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春来/带球跑我拿了事业剧本/我在古代出教辅——黍宁
时间:2021-06-07 09:09:16

  他在朝野上下颇有威望,哪怕身处令文武百官闻风丧胆的诏狱,这半年来狱卒也不敢拿他如何。
  在诏狱这一年,基本上便是看书写字就过去的。
  虽没吃太大的苦头,身形却消瘦了不少,愈发显得五官深邃,鼻梁高且挺直。
  在这长长的宫墙前当真是“冰骨清寒瘦一枝”。
  纤长的眼睫如鸦羽般卷翘,半遮半掩着底下这寒色凝碧的双眸。
  垂在袖口的指节如玉,一袭青色的十二团鹤纹直身,因为常年握笔打算盘略有些畸形。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嗓音尖细,却是个小太监。
  小太监叹了口气,端详了他的神情一眼,见俞峻他神色极为平静,小太监面上似有感慨,恭恭敬敬地说:“大人,请吧。”
  照惯例,户部尚书为正二品大员,出行都有轿子,不过如今他只能算是个白身人,俞峻也不在乎,眼睫一垂,腿一迈,快步出了宫门。
  宽大的袖摆被风一吹,贴在这苍白的手背上,又勾勒出手背指节这劲瘦的线条。
  索性家就住在东华门外锡拉胡同里,离皇宫不远,双腿走倒也方便。
  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细细留意着街边儿的动静,见百姓安居乐业一如往昔,心里这才稍稍安定了些许。
  在诏狱里不见天日地关了这大半年,好不容易终于能回趟家了,俞峻他却在门口顿住了。
  府邸也不似当年的荣光,阶前杂草横生,败甑颓铛,寥落悲凉得紧。
  他踌躇了半会儿,推开半掩的门走了进去。
  “当”地一声,一个陶土的花盆倒在了靴前,花盆子里的花也早就枯了。
  蹲下身,那常年握笔略有点儿畸形的手指,将花盆一托,扶正了,摆到道边儿去了。
  家里唯一的老仆钱翁这两年身子不大好。
  当初抄家的时候被人推了一跤,落了病根,已然不能再下床。
  俞峻找了半天这才在角落里翻出个木盆来。
  家里本来就没什么东西,多是布衣瓦器,抄家的时候嫌弃寒酸基本没带走,但也摔碎了大半。
  挽起袖子,打满了水,将帕子放在木盆里浸透了。
  绞干了帕子,俞峻这才坐下替钱翁擦脸,擦手。
  完了,又去帮他脱鞋。
  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刚碰上鞋面,钱翁就睁开了眼。
  和当初在越县时那副中气十足,必溜必辣大骂“三妮儿你个败子”的小老头儿不同,这一年的功夫,他老得飞快。
  俞峻只看了一眼,心下便知晓他时日无多了。
  钱翁睁开眼,看到了是他。
  动了动唇:“回来了?”
  “回来了。”
  俞峻头也不抬,亲自帮老仆脱下了鞋袜。
  热毛巾覆在后脚跟,钱翁操劳了一辈子,脚后跟皲裂,脚皮厚,不使劲儿很难擦干净。
  钱翁点点头:“回来了好,回来了好。”
  又问:“还回去吗?”
  擦完左脚,把毛巾放进盆子里搓了一把,绞干净了擦另一只。
  俞峻:“回去。户部那儿的烂摊子我不放心。”
  人活在世上,不能光靠这一口意气活着。
  如今国事未定,他若是为了这一口意气,辞官远走,到头来苦得还是百姓。其实他也知道,他不是那个必须的,离了他,这个庞大的帝国依然照常运转。
  不过是在这位子上做得久了,不放心。
  钱翁苦笑着捶了把大腿:“三妮儿你从小就有主意,性子又傲,个犟驴,我劝不动你。”
  “圣上信你,太子也信你,你回头记得跟陛下道个错儿,等陛下气消了,也差不多啦。”
  俞峻帮他穿上了袜子,套好了鞋:“知道了。”
  “人老了,你看现在倒好,让你这个主人家伺候我这个老不死的贱奴。”
  俞峻听闻,不发一言,站起身端着木盆走到花台子里倒了,这才开口说:“这几天不回,这几天在家陪你。”
  “我知道你恋家。当初你爹娘兄弟走得早,留你一个,不过这世上哪有不散的宴席,如今老仆我也陪不了你多久了。”
  钱翁阖上眼,良久才叹了口气:“我要是走了,三妮儿,你也别太伤心。”
  钱翁这病来得凶险,本来年纪就大了,又在抄家的时候伤及了根本,这半年来,为了他上下奔走,忙得心力交瘁了。
  陪着钱翁说了一会儿话,夜色深了,俞峻这才回到书坊,翻了半天,找出半截拇指大小的蜡烛点燃。
  等蜡油化了,滴了一滴在桌角。端着蜡烛往蜡油里一摁,略一使劲儿,牢牢地黏了上去。
