮忙把李月秋送到别人家去。
黄昏时分,李月秋跟着陈立根从家里离开,李老头把他们送到路口,也没啥多余的话交代李月秋,只讲了一句,“好好表现。”
第52章 坐家
宁静的村落,夕阳已全部落下,浓稠的黑像是一抹轻纱不知不觉遮掩了周围的一切,家里农活忙的,没紧着回家吃饭,还在水田麦田里忙活,趁天彻底黑透之前要再把活做一些,有的是刚从家里吃完饭,赶着天气凉,又下到了地里做活。
比起白天熙熙攘攘干得热火朝天,这会显得静谧了很多。
水田交错的小道上,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的走着,陈立根走在前面,李月秋抱着小包袱溜溜哒哒跟在后面,两人一路无话,谁也没开口说话,像是两个不相干的人,只是恰巧走在了一条小道上。
晚间的这个时段的风最舒服,凉丝丝的,沁人心脾,不冷不热,路边野花的花香也随着风散开,李月秋边走边摘了一把路边五颜六色的小花,挑新鲜的颜色摘,几乎抱了个满怀。
地里干活的一些女人看到李月秋,认识的都和她搭几句话。李家在水湾村的名头不错,虽然因为李月秋长的好,总被人背地里喊成狐狸精,但该招呼还是招呼。
最近村里的在谣传李月秋找陈大根兜底的事,不过后面村委会的人澄清了这事,尽管传言依旧传的沸沸扬扬,但这会看到李月秋,只以为她不是和陈大根一道的,两人离的距离并不近,谁晓得会是一块的,于是和李月秋打招呼,“月秋,出门转悠呢。”
李月秋笑着和她们招招手,笑的说:“不转,我去坐家。”声音一听就藏着一股高兴劲,甜滋滋的还有点小炫耀,“我——”
从出门就没和她说过话的陈立根沉声打断她,“走了。”
李月秋脸上的笑容一僵,陈立根口气不耐,凶巴巴的模样又露了出来,好像她从家里出来没了可以依仗,他就露出真面目来,可劲肆意的欺负她。
李月秋瞄了陈立根一眼,嘴都撅起了老高,不过还是跟个听话的小媳妇似的,垂头丧脑的跟着陈立根走了,岂料陈立根人高腿长,越走越快,脚步生风似的,他走一步,李月秋得走三步,到后面李月秋几乎是小跑着才没被他甩下。
这样追追赶赶,陈立根完全没有迁就人的意思,落在旁人眼里,都笑骂陈立根这个狗崽子,“憨包货,也不会等等噻。”小姑娘追得气喘吁吁,木头桩子,不会疼人的货。
越走周围人烟越少,也渐渐离开了水湾村的地,天也黑了不少,陈立根却仍然没有回头她看她一眼,李月秋一个人走的孤孤单单,脚步越走越慢,怀里摘的花也掉了一路,只剩下一小把,最后她站在一条小沟上,不肯动了。
“陈立根,你拉拉我,我跳不过去。”李月秋软声软语的喊人。
这条小水沟之前还没这么宽,轻轻一跳就跳过去,但最近来往踩的人多了,边上的梗子被越踩越塌,不知不觉中陆陆续续把沟踩宽了很多,几乎有之前一倍宽,她现在要是跳过去,肯定得踩到沟里。
她包袱里带了一套换洗的衣裳,但没带换洗的鞋子,脚上穿的是布鞋,要是穿的是小皮鞋,倒是用湿帕子一擦就干净了,布鞋裹了泥,会有些浸水,靠擦是不行的,得直接洗了。
要是一会弄脏了脚上这双,等上陈立根家去,怕是没有合脚的鞋子换,而且哪有姑娘坐家,第一天上门就一脚的泥巴,还找人换鞋的,那多难看啊。
不说难看也够麻烦的了。
陈立根终于回头了,转身盯着那条只有他半条手臂宽的小水沟,眉稍稍拧起,似乎不明白,这样的距离不是一跨脚就能过来吗?咋的过不来了。
他警惕的看了李月秋一眼,淡淡道:“迈开脚。”
李月秋揣着自个的小包袱,手里捏着一小把花,站在沟边试探着伸了伸脚,又犹犹豫豫的收了回来,反复了两次,没敢跳。
陈立根漆黑的眼珠盯着她,面无表情的走了回来,就在李月秋以为他会拉着自己过去的时候,陈立根大步从沟里跨了过来,又跨了过去,然后站在小水沟对面停住,硬邦邦的说:“就这样。”
“……”李月秋干瞪眼,敢情这位是以为她不会走路搁这给她演示怎么迈开脚呢,她都活了两辈子的人了,还用陈立根来教她走路。
她又不是小孩子,走路都不会了不成。
李月秋深呼吸了两下,不和陈立根计较,向男人伸出手来,“你拉我一把。”
但纤细的胳膊都举酸了,对面的人都没有任何的表示,像是压根没看到她伸出的手,这一下李月秋脾气上来了,怒着指责,声都透着委屈,“我是脏东西不成,拉我一下都不愿意?”
