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蜥蜴先生——龚心文
时间:2021-06-04 09:12:10

  如果是一位桀骜不驯的怪才,那自己就热情一些,把态度放低,尽量表达出自己对他的崇敬仰慕就好。
  谁知道出现在他面前的年轻男人看上去持重大方,应对得体,除了性格冷淡一些,情绪上没有什么波动之外,比他想象中的古怪人物真是好相处得太多了。
  “兄弟,你和我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啊。”小萧兴奋地道,“比我想得帅多了。”
  “你和我想得也不太一样。”坐在他面前的男人淡淡说道。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冷,像是冬日里的冰泉,好听,却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和他录在音乐中饱含情绪,慷慨悲歌的人声不太相同。
  “是,是么。你也觉得我比你想象中帅吗?”RES的音乐制作人羞涩地摸摸头。
  他面前的赤莲不说话了,微微露出了点无奈的神色。
  “这首歌,是为某位当红|歌手量身定做的。公司很重视,约稿的邀请发了好几位知名创作人。但我觉得你是最合适写这首歌的人。”小萧看起来很激动,几乎有些语无伦次,“因为歌曲的概念定义为‘怪物’。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我不是说你是怪物什么的,我只是觉得这是你的风格适合发挥的地方。”
  他说了很多话,凌冬只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句。
  仿佛在说,不要紧,哪怕你觉得我就是一只怪物也没什么。
  “Demo(歌曲的小样)尽快发到我邮箱,统一比稿的时间定在月底。如果选中了,稿酬是二十万呢。”
  小萧努力打量赤莲的神色,无奈无法从那张毫无表情的面孔上判断出他是否满意,只好接着往下说,“我知道你不怎么在意钱,主要是我特别想能和你合作一次嘛。只要你demo认真写,我一定全力和我们总监推你。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赤莲便点头答应,“好。”
  他这样言简意赅,即便是小萧这样的性格几乎都有些接不上话,“其实一直想问问,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了呢?”
  在他这句话之后,小萧终于看见对面那个男人,嘴角浮出了一点若隐若现的笑。
  “和你说得一样,我想要试着走出来,更融入这个世界一点。”那人浅笑轻言,“另外,我想挣点钱,挣钱养自己……养家人。”
  即便是萧妹妹这样的直男,也忍不住被他的一丝浅笑惊艳到了。
  “我,我从刚才就想说了。你是不是哪家公司的艺人啊?”萧制作人低头看了看合同上的签名,写得是自己不太有印象的两个字,“我虽然是行业内的,但专注作曲这一块,别的都不太了解。”
  “不,我只是学过古典音乐。”
  “哦哦哦,那个领域啊。”小萧便放下心来,“那个领域我实在不熟。难怪你的和弦和配器都那么厉害,你弹钢琴这些一定很厉害的吧?哈哈。”
  “算是,还可以。”
  凌冬低头看了眼时间,站起身来,和这位音乐制作人握手告别。
  小萧觉得十分不舍,想要多聊一会,无奈这位刚刚见到面的朋友,仿佛听到了钟声的灰姑娘,走得异常坚决。
  “诶,以后的事,我们手机联系啊。”小萧追着他离开的背影,比划着打电话的手势。
  只得到了他远远的点头示意赞同。
  第二天,打着哈欠来上班的萧制作人顺手在网页上搜了一下凌冬这两个字,跳出来的网页介绍和比赛视频吓得他从椅子跳了起来。
  虽然他对古典音乐一无所知,但不妨碍他对赤莲另一个身份厉害程度的认知。
  一旁的同事好奇,想要看上一眼。
  他迅速抱着自己的电脑,遮住了屏幕。
  “宝藏,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宝藏啊。目前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得捂好了。”小萧心底激动异常,自豪地佩服起自己的耳朵。
  看吧,哪怕只在众多的音乐中人第一次听到他的歌。我就知道那一定是一位天才。