  这才一边儿翻开账本,一边打算盘,核验着这半岁以来户部的账本。
  忙活了一宿,到半夜的时候这才搁笔歇口气儿。
  望外一看,外面灯火通明,恍若白昼,俞峻这才猛然记起来今天似乎是元宵。
  目光微微一闪,眼里顿时流露出了一气儿复杂。
  许是年纪大了,当年没想过成家立业,如今对着这颓败的小院,竟也久违地尝到了点儿孤寂。
  月色如霜色落满了鬓发,映在墙上的人影儿被风一吹,一晃,如有两个。
  寒夜漫漫,寥落冷清,更深漏重,形影相吊,若有个妻子在家里帮衬,倒也热闹些。
  当然也只是想想,他打小就习惯了自己一个人对着这一面素壁,到底是习惯了,若多一个人在家里反倒不舒坦。将脑子里这些乌七八糟的念头赶了出去,又继续执起笔,神色极其平静,不动一点儿感情。
  那点淡漠的印象就被月光镌刻在了素壁上。
  直到三日以后,终于被打破了。
  三日后,俞峻送了钱翁的终。
  从幼年丧亲,到如今又成了茕茕孑立的一人。
  也是这一日,宫内的大殿里,梁武帝陈渊难得问起了俞峻的消息。
  “俞峻他怎么样了?”
  司礼监的另一位秉笔太监黄芳忙躬身回话:“俞峻他什么也没说。”
  梁武帝顿了一下,笑道:“这是你干儿子说的?什么也没说?”
  又问:“他沉得住气么?”
  梁武帝语气古怪,黄芳一时迟疑,拿不定喜怒,没敢回话。
  这一愣神的功夫,梁武帝便开口道:“好、好!他竟如此能沉得住气,既然如此就给我下了他这乌纱帽,剥了他这身官服,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这一生都别给我回京!!
  黄芳心里一惊,瞥见梁武帝这愤怒的模样,慌忙跪下来,本来就不知道说什么,如今更只是跪着,不敢多说一个字了。
  三日后,一直没发话的梁武帝,终于又下了一道旨意。
  旨意褫去了前户部尚书俞峻的官衔职位,并勒令即日出京,遣返原籍,终身不得回京。
  永庆二十一年,前户部尚书俞峻离京往江南越县。
 
 
第20章 
  此时此刻,越县的吴家也不怎么平静。
  在与陆承望同年考中举人之后,吴朋义不愿意再上京去了。
  或者说不想这么早上京去了。
  砰!!
  一只上好的青瓷茶杯重重砸在了门板上,滚烫的茶水四溅开来。
  随后从门里传来了声儿明显气得不轻的怒喝。
  “好好好!你如今长本事了,翅膀硬了!”
  “你这便走!有多远走多远!省得你日日待在家里吃粮不管事!日后是饿得头昏眼花,也休想得那粒米的周济!”
  吴朋义脸色遽变,从屋里冲了出来。
  将那怒吼声远远地甩开了,坐在廊下吴小骚年失魂落魄,心中茫然。
  这已经不是吴小少年第一次和吴老爷吵架了。
  这一次,吴朋义,还是顽强地,坚挺地坚持了本心,挑战了父权,把吴老爷差点儿给气厥过去,大骂不孝子。
  争吵的原因,说来说去还是因为举业这事儿。
  抿了抿唇,吴朋义其实也知道自己这个性子。
  他打小就聪明,怎么也算得上个小天才,学东西快,干啥都不费劲儿,这也导致了他干啥都是三分钟热度,操三歇五的。
  硬生生是被他爹摁头逼着考上了举人。考上之后,吴朋义风中龟裂了,内心油然而生一阵森森的危机感。
  再考下去他一定会考中进士的。
  吴朋义桃花眼里闪动着忧色。
  到时候入了官场,那就由不得他再胡来了。他这个性子,把他摁在官场还不如杀了他。
  爹的想法他也清楚,不过是想着大哥从商,继承家业,他当官,帮衬着大哥的事业。
  想到这儿,吴朋义嘴角一抽。
  他有预感,他若当官别说帮衬了,恐怕能迅速连累家业败落下来。
  人人都同他说科举好。
  可是他不喜欢。
  仔细一想,他这些年来,仗着有点儿聪明才智,
  没想到混到最后竟然高不成低不就的,这当官儿也不行,做生意也没头脑。
  他觉得张幼双和自己挺像的吧。
  吴朋义蔫了吧唧地,可人家早就成了那“三五先生”了!这多少士人都仰慕崇拜的对象。
  就连大哥好像都对张幼双她抱了点儿淡淡的好感。
  唉,要让那些士子晓得三五先生其实是个女人,肯定会吓一大跳吧。
  虽然内心十分崇拜且仰慕俞巨巨,不过俞峻这种巨巨离自己实在太过遥远。
  张幼双感叹归感叹,感叹完了,还得埋头继续过自己的小日子。
  生了张猫猫之后,张幼双可以自豪地宣告,她这家务技能简直突飞猛涨。
  十岁左右的年纪还处在生长发育期,一大早张幼双就出门儿跑了趟菜市场,挑挑拣拣,买了点儿新鲜的鱼虾回来给张衍补脑。
  略有点儿自豪的,张幼双脚步轻快地推开家门,将菜篮子往门边一放。
  “张衍!你看我给你买了什么东西回来?”
