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蜥蜴先生——龚心文
时间:2021-06-04 09:12:10

  小莲就用凉冰冰的嘴在半夏的嘴唇上碰了碰。
  “小莲你觉得我怎么样?觉得我能拿冠军吗?我感觉他们每一个人都很强。这可是关系到八千块呢,打死我也不能输。”
  “你一定可以的。”
  毫不犹豫的声音,听了就令人安心。
  “晚上早点睡啊,小莲明天要陪我一起去。”
  “嗯。”
  不对。
  半夏睁开了眼睛。
  小莲的情绪不对,有一点点不像前几天那样黏人,他是有什么不高兴的地方?
  “怎么了?”半夏就低头看他,伸手摸他的脑袋。
  “没,没有。”
  “好好说话。”半夏捏他尾巴。
  小莲熬不过,只得屈辱地招了,“我们……几天都没说上话了。我给你的账号,你也从来不用。”
  半夏在心里啊了一声。
  确实,刚刚把人吃干抹净,哄着骗着欺负了,就撂下手几天没搭理,好像很有点渣的嫌疑。
  “行哒,我正好有想买的东西,那就偶尔花一次小莲的钱。”半夏兴奋地搓搓手,打开手机里的购物车,“我好像从十三岁以后,就没花过别人的钱了。感觉还挺幸福。”
  小莲终于如愿以偿地听见自己手机里响起支付的提示音。
  那声音敲在他心里,也有一种幸福感。
  好像自己哪怕是这副模样,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也可以被人需要,可以让心爱的人幸福。
  “你买了什么东西?”小莲爬到半夏身边。
  “前几天我看到你自己买。才突然想起来,你原来也需要这个,所以我特意挑了一些。”
  半夏把屏幕上那些花花绿绿,款式各异的东西给小莲看,凑在他耳边小声说,“各种款式都有,等寄到了,你慢慢穿……给我看。”
  小莲身上的香味就出来了。
  一只带着黑色鳞片的胳膊伸出来,关掉了床头的灯。
  半夏趴到他背上闻他的味道,两个人粘来粘去,把彼此之间的身体都染上了同样甜腻的香气。
  “等……等一下。我也给你买了衣服。”黑暗中有人哑着声音这样说。
  “嗯,什么衣服?也是胖次吗?”半夏含含糊糊地问。
  一通胡闹之后,打开衣柜却发现里面挂着一条银色短裙。
  那是一件适合演出的礼服。
  款式简约时尚,露肩收腰,裙摆齐膝。莹莹一身,清爽利落,再无多余装饰。
  只是用料十分特别,灯光之下,如珠贝生辉,似月华凌空,忍不住令人想要知道,当把它披在身上,会有怎样一番良辰美景。
 
 
第48章 决赛
  小莲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天光已经大亮,酒店的窗帘很厚,亮晃晃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地毯上留下细长的光斑。
  今天是决赛的日子,半夏居然还没起床?他急忙从床头柜上溜下来,钻进床上鼓成一团的雪白棉被里。
  脑袋蒙在棉被里的半夏正睁着眼睛看他,把刚刚钻进来的黑色小蜥蜴吓了一跳。
  “该起来了,今天是决赛。”小莲这样说,看见棉被中的半夏冲着他闭上了眼睛。
  比赛之前需要王子的胜利之吻,她曾经这样说过。
  预赛的时候这样说,初赛的时候也这样说,仿佛自己真的是什么能带来好运的生物一般。
  小莲用自己一双细细的手臂捧住半夏的脸颊,闭上眼睛轻轻在她嘴唇上碰了碰。
  半夏就顶着一头凌乱的长发从雪白的被子里坐起来。
  慢吞吞地拉开窗帘,让阳光照进屋子。然后慢慢地刷牙,洗脸,更换衣服,检查自己的琴。
  她的动作很慢,不急不缓。她的手很稳,脸上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
  只是在小莲的眼中,阳光普照的屋子里,却到处都有黑色藤蔓一般的东西从夹缝间,地毯下探头探脑地爬出来。
  那些东西缠绕住半夏,交错缠着半夏白皙的脚踝往上,缠绕住了她的腹部和身躯。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小莲看着半夏,嗓音低沉。
  “这怎么又被你发现了,”半夏奇怪地看他一眼,自己明明一点都没表现出来,她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腹部,“是有点不舒服,不太要紧,我吃一点药就好了。”
  在小莲的眼中,她的身体看起来比平时更白一些,发出了柔软而坚定的光,从那些黑藤的间隙中向小莲伸出手,“小莲,我们要走了,来。”
  决赛的场地离住宿的酒店很近,穿过一条立交桥就到了。
  半夏背着琴盒慢慢往上走,身上亮着淡淡的光,痛苦的黑藤随着一步步的脚步被拉扯断了,又前仆后继地缠上来。
  她肯定很疼。
  “如果很难受,就去医院吧。放弃一次比赛也没什么。”小莲忍不住从大衣的口袋里钻出来,“如果你只是想拿奖金,我……”
  他说到这里很快闭住了嘴,这话太傻了,自己是眼睁睁看着半夏如何炙热地爱着音乐,她怎么可能真得像她挂在口中说得那样,只为了得到奖金。
  “这一点点痛不算什么。不过让我更精神而已。”半夏走到桥头,居然还有力气笑了,“更疼地事我都忍过,那时候我真得差一点就想要放弃,最终还是给我熬过来了。”