  “莲,”萧制作人在公司里坐立难安,左想右想,打开手机将自己肚子里来回滚过几回的肺腑之言,发到自己昨天刚刚加上的微信,“虽然咱们昨天第一次见面,但你的音乐我听得很久,就像已经认识许久的朋友一样。我真心诚意地劝你一句。你的词曲,配器,编曲,混音都很厉害,只是你的风格太另类了,如果肯迁就一点市场,多做一做流行的曲风。你真的很容易红。发大财,挣大钱,都比现在容易的多了。我也更可以出得上力。”
  对方的微信头像是一只小小的黑色蜥蜴,输入状态持续了好一会,才慢慢回复了一句话,“抱歉。这一点已经没有办法了。我只能,只想,做自己真正喜欢的东西。多谢。”
  半夏早晨醒来的时候,很新鲜地看见小莲蹲在桌上用小小的手一下一下搓着手机。他那副慢腾腾又异常认真的模样真得十分可爱。
  等到进洗手间洗漱的时候,半夏再次惊奇地发现酒店的浴室里多了一套换下来的男士服装。
  她边刷牙边顺手翻看了一眼,居然在其中发现了一条男士的胖次。
  “对哦,原来小莲也是需要这种东西的。”半夏口中鼓着泡泡,看着镜子认真思索了一会,脸上莫名飞起了一点可疑的红色,该,该去帮他买几条的。
  只是为了他方便,绝对不是想看他变出尾巴的时候,穿着这个的样子。
  今天一整天,都没有半夏的比赛的场次。早餐过后,她特意找了一位帝都的选手,和她询问帝都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难得来一趟,想去不太累又收费便宜的地方走一走。”半夏这样说。
  “啊,预赛结果晚上就会出来,你,你,你难道不紧张的吗?”那位女同学十分吃惊。
  “紧张能左右我们的成绩吗?”半夏不解地问。
  “说,说得也是。”比起半夏,那个女孩紧张得说话都结巴了,“可是这几天我们不是都该,该拼了命地练习才对吗?我昨天都练到快天亮才睡。”
  半夏自来熟地伸手搭着她的肩,“练习不差这最后一两天。我感觉放松一下心情,和男朋友之类的出去走走,对乐曲的理解可能还更好一点。”
  “好像,你说得也有道理。”女孩受这位陌生人的影响,吁了一口气,但又想起了什么,“可是你是从外地过来的,难道还能随身携带男朋友吗?”
  半夏摸了摸趴在自己肩头昏昏欲睡的小莲,笑嘻嘻道,“对啊,就是随身携带,随时使用。”
 
 
第41章 噩梦
  半夏带着小莲乘坐在游轮上,游览帝都的御河。
  单程船票价打完折59元一人,小莲免费,算是满足半夏经济实惠又比较轻松的要求。
  于是半夏便趁着工作日的早晨游人稀松,坐上了船,轻轻松松游览一下帝都古城的风光,也不枉特意来了一趟。
  河道两岸杨柳千条,波光粼粼。舟行碧波,人在画中游。
  微微摇晃的船舱里,小莲趴在半夏的手心里睡着了。
  这家伙昨天晚上到底忙了些什么?怎么困成这个样子?
  半夏有些奇怪,伸手戳了戳小莲脑袋,没能戳醒他。
  =====
  梦中的凌冬觉得整个世界都在不停摇晃着,脚踏不到实地,仿佛一切皆是虚浮。
  他回到自己七岁的那一年,个子小小的他站在一间四面铺着白色瓷砖的屋子门口。
  凌冬心中警铃大响,提醒着自己千万别走进去。
  别进去,会发生极为可怕的事情。
  “去吧,去看你父母最后一面。”身后有人突然推了他一把。
  年幼的凌冬被推得一趔趄,向前走了几步。
  屋子的正中摆着两张铁架子床,床上躺着两个人,被惨白的白布盖住了身躯和面孔,一动不动。露出白布外的一只手,黑青而覆满血污。
  那不是妈妈,不可能是妈妈。不可能是爸爸妈妈,凌冬对自己说。
  妈妈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她的双手从来都是洁白而柔软的,绝对不会变得这样污浊。
  她会坐在琴凳边,用那双美丽的手陪自己一起弹着钢琴。
  “触键要像这样,来,跟着妈妈一起。”
  妈妈温柔的手带着他的小手,一起在琴键上跳跃着,大手弹着高的音符,小手弹着低的音符,就会有异常美妙的声音流淌出来,枯燥的练习变得这样有趣而幸福。
  那也不会是父亲,父亲明明答应自己早些回家,绝不会这样变得古怪地躺在白布下。
  “爸爸,我不想一个人留在家里练琴。”
  “那爸爸今天就早一点接妈妈回家。”
  “你总是骗人,总是不守时。”
  “这一次我保证不会。小冬可以在我手上画一个时钟,爸爸就不会忘记时间了。”
  小小的凌冬踉跄两步,撞到了一张带着轮子的铁床。
  吱呀一声,那床在寂静的空间里发出赤耳的响声,床边垂下了一只男性苍白的手。
  那只手的手腕上,用水笔画了一个幼稚的手表。
  四面惨白的屋子里,小小的男孩收缩瞳孔,睁大眼眶,哆哆嗦嗦地站在那铁床前。
  地板和墙壁仿佛都是软的,像水面一般在他眼前扭曲。
  整间屋子像被沉在污迹斑斑的水底,令人窒息得喘不过气来。
  “时间到了。”有几个人走过来,开始推那张铁床。
  小凌冬飞扑上前,一把抱住从床垂落的冷冰手臂,“不可以,不要带走我爸爸!”