  屋里却空荡荡的,转了一圈儿,没人。
  张幼双愣了一下,想着或许是去哪儿玩了吧。
  结果还没过片刻,张衍突然紧跟着她后脚回来了。
  小男孩儿浑身弄得脏兮兮的,衣摆和袖口破破烂烂,那两截光洁又纤细的小腿露在了外面,白皙的小脸蛋上青一道紫一道的,一头乌黑顺滑的及肩发此时就像是一堆蓬草。
  一进门撞见她,眼睫颤动了两下,乖乖地喊了声。
  “娘。”
  张幼双懵了半秒,瞳孔一缩:“你这身上怎么弄的?”
  张衍轻轻地说:“摔了一跤。”
  如果不这么说,娘肯定会担心的。
  骗鬼呢!摔能摔成这样?!
  张幼双顿觉不妙,蹭蹭往前两步,在张衍面前蹲下。
  皱着眉认认真真打量着他身上的伤口。
  “摔能摔成这样?”
  张衍:“……嗯。”
  张幼双深吸了一口气:“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没吭声儿。
  张幼双顿时怒了,火冒三丈。
  张衍这才露出个困惑的表情:“娘,我是呆鸟么?”
  张幼双:“谁说你是呆鸟了?”
  敏锐地追问:“是不是有人说你是呆鸟了?”
  张衍:……
  张幼双深吸了一口气。
  虽然心里简直快暴走了,但还是耐着性子蹲下身,伸手轻轻捏着他脸上的软肉拽了一把。
  “你才不是废物。”
  咬牙切齿地说:“谁说你是废物咱们打他去。”
  张衍那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闪动着点儿困惑又冷淡的光。
  他好像没觉得疼,没为这个感到生气,只是觉得不解。
  “我连话都说不利索。”他说。
  这股置身于外的冷静,倒一点儿都不像个孩子。
  张衍似乎不太想在这方面多说什么,便垂着眼不再吭声了。
  接下来越帮着张衍处理伤势,张幼双心里又心疼越气恼。
  也不知道张衍是哪一点像她了,她和沈兰碧女士都是如出一辙的好强又冲动。
  她逼问了半天才从张衍这儿逼问出来了事情的始末。
  原来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从这一两个月起,就有这一帮熊孩子,看他漂亮得像个小姑娘,经常围堵欺负他。
  ……
  “没爹的野种。”
  “谁说没爹养了,我娘说他娘做半开门生意的,他好几个义父呢!”
  张衍垂着眼,只觉得耳朵边儿嗡嗡只响。
  有什么东西砸在了他额头上。
  疼。
  他伸手一摸,手上沾满了血。
  “别这么说嘛。”
  为首的孩子十岁打头了,什么都懂了。
  他唇红齿白,星眸雪肤,生得颇为乖巧可爱,名叫赵良,是整条杏子街上的别人家的孩子。又因脑瓜子灵活,转得快,马上就要去“九皋”书院念书去了,自然看不起张衍这个痴儿。
  “你看他长得这么像个姑娘,以后接他老娘的旧业不就成了。”
  遂是哄堂大笑,另有几个什么都不懂的顽童,也嬉笑着在旁边儿趁乱打太平拳。
  张衍动了动唇,他想说点儿什么,然而还没开口,头就疼,脑子里一行又一行的字儿飞快地闪过。
  他根本来不及看清。
  “呆鸟!贼贱种!”
  “你这贼狗攮的小贱种,你老娘是个千人骑万人枕的!大开户!”
  张衍他生着张俊俏的皮相,一双眼睛如秋霜玉刃,肌肤也浑似玉般莹润细腻。
  猫眼眼角略微上挑,勾出了点儿锋锐的弧度。
  看着人的时候给人感觉有点儿冷,有点儿静,由于年纪小,俏生生得像个雪娃娃,很容易就留下了个不善言辞的漠然的印象。
  ……
  张衍眼睛一眨,如梦初醒般地露出个茫然的表情,从记忆中彻底抽离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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