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无疾低头看了看:“阿拂眉头都皱了。”
寒江:“……”
“况且。”天无疾又说,“你笑这么大声很危险的。”
寒江一时之间有些没反应过来,犹豫道:“你是说会引来别的魔修?可……”他环视一圈:“这还有活着的魔修吗?哪怕有,魔尊都死了,你还怕对付不过来?”
“不是。”天无疾否定道:“我的意思是,你要是笑得太大声吵到了我的耳朵,难保我不会对你做些什么,到时候,你会很危险。”
寒江:“……”
他无言半晌,居然找不出反驳这狗东西的话。
正冥思苦想间,他看见天无疾微微垂下头,额头贴住了秦拂的额头。
寒江一惊,失声道:“青厌,你这是做什么?这丫头在渡劫,你难不成还想掺和进她自己的心魔劫里吗?”
他只不过是沉思了片刻,再睁开眼时就眼见着青厌将自己的神识一点点抽离出来,又融入秦拂的识海之中。
他只觉得青厌这是终于疯了。
这明显是在侵入对方的识海。
侵入一个人的识海有多危险,秦拂若是下意识的想抗拒的话,除非天无疾把攻击手段拿出来,否则自己的识海都会被反噬重创。
但天无疾怎么可能会攻击秦拂。
所以他这是不准备要自己的命了吗?
而且,秦拂现在是在渡心魔劫,天无疾这时候侵入她识海,难不成还想掺和进心魔劫?
若是别的什么心灵幻境还好,可心魔劫是根本不可能被别人插手的。
不仅不能插手,万一秦拂渡劫失败,那他这个掺和进去的局外人必然会承担一半的苦果。
天无疾难不成是终于疯了?
然而天无疾的声音却依旧平静。
他说:“等下我若是失去意识,你为我护法。”
寒江快疯了。
他心想自己护个屁的法,眼看着他们两个一起出事吗?
他急道:“你疯了!识海是这么好进去的吗?人家双修几百年的道侣都不一定能完全接纳对方的神识进入自己的识海,秦拂若是下意识的反抗……”
他话音还没落,就见秦拂在昏迷中一接触到天无疾的神识,就毫不犹豫的敞开了自己的识海。
寒江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顿了片刻,语气中充满了疑惑:“秦拂这丫头的识海是出什么问题了吗?”
天无疾唇角微勾,淡淡道:“不,那是因为她察觉到了这是我,她对我不设防。”
寒江:“……”莫名不想说话。
然而天无疾的语气中仍然带着毫不掩饰的炫耀,道:“几百年的道侣又算得了什么,他们不彼此接纳,是因为他们不愿完全信任对方,他们怎么能和我与秦拂相比。”
寒江呵呵:“然而人家结成道侣都几百年了,你在这丫头面前至今没一点名分!”
天无疾的神识都顿了一下。
秦拂的识海之中,她的神识眼看着天无疾的神识停顿,还疑惑的绕着他转了一圈。
天无疾回过神来,淡淡的张口道:“寒江,别叫秦拂丫头了。”
寒江:“那叫什么?”
天无疾:“你叫嫂子吧。”
寒江:“……”
他跳脚:“秦拂同意和你结成道侣了吗?你做什么春秋大梦呢?而且,我比你还大个几十岁吧!你是我兄长吗?你是吗?你配吗?”
天无疾充耳不闻,神识已然彻底沉入了秦拂的识海之中。
毫无阻碍,无比契合。
仿佛他们生来就是密不可分的,彼此缺了谁,这一辈子从灵魂到身体都不会再完整了。
天无疾微微笑了笑。
而一旁,寒江连忙问:“青厌!你想清楚!你就是进去也不可能插手秦拂的心魔劫,你帮不了她!难不成你进去就只是为了在秦拂失败后分担后果的不成?”
天无疾淡淡道:“阿拂不会失败。”
寒江:“那你进去干什么?”
天无疾:“刚刚她为我护法,寸步不让,如今阿拂渡劫,我自然也要为她护法。”
“她识海中曾被人动过手脚,塞过东西,阿拂不说,我便不问,但阿拂渡心魔劫时,我不允许别人再动手脚,无论他是好意还是恶意。”
“我为她护法。”
第134章
秦拂清醒过来的时候,正背着药篓,走在去药峰的路上。
秦郅拽着她的衣袖走在她身边,喋喋不休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师兄确实是有点儿过分了,那妖修哪怕再十恶不赦,她的孩子也是无辜的啊!趁着一个母亲保护孩子的时候当着那孩子的面杀了母亲,师兄实在是……有失风度!”