这话说的声音都透着被欺负狠了的哭腔。
陈立根顿了下,李月秋委屈得眼尾都红了,明明刚刚几分钟之前还兴高采烈得像是灌了一壶蜜,“这才从我家出来,你就敢这么欺负我,你混蛋。”就差指着人骂他是负心汉了。
上辈子的陈立根对她温柔体贴,百依百顺,这辈子却硬得像一块顽固的石头,用郎心似铁来形容都不为过,拉她一下都不肯,可见骨子里就对她嫌弃的很。上辈子她顶着那张留疤的脸,陈立根没嫌弃她,这辈子倒是嫌弃上了,是她这辈子不够漂亮,还是哪差了。
陈立根深邃的眼眸泛起了一丝悔意,干巴巴的把大手在衣裳上悄悄的擦了两下,觉得擦干净了,没手汗之后,才“不情不愿”伸出大手去。
“你起开,我不用你了。”
李月秋这会不乐意他牵了,她把手里的花兜头全扔到陈立根的脑袋上,砸的狠狠的,五颜六色的小花砸了人一脑袋,唰唰的落在了陈立根的脚边,还有一些掉到了水沟里的泥巴里,轻易就沾染上了污浊。
“我不用你带了,我自个上你家去,你爱走多快就走多快!”她就不信了,她两只脚好好的,靠自个还走不到陈立根家去。
李月秋扭头不去看人,她这个爆脾气,没了陈立根她还要陷死在这条泥沟里不成,她找找附近有没有什么棍子之类的,没找到棍子,最后搬起路边一块石头,火气不小“碰”的砸到沟里,然后踩了踩那块石头,借着石头,身轻如燕,两步踏过了沟。
过来了,她甩都不甩陈立根一眼,哼了一声,两条乌溜溜的小辫子蹦来跳去,径直走在前面,那步伐颇有种六亲不认的感觉。
陈立根嘴角拉成了一线,低垂着头看着脚边的野花,半晌抬脚跟上去。
最后成了李月秋走在前面,陈立根默不作声的跟在后面,两人之间隔的远没有之前那么远了。
不过李月秋的气势的在要到陈家的时候,一下瘪了,她站在原地,低头踢路边的石子,露出的一截凝脂般后颈,等着陈立根带她进去,看着乖巧听话,跟个听话的小鹌鹑似的,让人心软。
“你快点,都天黑了。”李月秋软着声催身后的陈立根赶紧过来。
她性子来的快去的也快,一点没了刚刚还恼人的样子。
虽然来过陈家好几次,但李月秋这次是坐家来了,换了身份,不说不忐忑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这会,算是已经入夜了,周围几户人家亮起了油灯,光线微弱,像是一只只萤火虫,点缀在其中,陈家却不见一丝光亮,黑布隆冬的,没有一点的生气,好像没人在似的。
陈立根带着李月秋进去,黑漆漆的,路上不平,都怕崴了脚,下意识就想去抓前面陈立根的衣角。
“哥!回来咯,等你们老半天了。”陈山水从厨房窜了出来,欣喜的迎了过来,在他身后,董慧点燃了油灯,虽然光线依旧不明,但好了很多。
李月秋先是笑着跟董慧问好,又朝陈山水打了招呼。
董慧的表情既说不上热络,也说不上冷淡,她性子就是这样的,“先把东西放屋里,然后过来吃饭。”
李月秋听了顿时有些内疚,原来这边一直在等着她过来吃饭,那陈立根还说自个吃过了,骗子一个。
她就带了一个小包袱,东西不多,也不重,不忙着放,本想说自个吃过了,但想了想,点了点答应,“好。”她还可以再吃一点。
陈立根抬了抬一边锋利的眉,漆黑的视线投射到她身上,不过转瞬就移开了。
