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张幼双开口回答,这二逼先自己崩溃了,抱着头绝望地在屋里转着圈圈。
“我知道我大哥禽兽!但我没想到他这么禽兽啊!”
“我擦!你清醒一点儿!”张幼双无语了,“有昨天才见面今儿就怀上的么!”
吴朋义嘶吼:“我冷静不下来啊!你又不知道他多禽兽!”
“他禽兽不禽兽我还能不知道么!”
“等等……你说什么?”好不容易回过味儿来,吴朋义怔了一下,抱着脑袋,傻不愣登地问,“你昨天才见的我大哥。”
“真不是他的?”少年惊恐地问。
张幼双默默:“……你这个坑哥的家伙。”
好不容易劝他坐了下来,吴朋义默了半晌,叹了口气:“我也不想的好么……你又不知道他有多禽兽。”
“有你这么坑哥的么?”
他虽然没听说过这么个时髦的词汇,但不愧是廪膳生员,略一脑补加联想就懂了。
蔫了吧唧地说:“我大哥这人外宅都养了两三个了。”
闹了这么个乌龙,两人相对而坐,默默对视了半秒。
看着看着,都觉得刚刚对方的模样实在滑稽,不约而同地,“噗”地笑开了。原本稍显生疏的距离好像在这场乌龙里都拉近了不少。
劫后余生,捧着杯子,吴朋义长长地舒了口气,这才说明了来意,“我听书坊的伙计说大哥新签了个女夫子,当时就想着是你。没想到竟然真的是你。”
“那你今天来?”
吴朋义坦荡地说:“就是想来看看的。”
少年年纪小,心高气傲,又特爱较真。
总不好意思承认他这是被虐出感觉出来了,特地跑过来找虐,阿不,是特地过来请教的吧。
第17章
吴家二郎,伊洛书坊的二少爷,吴朋义这人打小就聪明,五六岁的时候家里就专为他请了坐馆先生在家中教导。
吴朋义也争气,不满二十就考上了廪膳生,组了个同志社,凭借着雄厚的财力和才学,光荣地成为了同志社的会长。
可以说从小到大,吴朋义那就是别人家里的孩子,傲视群雄的存在。自觉这越县鲜有敌手。
于是这二逼他空虚了,觉得生活没意思,考试没意思,做官也没意思。
直到他碰上了张幼双。
吴朋义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这“其貌不扬的小妞”(吴朋义语)貌似是他的同类人,他好像闻到了同类人的气息。
这孩子倒也实诚,被这“其貌不扬的小妞”虐了一脸之后,越挫越勇,这不颠颠地就跑过来找虐了。
张幼双喷了,虽然知道同志的本意,却还是很不和谐地想偏了,同志社这名儿确定不是啥古代gay吧么。
叹了口气,吴朋义双目炯炯地望着她:“你日后打算怎么办?”
张幼双有点儿摸不着头脑:“怎么怎么办?”
吴朋义更震惊了,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你不是没成亲吗?!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张幼双皱着眉说:“……就顺其自然呗,怀都怀了,还能咋地。”
吴朋义瞬间对她佩服了个五体投地。
好不容易把这倒霉孩子打发走了,站在门口目送着吴朋义远去,张幼双正准备转回屋里,隐约间察觉出来不对劲。
她第六感一向挺敏锐的,怎么好像有人在看自己。
张幼双猛地扭过头,冷不防地就对上了何夏兰的窥伺的视线。
对方被她抓了个正着,露出了个尴尬的神情,旋即又脸不红心不跳地笑着打招呼。
“张娘子,家里来客了啊?”