秦拂一个晃神,脚步不由自主的停顿了下来。
秦郅没有防备,差点儿直接撞到了她身上,忍不住抱怨道:“师姐啊,怎么停下来也不和我说一声,是发现什么别的药材了吗?”
秦拂回过神来。
她看了看自己手中那半株草药,又颠了颠自己身后那满满一背篓的药材,突然反应了过来,自己这是应承了谷师叔的请求,帮他下山采药来了。
这么想着,她就忍不住有些啼笑皆非。
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走着走着居然还把自己要干什么的都忘了?
一旁的秦郅偏头看着她,少年眼神清亮到没有一丝阴霾,干净的像山顶之上最洁白的雪。
他疑惑道:“怎么了师姐?”
他顿了顿,面上多了一丝无措:“难不成……师姐生气了?”
秦拂顿了一下,抬脚继续往前走,若无其事道:“我生什么气?”
秦郅弱声弱气道:“我刚刚那么说师兄。”
秦拂下意识的回想了一下刚刚秦郅的话。
她想起来了,是关于……夏知秋。
夏知秋前些日子下山出任务,任务途中杀了一个害人的妖修,只是这杀妖修的手段算不上多光明磊落,被人诟病到现在。
就像秦郅刚刚说的,那害人的妖修有两个孩子,夏知秋是趁那妖修保护她孩子时当着孩子的面杀的人,但也放过了那两个孩子。
虽然当时也是形势所迫,但这件事做的着实不能被大多数人接受,秦拂连着半个月都听见天衍宗内外门弟子议论纷纷。
秦拂是个对手段不怎么在意的人,她并不觉得夏知秋的手段有多让人不齿,她甚至觉得若是把自己逼急了,说不定更过分的事情她都能做得出来。
可秦郅却是一个太过天真柔软的人,他必然是接受不了这样的做法的。
若是平常的话,秦拂大概会轻言细语的把这件事糊弄过去,因为秦郅毕竟还年轻,他的想法尚且天真,像这山上大多数这辈子没下过几次山、没见过人世沧桑的少年人一样,他们心怀正义,但又太过追求光明的手段,总是嫉恶如仇。
可是如今,她顿了一下,却突然问:“师弟,你觉得你师兄做的不对吗?”
秦郅顿了顿,有些躲避的说:“是……大家都这么说的。”
秦拂又问:“大家都这么说,你也这么想吗?”
秦郅呐呐道:“可是师兄的做法……”
秦拂直接打断了他,语气尚且平静:“那若是师弟你当时在哪里,师弟会有更好的做法吗?”
秦郅哑言了。
但他却执拗道:“我虽然一时想不到,却也绝不会这么做。”
他说完,刺猬似的看着秦拂,眉眼间有些委屈,在等着秦拂反驳他。
但秦拂却没有反驳,面容平静,一言不发的往前走。
秦郅愣了愣,抬脚跟上,但刚刚那一直抓着秦拂衣袖的手却不由自主的放开了。
气氛一时间沉寂下来。
秦拂眉宇间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
她有些困惑,不明白今天的自己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秦郅年纪还轻,有这样的想法无可厚非,天真些不是坏事,等秦郅有了些阅历之后很多事情自然就懂了。
以往她都是这么想的,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格外易怒。
这样的想法在秦拂脑海中一闪而过,秦拂没有去深究。
但秦郅沉默了片刻,却突然犹疑道:“师姐……不是和师兄关系不好吗?今天怎么会突然因为师兄生我的气?”
他声音里带了些委屈,似乎是非常的不能理解。
但秦拂却莫名的生出一种发自内心的失望和怒气。
这情绪来的十分强烈且迅速,将秦拂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却已经无心和秦郅争辩,只觉得今天的自己似乎非常的不对劲。
她这是怎么了?
秦拂眉宇间攒出一丝疑惑来。
而一旁的秦郅见秦拂没有反驳他,反而一言不发,就觉得是像往常一样,师姐是退让了。
他眉眼间忍不住就流露出一丝少年得意来。
他就知道,师姐总是最在乎他的。
于是他便也退让了,扯了扯秦拂的衣袖,示弱道:“师姐,刚刚是我说错了,师姐别生我的气。”
秦拂没有说什么,带着秦郅一言不发的往药峰走。
过了一会儿,秦郅可能是觉得她气消了,又拽了拽秦拂的衣袖,小声问道:“师姐,那你这次去无妄城,能带我一起去吗?”