  有人伸手拉他,有人在劝他。
  “放手吧,孩子。人死不能复生,该送他们走了。”
  不论他怎么惊声叫喊,画着手表的手臂却始终一动不动,再没有像从前那样,抬起来摸一摸他的脑袋。
  他死死抓着这只手臂,就有人去推另一张铁床。
  凌冬急忙放开这边,扑向那张铁床,“不,那是妈妈。也不能带走妈妈!”
  他没来得及拉住妈妈,爸爸也被人推走了。小小的他在生死面前谁也拉不住。
  一个中年女人从身后抱住了他,拉住他拼命挣扎的瘦小身躯。
  无论他怎么哭喊,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被白布盖着的父亲和母亲被人远远带走,带去他再也够不着的远方。
  没有亲人存在的世界,呐喊和哭嚎变得毫无意义,无人理会。
  被眼泪糊住视线的小凌冬茫然四顾。
  白色屋子的角落,出现了无数黑色的蔓藤,开始沿着墙壁攀爬舞动。
  站在四周的。那些成年人类,明明穿着人类的衣服,却变幻出一张张怪物的脑袋。
  西装革履的脖颈上有的是青蛙,有的是蛇,有得是蜥蜴。
  他们冰冷的眼睛在黑暗中圆睁着,彼此低声窃窃私语。
  “很可怜吧,这个小孩。”
  “没有人要他了。”
  “他怎么不哭了?他是不是知道是自己害死的父母。”
  “真是个又坏又可怜的小东西。”
  小凌冬惊惧回首,这才发现抱着自己的中年女人有着一个绿色的青蛙脑袋。头顶上浑浊的双眼盯着自己,硕大的嘴巴张开,冲着他呱地叫了一声。
  “醒醒,小莲,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半夏的声音从虚空里传来。
  凌冬睁开眼睛,视线里是轻轻摇晃的船只,宽敞的户外,和一片明亮的天光,一张熟悉的面孔带着点关切看着自己。
  他花了很长时间,才看清了眼前的人,从噩梦中回过神,绷紧的身体放松了下来。他顺着半夏的手臂爬到她的肩头,将脑袋挨在她的脖颈上,就不动了。
  半夏的肌肤柔软,源源不断传来温暖的体温,可以清晰地听见脖颈上血脉的跳动声,冰冷的黑色脑袋紧挨着那里,仿佛能汲取到获救的温度和力量。
  “怎么了?”半夏低头问他。
  “没……没事。”小莲闭着眼睛,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那声音明显地打着颤,瑟瑟发抖。
  半夏背对着别人,悄悄把他捂在自己双手手心取暖,捧到自己眼前。
  那个显然是做了噩梦的小家伙,把尾巴绕到身前,努力在她的手心里坐直了。
  “小莲怎么了?是做了很可怕的梦吗?”
  “嗯,梦见了小时候一些事。”小莲低声这样说,“我看见浓雾,怪物和我死去的父母。”
  “诶,是被吓到了吧。”
  手心里的小莲沉默了许久,抬起头来,“半夏,以前的我很怯弱,我害怕噩梦中的那些怪物。我的梦里住着怪物,心里也住着怪物,我不敢看,不敢回忆,只想着回避。”
  他坐在半夏的手心,小小的脑袋昂着,认认真真看着半夏,“但现在不会再会了。我会努力扒开那些浓雾,看清居住其中的一切。为了……我自己。也为了能真正待在你的身边。”
  小莲说这句话的时候,在她的手心努力坐得端正。小小的爪子明明还在微微颤抖,但依旧挺直了黑色的脖颈,用漂亮的双眸直视着半夏。
  仿佛宣读什么诺言一般,认认真真地说着这些话。
  他不知道做了什么样糟糕的噩梦,明明是害怕的,怕得直发抖,但却在很努力地让自己直面那份恐惧。
  从前小莲在半夏心目中,是软萌,可爱,贴心,贤惠的。今天的半夏突然觉得他有一点帅。
  船沿着湖畔徐徐前行,窗外是碧波荡漾的水面,碎碎金辉散了满湖。
  衬着这样波光潋滟的湖面,蹲在手心鼓起勇气的小莲,既帅气又惹人怜爱。
  “有没有什么是我能为小莲做的?”
  “想听半夏的琴声,现在就想。”
  船靠上了码头,半夏坐在岸边一株垂柳下拉起了柴小协。
  琴声悠悠,柔情似水。
  小莲蜷在她的膝头,在温柔的琴声里闭上双目。阳光透过枝条照在他黑色的身上,像是神灵洒下的点点金辉。
  这首曲子是为小莲拉的。
  对他的喜欢在旋律里,对他的担忧也在音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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