张幼双嘴角一抽,瞬间对何夏兰这堪比沈兰碧女士的变脸能力,佩服了个五体投地。
不得不说,我朝上了年纪的女同胞们,由于老公不争气,一个个都由花季少女长成了一个赛一个彪悍的女壮士。
“嗯是啊。”张幼双点点头,含糊地说,“何嫂子好啊。”
同这位何女士打过招呼之后,张幼双就蹿进了屋里,叹了口气。
她大概能明白这位何女士心中所思所想。
一个姑娘,单身。前脚被吴修齐大张旗鼓地送过来,后脚又领着陆承望进了屋,今天又亲自把吴朋义送出了家门。
可谓是真“迎来送往”,这位何女士若不想歪都算她心大。
可她也不能上赶着巴巴地解释吧,倒显得做贼心虚似的,再说了,她以后要是怀孕了……呃,那也没解释的意义了,可能以后还有让这位何女士震惊的时候,替这位嫂子点个蜡先。
自打张幼双怀孕之后,田翩翩和陆承望都愁得得不行,怕风言风语,唾沫星子能淹死人,变着法儿地旁侧敲击地问她孩子他爸是谁。
张幼双十分纠结,她总不能说她不知道吧。
只好挤出了个心如死灰的黯淡脸。
“我不能说。”
田翩翩和陆承望:……
久而久之下来,这俩也不好意思再刺激她了。
可陆承望还有点儿放心不下来,皱着眉叹了口气。
反倒是田翩翩“哎呀”了一声,捣了他一胳膊肘,鼓起脸嗔怪道:“双双不想说,我们就别问了嘛。”
这个向往死生不渝爱情的,傻白甜花季少女不知道又脑补了什么,望着张幼双的眼睛闪闪发亮:“双双你放心,我和承望哥不会乱说的!你好好养胎。”
张幼双有些无语,估摸着自己在他俩心中已经成了那一朵风中摇曳的痴情小白花,苦情剧女主。
古代的堕胎药果然不保药效,她肚子里揣的这个小兔崽子,坚挺地存活了下来。
看到肚子日渐大了起来,张幼双有点儿焦躁了,抱着脑袋郁闷地团团直转,神情阴沉,咬牙切齿。
谁想怀孕啊,天知道她最烦人类幼崽了。
老实说,她是没心没肺,一点儿都没感觉到什么为人母的喜悦。总觉得她肚子里揣着的是个异形……
滚圆的肚皮看起来略微畸形,每每都令张幼双她头皮一阵发麻。
等月份渐渐大了这才勉勉强强培养出了点儿感情。
胎动那天,张幼双正趴在桌子上咬着笔头写字儿,冷不丁的,肚子好像被这小兔崽子踹了一脚。
张幼双头皮一麻,差点儿要呐喊,赶紧搁下了笔,小心翼翼地撩起衣摆看了一眼。
这小兔崽子又踹了她一脚。
张幼双咕咚咽了口唾沫,紧张地伸出手指头戳了一下,结果这兔崽子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又“咻——”地缩了回去。
张幼双被萌了一脸,乐不可支,也算是头一次体会到了养孩子的乐趣。
回过神来之后,张幼双深感悲催。
想她这么个黄花大闺女竟然当妈了!
完了完了,她被这个寄宿在母体的异形小崽子(划重点)给控制了,催产素上升了,她中招了。
对于她怀孕这事儿,吴修齐是没说什么的,但张幼双敏锐地察觉到甲方爸爸略有点儿不高兴。
……这万恶的资本家!她又不是刚入职就怀孕带薪休产假!
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以及和吴朋义的聊天扯皮,张幼双得知,她这位甲方爸爸是尤为冷酷沉稳的生意人,万物“利”为首。
虽略微有些不高兴,吴修齐却也没表现出来。
某天,张幼双正聚精会神地写着所谓的育儿日记呢,吴爸爸突然就登门到访了。
张幼双愣了半秒,浑身一个激灵,“嗷”地一声,“蹬蹬蹬”殷勤地跑厨房端茶送水。
倒是吴修齐有点儿看不下去她挺着个肚子忙里忙外。
“不必如此麻烦,”吴爸爸嗓音低沉,“我这回前来只是给娘子传个话。”
张幼双茫然地坐了下来。
有什么话犯得着他这甲方爸爸亲自来传吗?
瞬间紧张了起来,“是不是我前几天送过去的文章有什么要删改的地方?”
吴修齐说:“娘子落笔成章,一字无容笔削。”
吴修齐可能是看出来了她的不自在,也不多寒暄,只转头吩咐身后的小厮上前。
两个小厮捧着拜匣,立在身后。
“我过来是为告知娘子,娘子这文章不日就要刊出了,还有顺便送上这月的笔金。”
张幼双愣愣地接过了精晃晃的碎银子,眨了眨眼:“咦?!”
于是又是一片无言。
吴修齐难得主动道:“冒昧来此,叨扰了,娘子方才可是在写东西?”
张幼双点点头,直言不讳:“我在写育儿日记。”
“育儿日记?”