  每个人都有被黑色的痛苦包裹的时候,但有一些人能够发着光,不畏荆棘。
  半夏就是这样的人,只要她在身边,就会让人忍不住想像她一样,鼓起勇气面对世间的每一种黑暗。
  小莲觉得自己的心掉进来了一块火炭,在那里蒸起热气腾腾的烟,疼得真实又清晰。
  到场的时候决赛已经开始,半夏的序位靠后。坐到后台的休息室内,等待着上台比赛。
  休息室内,还坐着不少人,有那位13岁的小姑娘林玲,25岁的研究生程城,以及帝音的张琴韵。
  这几人年纪差别很大,性格也不大相同。
  半夏将她的小蜥蜴抱在胸前,轻轻抚摸,闭目养神。
  程城看起来外向且善于交际,喜欢和他人攀谈。
  张琴韵的脸色不太好,低头不停地滑动手机,沉着脸似乎在琢磨着什么事。
  13岁的小姑娘专注于练习她的比赛曲目,练得是帕格尼尼的《恰空》。
  决赛时,所有参赛者演奏的曲目,只能从主办方指定的曲目中选择。
  程城挑得是《中国花鼓》,张琴韵却恰巧和半夏一样选了《贝小协》。
  “年轻就是好啊。”25岁的程城感慨,“这个年纪如果拿下学院杯的好名次,明年就可以开始转战国外各大赛事。毕业以后,直接走演奏家路线,真令人羡慕。”
  林玲抬头看他一眼,冲他露出明晃晃的骄傲笑容。
  “小妹妹,我记得你在初赛时说,要把我们这些前浪拍死在沙滩上。”高大成年的男人靠近13岁小姑娘身边,笑嘻嘻地。
  小姑娘吃了一惊,“啊,我,我就是说着玩的。”
  “像你这个年纪的小孩,机会遍地都是。把该拿得奖拿一遍。一毕业就是演奏家,人生的路可谓笔直安康。”
  程城不由苦笑道,“不像到我这个年纪,就难了。很多比赛年纪大了,不让参加。如果这一次还拿不到奖项,我就打算放弃成为演奏家的白日梦,乖乖出去找工作算了。”
  “你要做什么工作?”
  “谁知道呢,或许找一家培训机构,教教小朋友。看看哪里有演出,凑点外快。”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五岁就开始学琴,练了二十年,二十年几乎一天都没给自己放假过。从小心心念念当一个演奏家。到最后,却不得不放弃。”
  他低着头,缓缓抚摸自己的琴,“我就剩这一次机会了 。”
  大概每一个在学琴中付出过心血的人,都会忍不住和他的话产生共鸣,为他掬一把同情之泪。
  特别是林玲这样年幼的女孩。
  下一场比赛,上场的就是林玲,小姑娘漂亮的眼睛含着波光,神色犹豫地往前走。
  她听了那些话,心中动摇,甚至怀疑自己该不该放水,让一下那位仅剩一次机会的大哥哥。
  路过半夏身边的时候,架着脚的闭着双目的半夏突然说了句,“人生是靠自己走出来的,不是靠别人让出来的。你要知道,有些人觉得进了这间休息室之后,比赛就已经开始了。”
  小姑娘醒悟过来,抬起头、脚步坚定地向舞台走去,一道马尾在脑后一甩一甩的。
  休息室内的程城变放下脸色来,嗤了一声“圣母,”点了根烟到外面抽去了。
  休息室内,只剩下张琴韵和半夏,还有半夏怀里的小莲。
  “比赛不是靠别人让出来的,所以是靠前和评委拉拉扯扯得来的吗?”张琴韵突然冷笑一声。
  这话在他心里憋了两天,翻来覆去地各种想,终于说出口,半夏微微皱起眉头,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张琴韵把自己的手机屏幕怼到半夏眼前,屏幕上播放一则视频,是那天半夏走出茶馆,姜临追出来的画面。
  帝都音乐学院的学生,许多出身音乐世家,家里背景雄厚,各种关系盘根错节,掌握了音乐平台的大量话语权。
  天知道像他这样毫无背景的学生,能走到今天这个份上,花了多大的心血和努力。
  因而他也最厌恶这种靠着和评委关系熟悉,取得比赛胜利的人。
  特别是自己之前,还挖心挠肺地将这个女人视为自己的劲敌。
  “我告诉你,这一次的比赛,我必须拿到金奖。在帝音,只有金奖得主才具有价值。”
  他站在半夏面前,居高临下地举着手机,对坐在靠椅上的半夏说,“不管你怎么处理,我如果拿不到第一,我就把这个视频曝光到网络。”
  之前,张琴韵在心里模拟过很多次今天的对话,半夏有可能做出的反应,慌张,恼怒,生气,他都一一仔细想过如何应对。
  谁知道那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孩,看到了视频之后,不过在鼻孔里哼出一点嘲笑的声响,依旧架着脚,歪在靠椅上。
  “随便你。”
  她侧了个身,摸着自己手里的黑色蜥蜴,微微皱着眉头闭上眼睛,仿佛对此事当真毫不关心。
  “你,你看清楚。这个视频一但曝光,但凡有心人查一查,你和那位大师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可就举世皆知。”
  光凭三言两语,他其实不太清楚姜临和半夏的关系,只是知道两人看起来绝对不太正常。
  再俊美的人,但行丑陋之事时,那容貌也多半是扭曲丑陋的。
  张琴韵握着偷拍的视频,此刻的面容难看,声音低哑,因为半夏不屑的态度火冒三丈,“哪怕你这次拿了金奖。从今以后,你会在小提琴圈失去立足之地。连演奏的机会都没有。”
  半夏就张开眼睛看他,“所以你是默认自己已经输给我了?”