董慧见她愿意把包袱抱着,倒也没勉强她去把东西放了,那包袱不大,她爱抱着就抱着,让陈山水把碗筷拿出来吃饭。
厨房里的油灯只有一盏,摆着桌子中央,光线透亮度不够,还是后来陈立根从口袋里摸出一只洁白的蜡烛点上,厨房一下就亮了起来。
“哥,你买蜡烛了啊。”陈山水盯着那一只蜡烛,看得热切,他家一直都是点油灯的,娘要缝补东西,一到晚上油灯都紧着给娘用,陈山水一般都摸黑干活,运气好的话,月色狗粮,也能当油灯使,这会看到蜡烛,有些激动。
陈立根并不接话,只是从兜里又翻出半包蜡烛来,递了两只给陈山水,剩下的搁在了厨房的柜子上面。
陈山水拿着两只蜡烛认真的放好,笑眯眯的像是得了个什么宝贝。
陈家的饭菜比起李家的那两锅芋头饭差多了,一眼看去就能看出没有多大的油水。
但菜很丰盛,有好几道,和喜宴似的摆满了一桌子,都是这个季节性的蔬菜,野菜居多一些,有辣椒炒白萝卜丝,豆豉拌蒲公英,一碟春蒜薹,煮得奶白的山药汤,和几个糙面团,下饭菜有腌洋姜,糙面团了掺了些猪肉,又放在炭火上烤过,面虽然糙,颜色也不好,但闻着挺香的。
董慧拿了个糙面团给李月秋,李月秋赶紧先往碗里夹了一筷子的蒲公英,这面团应该是按着人头分的,拢共就没几个。
她笑着的说:“我想吃这些小菜。”她确实不是很饿,吃不下主食,而且,这一桌的菜确实都挺可口的,蒲公英都是挑嫩的芽过水了拌开,春蒜薹够脆嫩,山药汤喝着特别甜,辣椒炒白萝卜丝,虽然油放的很少,基本是加水炒的,但也不错。
她不要,董慧也不强求,她虽然不想让李月秋来坐家,闹过,阻止过,但没有用,现在人姑娘来都来了,她也不会给人脸色看,搞什么下马威的一套,她也不是那样的人。
一些村里人在女方过来坐家的时候,会软硬兼施的给女方把规矩给立了,免得以后结婚了,女方爬到自家的头顶上。
董慧不管爬不爬到她的头上,只要对她儿子好就成,她也不兴这一套,李月秋既然只想吃小菜,那就是依她,董慧动手把几个时下的季节小菜往李月秋的方向挪了挪,让她想吃什么自个夹。
吃饭的时候,陈立根并没有跟着一起上桌,不晓得干啥去了。
董慧见人吃着菜又往厨房门口看一眼,一看就是心不在焉的,她并不说话,倒是陈山水笑着说:“我哥挑水去了,等他干完活会过来吃的。”
他哥一般都是最后才会上桌,等着他们吃完,再把剩下的饭菜全一股脑扫了。
饭后,董慧领着李月秋去房间,乡下人天黑了,不串门睡的早,早早就歇下,李月秋今个过来也晚了,董慧带她先进房间,在桌子上点了一只蜡烛,让她先休息会,一会要困了想睡了,拿床底的木盆到外面水缸去洗漱,并告诉李月秋,她就住在隔壁,有什么,喊她就成。
说完该说的,董慧也不黏糊,转身出去了,她接了几个鞋样子,这几天要赶出来,李月秋有什么,喊她一声她能听到。
按理说,坐家就是促进女方和汉子家感情的,让李月秋和董慧住一个屋子也成的,都是女的,还有个照应,但董慧不喜欢和人住,不自在。而且,屋子大根早收拾了出来,李月秋也用不着和她挤一个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