甲方爸爸主动过问,张幼双也不好意思藏着掖着,诚恳地请甲方爸爸过目,恳请甲方爸爸提出点儿修改意见。
吴修齐垂着眼,接过张幼双递过来的小本子,略翻了翻。
第一页是目录。
第一课:美好生活的向导
生活处处有哲学
关于世界观的学说。
第二课:百舸争流的思想
哲学的基本问题
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
吴修齐:……
这些字分开他倒是看得懂,怎么合起来就看不懂了。
最近这几天,张幼双一直奋战于此,坚决贯彻了国家“少生优生”的号召。
这几天,一想到孩子的教育问题,张幼双就蔫巴巴的,十分心累。
她可不想最后这兔崽子长成了个满口德言容功,之乎者也的家伙。
她张幼双的崽子,那必须是学贯中西,博古通今,朝气蓬勃,意气风发。不求是什么新时代的接班人,那怎么也得长成民国进步学生那样的吧。
没想到,最后她还是长成了沈兰碧女士的模样。长大之后我就成了你,这话说得果然没错么……
在这一方面她倒是和沈兰碧女士如出一辙的要强。
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吴修齐是个不耻下问的,他看不懂倒也没不懂装懂,反而十分虚心求问。
“敢问娘子这书上写的究竟是何意?”
这主要分成了文理科两个方面,文科包括语文、政治、历史、地理,理科包括数学、化学、物理、生物。全都是初高中最基础的知识。
她记性本来就挺好,又是中学老师,天天和这玩意儿打交道,默写下来基本毫无压力。
吴修齐的眼睛十分深邃,在这双漆黑深邃的双眸之下,张幼双深感压力,被迫就开始了扫盲之旅。
主要是捡着些无关紧要的讲了讲。什么物理化学公式她说了吴修齐也不定信啊。
“依娘子之意,这些都是西学?”
吴修齐眉毛高挑。
可能没想到她这个满口之乎者也,八股范式的,竟然也对西学感兴趣。
张幼双摊摊手:“我认为一味空谈程朱,是率天下而归于一无所事,是以学术杀天下万世。”
“呃,我的意思不是说程朱不好,只是光靠嘴皮子一动,在故纸堆里打滚,死扣字眼,能变出粮食和钱帛吗?这种学风真的有利于社会进步吗?”
中国文化史把初明这一时期叫作“述朱期”,彼时帝王以程朱理学作为维护封建独裁统治的工具。
如明廷洪武十七年所颁行的《科举成式》规定,《四书》义主朱子集注,经义之中《诗》主朱子集传,《易》主程朱专义。
官方对程朱理学的大力推崇,这就导致了天下士人无不从小就开始钻研四书五经中的每一个字,士子们无不恪遵传注,用心体会语气,程朱理学大行其道。
不过后来,到了明武宗时期,众人所熟知的,与程朱理学相抗衡的王学思潮风靡于天下,甚至被新起的市民阶层所利用。
然而王学后期却日益向禅学走近,迈入了虚无主义,造成了清谈学风的泛滥。
可以说兜兜转转之下还是回归了原点。
张幼双越说越激动,慷慨激昂。
“你看,咱们也是先有了雕版印刷,再有了活字印刷,再有了木活字。传播了文化。”
“咱们这农具历代改进,促进了粮食的生产。棉花的广泛种植和棉纺织工具的进步,让大家穿得暖和。”
“这些是靠嘴皮子一动就完成的吗?不,这些都是实打实的技术的革新,这都是实学。我觉得,咱们儒家的传统还是经世致用的实学。”
第18章
张幼双一口气说完,猛然惊觉吴修齐正探究地看着她。
呃!说过头了!
张幼双其实也是热血上头,一时没忍住,身体快于脑子一步,脱口而出,既没有过脑,也没有整理措辞。
她这人平常就比较冲动。从前没少因为学术上的事儿和沈兰碧女士争论,常常被激得口不择言。看起来挺冷静的,实际上就是头冲动又好强的犟驴。
说的时候是爽了,说完张幼双就有点儿泄气了。
其实文科生多多少少吧,都有点儿这中二的毛病。
她自己都在教人写八股呢,说起来也不是这种风气的助推者,哪来的立场说这么多。
吴修齐眼神有点儿复杂,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似的。
出乎意料的是,他却没有提出反驳的意思,反倒还点了点头,颇为赞同的模样。
“娘子所说的,我以为不无道理。”
所以说果然新兴的资产阶级最能理解这一套么!
张幼双回过神来略羞耻:“不好意思叫你见笑了。”
“娘子莫要妄自菲薄,某虽一介商贾,却也觉得娘子说得不无道理。”
再说下去今天这谈话妥妥要跑偏,吴修齐神色从容地又将这话题引回到了正事儿上,问她对于即将刊行的书名可有什么建议。
张幼双松了口气儿,有点儿感激吴修齐的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