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蜥蜴先生——龚心文
时间:2021-06-04 09:12:10

  第一次恋上他的忐忑,第一次吻他时的幸福,第一次抓住尾巴摆弄时的惊喜,第一次尝到欲望时的快乐………点点滴滴,所有一切,无需用言语述说,全在这旋律之中。
  湖面之上远远驶来一条游船。靠窗的位置,坐着两三位年轻的男孩子。
  “啊韵,我们这样出来真的可以吗?虽然预赛我们都应该是稳的,但我看其他院校的人都在疯狂准备初赛了。”
  “既然出来了,就别焦虑了吧,这一次没有什么特别厉害的高手,连那个尚小月都没有来。金牌想必是我们张琴韵的。我们散散心也没什么。”
  坐在他们中心的张琴韵就笑了,“倒也不是如此。到了我们这个级别,练琴不只是用手练,更是要用脑子来练。”
  “啊,练琴还有不用手练的?第一次说这种怪调理论。”
  “一位我很崇拜的前辈曾说过,他每天真正练琴的时间并不长,大部分时候都是行走在一些风景优美的湖畔或林荫小道,用脑袋思考着怎样更好地解读诠释一首曲子。”
  他的一只手臂搁在窗外,靠着窗栏,看两岸垂柳依依,“比赛前一两天的苦练,对技巧的提升已经没有任何作用了,不如像这样出门走走看看,在生活中找一找演奏的灵感。”
  “也是,学我们这一行的,一年练到头一天没歇过。弦绷得太紧,初赛前一天,稍微放松放松心情也好。也正好我们几人,难得借着机会聚一下。”
  张琴韵出生帝都音乐学院,在帝音选拔赛中拔得头筹,正是这次比赛夺冠的热门人选。
  其他几位也都是各大知名院校的佼佼者。因从小便多次在赛场相见,彼此投契,渐渐成为了朋友。
  游船转过弯道,岸边千条杨柳拂面。一阵熟悉的小提琴声从岸边柳下传来。
  “居然有人在这里拉小提琴。”
  “看起来好像是一个妹子。”
  “今天又不是周末,有空跑出来拉琴,拉得还是柴小协,不会也是我们比赛的选手吧?”
  “我来听听水平怎么样,不过在阿韵几人面前拉柴小协,应该是班门弄斧吧。”
  船行缓缓向前,转出柳树下的一道苗条身影,琴声悠悠分花拂柳而来。
  长长垂下的碧绦,遮蔽了树下演奏者的容貌,只看得见她随意架在堤岸边的修长双腿。
  穿着牛仔裤的膝盖上,一只纯黑色的小小蜥蜴趴着,赫然在正午的阳光中,睡得香甜。
  船上说话的几人听着那悠然自在的琴声,渐渐安静下来。彼此互相看了一眼,都面露惊讶之色。
  便是靠在窗边的张琴韵都坐直了身体,闭上眼睛细细聆听,面色渐渐变得凝重。
  “啊,我知道她是谁了。”有人喊了一声。
  “昨天就听到人说,有一个妹子带着一只蜥蜴来参加比赛。”
  “对,听说她取代了尚小月来的。一来口气就很大,说学院杯对她来说容易得很。”
  听到这话,这几位各大名校的佼佼者们不高兴了,开始各种挑剔,“没见过世面才这么狂吧。要是厉害,早该崭露过头角了。”
  “我感觉她拉得也不怎么样,我感觉欠缺力度,表达得太温柔了。”
  “她太随心所欲了,我就没见过人这样拉柴小协,碰到严格点的教授,没准当场就要叫停。”
  只有张琴韵睁开双眼,盯着那柳树下的身影一言不发。
 
 
第42章 姜临
  晚上,半夏回到音乐厅的时候,持续了两天的预赛已经结束。
  八十多位选手数量减半,只留下四十人。由于人数众多,没有举行单独的宣布仪式,只将进级选手名字公示在音乐厅大堂的广告牌上,用喜庆的红色字体滚动轮播。
  一时间所有参赛选手和他们的家人都簇拥到大厅的广告牌下,昂首寻觅,议论纷纷。
  有人找到自己名字,兴高采烈地相互庆祝。也有找不到名字的,忍不住扑在父母肩头哭泣流泪。
  半夏还没找到自己名字的时候,蹲在她肩头的小莲已经开始高兴地甩尾巴。半夏顺着它的提示,在第三排的最后一个位置看见自己的名字,心底松了一口气。
  早上推荐她坐游轮的女孩正巧站在半夏附近。
  她看见了半夏,转过头来问道,“你去坐船了吗?感觉好不好?”