  被精准击中最不愿意承认的地方,张琴韵顿时噎住。
  “他,什么名声不关我的事。”半夏俯身向前,眼中带着一丝压不住地怒意,一根手指点到视频上的人,“我告诉你,我自己,只要琴在,人在,心不曾改变。我永远拥有我自己的音乐和舞台。”
  她身上的那只黑色蜥蜴,沿着她的胳膊爬上去,爬上她的肩头蹭了蹭她的脸颊。转过头来瞪了张琴韵一眼。雪白的脖颈衬着蜥蜴黑色的身影,仿佛通了人性一般。
  “至于你这个人。”半夏懒洋洋靠回靠椅,一只手轻轻按着腹部,不紧不慢地说,“你从前的琴声我没听过。但从你琢磨这些东西的那一刻起,你的琴声就脏了。想必也不值得我一听。”
  她这几话,语气不屑,态度傲慢。
  张琴韵甚至想不明白,本该问心有愧的她,为什么能这样理直气壮地吐槽自己。
  反而是自己竟然被这样的她说得隐隐心虚。
  “你,”张琴韵压低声音,“如果是公平比赛,我未必会输给你。”
  “我们都弹贝小协。你记不记得贝多芬曾经说过,琴声来至心灵。只有至纯无垢的心,才有机会得到真正美好的音乐。如今你这副样子的,是赢不了我的。”半夏又露出那副欠扁的笑容,还摊了摊手,“哦,我忘记了你可能听不懂这些。”
  她肩头的黑色蜥蜴配合着她的动作,丝丝吐了吐粉色的小舌头。仿佛和她一起嘲笑着自己。
  “你,你也不过靠着和姜临熟悉,否则你凭什么能这样有信心。”张琴韵气急败坏。
  “真正喜欢音乐的人,靠心和耳朵分辨别人音乐的好坏。而不是靠视频和流言。我记得你和我提过尚小月,你知道不知道,在我们比赛的时候,她的父亲曾亲自来到现场?”
  半夏说完这句话,微微皱着眉,闭上眼睛,懒得再搭理这个人。
  被小莲精心照顾了那么久时间,整个人都变娇气了吗,不过是几天的忙碌加上饮食不够规律,居然就胃疼了起来。还是在这么关键的时候。
  胃部一阵阵绞痛,让她感到痛苦,心底又有了一种渴望。渴望能够尽快摸到自己的琴,在纯粹的琴声里忘记一切苦痛。
  下一场的演奏,轮到张琴韵,张琴韵呆呆站在后台,心里还乱糟糟的。
  尚小月的父亲尚程远是知名的小提琴演奏家。也是张琴韵十分崇拜尊敬的对象。
  尚程远在榕音选拔赛现场,最终获得参赛名额的却不是他的女儿而是半夏,可见那对父女的风格之高,以及他们对半夏小提琴声的认可。
  登台之前,张琴韵知道自己不该再想着这些琐碎之事。
  但心底终归浮躁难安,或许真的被那个傲慢的女人说中,他的心乱了,琴声也将难免跟着无法纯粹。
  台下响起掌声,张琴韵站在灯光下,向台下看去。
  没有看见母亲。
  他的心底涌起强烈的失望之情。
  再搜寻一遍,突然看见了一个穿着灰扑扑外套的中年女性,就坐在自己给出的那张入场卷的位置。
  从小时候起,妈妈就热衷于浓妆艳抹,整容打扮、今天却穿了一身特别规整土气的灰色外套,把头发梳成圆溜溜的一个髻,没有化妆,还戴了一副黑框眼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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