秦拂愣了一下,下意识的问:“无妄城?”
秦郅:“对啊?难不成师姐忘了?师尊派你去无妄城送封信,师姐明日就该出发了啊,怎么这时候忘了?”
秦拂猛然呆住。
脑海里有个声音说没错,师尊确实对她说过让她明日去无妄城送信,但另一个声音却说不对劲,你绝对不能过去。
但为什么不能过去?
秦拂心中升起这个疑问的时候,那个声音极低极低的告诉她,你明日若是去了,回无妄城的路上就会遭遇一个能重伤你的妖修,你九死一生回来,你的师尊为你的伤下山寻药,却带回来一个对你怀有恶意的师妹,师尊会把药用给师妹,你的师弟们也会喜欢上你师妹,从此以后你便会万人唾弃,众叛亲离,下场凄惨。
那些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的时候,秦拂头疼欲裂。
她觉得荒唐,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一切都不对劲,但那个声音却蛊惑般的对她说,你现在应该好好的待在天衍宗,不去送信,让一切都不再发生,让你那个师妹再也没有过来的机会。
又或者你应该在一切都没发生之前就解决了那个师妹,这样的话一切都不会变化,一切隐患都被扼杀在摇篮之中。
那声音让人不由自主的想去相信,想跟着它说的做。
这个声音想操纵她,让她像个提线木偶一样,一举一动跟着它说的做。
可是……自己在乎的明明不是这些。
自己想要过的也不是这样的生活。
是谁在操纵她?为什么要操纵她?
她这么想着的时候,手脚仿佛已经不受控制,脑海中剧烈的挣扎着,脚步却不急不缓的依旧往前走。
秦郅在她耳边问他:“师姐要带我去吗?”
秦拂听见“自己”淡淡的说:“我自己去就行,你老老实实留在天衍宗修炼。”
那不是她说的话。
那个操纵她的人,用她的声音说出了这句话。
在秦拂脑海里,那声音低低的说:我们明天就下山,去找你那个师妹,然后杀了她,从此以后你就再也不用惧怕什么了。
秦拂一下子咬紧了牙关。
她想说她并不怕。
她不怕所谓的师妹,也不怕什么众叛亲离。
她怕的是……连自己的人生都不能决定,自己的每一个举动都被人操控。
秦拂猛然睁开了眼睛!
在她的眼前,一座荒凉萧瑟的悬崖在不远处展现。
她发现自己突然又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了。
她立刻看向那座山崖。
莫名的,她感觉这是个很重要的地方。
她立刻问秦郅:“那是什么。”
秦郅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眯了眯眼,说:“一座悬崖啊,哦我想起来,这是青厌尊者闭关疗伤的悬崖,是天衍宗的禁地来着,师姐你忘了?”
秦拂顿住了脚步,楞楞的看着那座悬崖。
荒凉。
荒凉到没有一丝人烟,荒凉到寸草不生。
这样的地方,怎么适合一个人闭关?
他不寂寞吗?崖底下这么黑,他会不会害怕?
秦拂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无法抑制的酸涩。
她脑海中的声音还在不断的说,让她去杀了她所谓的师妹。
它和她抢夺身体,试图操纵她。
可秦拂看着那座山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死死的把脑海中的那个声音压了下来。
她抬起头,似乎看到那断崖之上有一个清瘦的背影凭风而立,烈烈狂风吹起他玄色的衣裳,露出瘦削的手腕。
那背影似乎弱不禁风,又似乎能扛得起这世间所有的狂风骤雨。
秦拂整个人突然涌起一股泪意,模糊了视线。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但她知道自己的反应同样不对劲。
毕竟她都没有见过那位青厌尊者,不是吗?
可她这次却并不排斥这种不对劲。
她仿佛和那悬崖之上的人已经认识很久很久了,久到了解他的强大,也了解他的每一分脆弱,所以只见到那身影,就忍不住的快乐,又忍不住的酸涩。
秦拂眨了眨眼睛,敛去那泪意,但再睁开眼时,悬崖之上的背影却消失了。
她没有犹豫,直接将药篓扔给了秦郅,径直便那悬崖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