  “嗯,风景很美,柳树很漂亮。我们很少有这样多的柳树,这一趟真是值得,谢谢你。”半夏笑着和她道谢。
  “你觉得好玩就好。”那女孩低下了头,声若蚊虫,“我连预赛都没有通过。或许我也该和你一样,找时间玩一玩,让自己放轻松一点。”
  她的脸色很不好,挂着青黑的黑眼圈,小下巴尖尖的,虽然没哭,却令人看上去十分不忍。
  半夏还记得她昨天还在为下一场比赛做准备,练习下一场的曲目练到天亮。
  谁知竟今日却发现自己连参加初赛的资格都没有。
  在大厅里,有许多像她这样失望伤心,乃至伏在亲人怀里哭泣的人。
  这些人大多和半夏一样,从幼年时起,便放弃了其他孩子拥有诸多娱乐,忍受着枯燥和寂寞,日日苦练打磨琴技。
  直至上了大学,几番比拼选拔竞争,最终在一众同学中脱颖而出。
  谁知一路努力,到了准备着向职业演奏家的梦想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却连预选赛都没能胜出,只能这样沮丧而伤心地离场回家。
  学琴之路这样的艰难,狭窄,但依旧有无数人源源不断地选择走上这条路。
  只因那琴声之美,对他们来说更胜世间一切美好。
  只因那一场完美演出所带来的顶峰体验,是如此诱人,以至于再苦再难,都有人甘之如饴。
  =====
  初赛到来的前一天,帝都的天空下起了蒙蒙细雨。
  半夏结束了和钢练老师的彩排,回酒店捞上小莲,准备出门觅食。
  “我发现有一家炸酱面很好吃,价格还不贵。晚上我们去吃炸酱面好不好?我吃完再打包一份给你带回来?”
  其实比起吃软乎乎的炸酱面,她更想要尝得是另一个总会发出香甜气味的家伙。
  每一天夜里,哄着他变为人形。在朦胧不清的黑暗里,把那神秘而强壮的轮廓细细探索,让他发出各种可爱的声音来。
  趴在肩头的小莲看了她一眼,神秘美丽的眼睛里写满了无声的控述。
  半夏的心都被他软化了。
  外面冷,将他抓进口袋里,看他露出一个小脑袋尖尖来望着自己,半夏拍了拍口袋,觉得自己这段时间的日子,过得无比幸福。
  她笑着撑开伞,准备踏入雨中。
  这时候蒙蒙的雨帘里,开过来一辆豪华轿车。那车和半夏错身而过,停在酒店的大门外。
  门童上前打开车门,一位西装革履,气质不俗的中年男子,低头从车内出来。
  酒店里飞快迎出数人,热情地和他握手相迎。
  “总算来了,一直等着您。”
  “您好些年没回国了,期待着您的现场演出。”
  “姜临,姜老师,欢迎您的到来。”
  姜临这两个字进入耳朵的时候。半夏迈入雨中的步子突然僵住了。
  冬季冰冷的雨丝打在脸上,针扎一般地难受。
  刚刚下车的世界级小提琴演奏家一脸微笑,被人簇拥着进入酒店。
  他的助理正指挥着服务员卸下行李,并亲自将两个精美的小提琴琴盒抱在手中。
  背对着他们的半夏,撑着伞在雨中站了片刻,抬起头重新迈步走进连绵细腻的雨幕里。
  雨渐渐下得大了,噼里啪啦的雨点打在伞布上。
  半夏一手插着兜,一手稳稳握住伞柄,慢悠悠地走到面馆。
  她和往常一样,埋头将一碗面吃得个精光,又打包了一份,提在手中慢慢往回走。
  看不出任何异常之处。
  小莲从大衣的口袋里钻出来,顶着寒风爬上她的肩膀,“怎么了?”
  半夏微微诧异,顿住了脚步,想开口说句没什么事。
  但小莲的目光如水,背衬着如织雨幕,盈盈直视着她。
  “诶,其实也没什么。”半夏的视线落在脚尖前,看那些不断掉落水面的雨点,“刚刚在酒店门口停车的那个男人,是我父亲。生物学上的父亲。”
  “你是说,姜临?”小莲震惊道。
  回到酒店之后。
  半夏仿佛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一般,坐在窗边,面色如常地练习着明天即将初赛的小提琴曲。
  窗外的世界被雨帘遮蔽,灰蒙蒙得一片。
  雨声细细,琴音碎碎交织,怎么拉都不太对劲。
  来回死磕了许久,半夏停住弓,伸手捏了捏眉心,抬头冲身边的小莲露出一点笑容。
  小莲的心像被细细密密的针扎了一遍,难过得很。
  他心疼半夏。
  无论任何样的时候,无论生活中出现什么样的难事,半夏总能把自己活得颜色鲜艳,生机勃勃地。
  但这又何尝不是一种逞强,人怎么可能没有脆弱难过的时候。
  每当他痛苦难过之时,半夏总陪在他的身边,一次次将他捂在手心。
  可是当半夏遇到困境,伤心难过得时候,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自己最能让她开心的事,好像只有一件。
  夜色渐深,半夏疲惫地停下练到酸涩的手臂,站起身来关了屋子里的灯。
  她一手抵着墙壁,在黑暗中轻轻叹了一口气。
  在这个时候,一双有力的胳膊从身后伸过来,圈住了她的月要。
  那双手臂有力,肌肤炙热。膝盖也抵进来,把她死死圈在一个狭小的范围内。
  那人开始低头细细吻她,吻得缓慢又温柔,先是头发,耳垂,然后才是脖颈。
  吻得空气似乎变得燥热,额头冒了汗,一滴微咸的汗水顺着脖颈滑下去,被那人用舌尖迅速地吻掉了。
  触碰着她的肌肤开始变得滑腻,冰冷,覆盖上了一片片的鳞甲。
  一股冷冽中带着点甜香的独特气味在黑暗中弥漫。
  压在半夏心底一整晚的烦闷暴躁,就被这股甜香彻底地勾了出来。
  不论理智上如何冷静,自从今日撞见了那个人,心底就憋着股烦闷暴戾。
  她只不过胡乱地将那些暴躁不安一把捆了,用蛮力压回心底,让自己勉强在小莲面前维持着从前的温柔体面。
  谁知那人却偏偏要挑破一切,引诱着她在黑暗中释放自己的情绪。
  半夏突然翻过身,把小莲按下去,一口咬在他的肩头。
  黑暗里响起轻轻“唔”的一声。
  “你还可以用力一点。”那个声音这样说。
  半夏的牙齿就下了死力。
  于是听见了一点闷在喉咙里的呜咽声,像是某种小动物发出的喉音,既痛苦又欢愉。
  “小莲你喜欢这样的?”半夏舔他的脖子。
  “痛苦才容易让人铭记。”他低声这样说,“我想清楚地记得,记住半夏你带给我的每一点快乐。”
  半夏撑起身,看着黑暗中蓄意勾引自己的家伙。
  这个家伙已经看透我了,他很知道说什么样的话能精准让我兴奋起来。
  就像是我也摸熟了他的一切,知道怎么样才能使他生死两难。
  “今天,可是小莲自己主动的,一会你若是再想跑也来不及了。”
  半夏重新低头,舔刚刚被自己咬出的那处牙印,伸手摸到了那条无处躲避的尾巴,握在手中,慢慢把玩起每一片鳞甲的缝隙。
  甜腻的黑暗中,有人语不成调,“我,我是想让你……”
  他的声音很快被人吻下去,“嗯,让我快乐。”
  主动献祭了自己的蜥蜴先生无处后悔。只能无助地被带至了人生的第一次顶峰。
  汹涌的潮水覆盖了世间的一切,久久之后才阵阵褪去。
  渐渐退却的潮汐中,半夏抱着被自己欺负了的小莲,轻轻吻他发烫的脖子,“小得时候,我也有过那种傻得可笑的幻想。”她闭着眼睛,在黑暗中慢慢说了起来,在年幼的时候,无意中听见奶奶提到她的父亲是。
  他看上去很像一位理想的父亲,站在聚光灯下,英俊体面,笑容温和。
  他的琴声很好听,拉琴的模样令人崇拜。
  是一位鼎鼎有名小提琴家。
  虽然母亲从不肯提他,但幼年时期的半夏总在心底留着一点幻想。
  她偶尔会偷偷收集那些关于小提琴家姜临的报纸,新闻,躲在被子里偷偷地看。
  总觉得这个是自己父亲的男人,有一天会来到她们的身边,笑着牵她的手,让她亲耳听一听父亲的琴声。
  直到那一年,母亲彻底地病倒在医院,治不好,也没钱治。
  那时候才十三岁半夏,心慌成一片,就突然萌生了一个疯狂地想法,想要找到那个男人,向他寻求帮助。
  那时候他恰恰好在离半夏家乡很近的地方开了一场音乐会。
  近到一个十几岁的孩子,都能摸爬滚打着赶到那里。
  半夏好不容易赶到当地,花光了自己一个月的伙食费,再没有买门票的钱,便去音乐厅的后门帮忙卸货。她搬了一整天的东西,老板把她叫了过去,给了两张纸币。
  她和老板说自己不要钱。只是想听一听姜临的演奏,没位置也行,站着也行,随便给她个角落让她蹲着就行。那个好心的老板同意了。
  演出开始的那一刻。十三岁的半夏躲在后台的角落里,终于听见了自己心心念念的,所谓的“父亲的音乐”。
  他和半夏想象得一样,衣冠楚楚,站在聚光灯中,接受着无数的鲜花和掌声。
  舞台下的第一排,坐着他年轻的妻子,和穿着漂亮小裙子的女儿。
  他的妻子,比半夏的妈妈年轻很多,女儿才三岁,穿着粉扑扑的小裙子,像一个公主一样。
  演奏结束的姜临,牵起那位公主的手,在半夏的注视下,微笑着离开。
  “我是不是很傻?”半夏说到这里,对身边的小莲说,“妈妈危病在床,我却没守着她。一个人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找一个和自己本就毫无关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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