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榛说:“不过,你们等下用完早食可以跟家中打一个电话报平安,这是唯一的一次例外。”
“姑姑,知道了。”两人齐齐答道。
看见两人埋头用餐,郑榛等了一会儿,就准备离开,阿苓却看了一眼嘉木后,出了声,“姑姑,那位阿嬷是何人啊?”
在郑榛的目光下,小姑娘有些犹豫地继续说道:“我看见了那位阿嬷的脚,不似常人。”
郑榛并不在意,她初来这里时也感觉到好奇,笑了笑她解释道:“那位阿嬷是位好人,曾经有恩于先生,先生感恩,便让对方一直住在这里。”
“可是——”阿苓还是有些惊讶,“那算起来,那位阿嬷岂不是都有一百多岁了?”
郑榛这才笑了,摸了摸阿苓的额头,意味深长地对少年少女说道,“阿苓,嘉木,以后你们就会发现,在这里时间才是最不值得惊讶的事情。”
阿苓和嘉木看着郑榛,眼中有疑惑和不解。
郑榛看了两人一眼:“行了,快点吃吧,吃完后我还要带你们先去一个地方。”
阿苓问:“什么地方?”
郑榛看向两人说:“你们吃好了?”
两人赶紧摇头,埋头也喝了好大一口,看见碗底干净感觉到自己有了六分饱才停了下来。
他们出去时,郑文已经不在了树下,只看得见那里桌上还放置着两块木板,形状有些熟悉,嘉木率先认出来了,有些惊讶,“先生还会斫琴?”
“很惊讶?”
郑榛看了少年一眼,说了这句话不等嘉木回答就带着两人走向坐在大树底下的阿嬷,俯身高声道,“阿嬷,给您介绍一下,这是阿苓和嘉木,以后就住在这里了。”
阿苓和嘉木上前一步,客气地唤了一声阿嬷。
老人抬眼看了郑榛旁边的少年少女一眼,眼皮又耷拉了下去,编织手中的毛线,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郑榛继续说:“早食在厨房的锅温热着,阿嬷您等下记得去吃。”
老人这才点了点头,挥了挥手表示自己明白了。
郑榛这才带两人离开,不过不是从之前上山的路,而是回到了木楼。
她对着身后的两人解释道:“你们别看阿嬷态度冷淡,可是一位面冷心热的人,以后你们有事也可去找她,阿嬷会帮忙的。”
阿苓点了点头,可心中却并不在意。少年心性,还带着自己的骄傲。
郑榛看在眼里,也不多说。
他们穿过木楼才发现后面有一条贴着山石的小道,看起来非常陡峭,小道几乎是架设在悬崖峭壁上,外面只有一根简单的枯木当作防护,约等于没有。
“我们要穿过这条小道。”郑榛说道,她抓住了左边的栏杆,不待身后的两人反应就走了上去,几步后才转身对仍站在陡峭崖口处的两位少年说,“这是从山上通往我们所要到达目的地的唯一一条路。”
阿苓和嘉木相互看了一眼,眼见着郑榛越走越远,真没有等候两人的意思,两位少年咬咬牙,互相手抓着手一前一后走上了木架桥,这座桥架设在整个悬崖峭壁上,看得出来木板已经有多年历史了,不过每一块打进山石的木板都很粗大,看起来很结实,这让他们担惊受怕的心稍微缓和了一点。
不过两人都是第一次走这样的路,稍微有一点恐高的恐怕都不敢没有任何防护设施就走上这样的路,一不小心一块木板松动,人就会掉下去,估计连具全尸都找不到,所以走的很小心翼翼,半天才挪动一小步,抓着栏杆的手心里都冒出了汗。
因为太过害怕,阿苓和嘉木的心神都崩到了极致,两个人牵着手,一点点都不敢放松。
过了一会儿后,郑榛回头发现身后的两人落了好几步远,让她想起了她当年第一次踏上这段路时也是这样害怕地半天的都不敢踏前一步,在这段小路就磨蹭了半个时辰,待两位少年逐渐靠近时,郑榛看了一眼下面的云雾和远处的青色山峦慢慢开了口。
“可听说过蜀中九雷?”
前方突然响起的声音让聚精会神不敢松懈下来的阿苓和嘉木都不由抖了一下,过了一会儿,他们这才反应过来郑榛是在问他们。
阿苓手抓紧了打入山石中的栏杆,也不敢看下面,很快给出了回答,摇了摇头,“没有听过。”
她毫无音乐细胞,幼时家中长辈给她请过一位乐器张家的人,可是她实在是毫无天赋,没有几天那位先生就辞职了,于是她学习古琴这件事长辈们就再未提起。
一旁的嘉木却是点了点头,他看了一眼下面看不见底的峡谷,然后向里面移动了一下,几乎贴在山石峭壁上谨慎地开了口:“我祖父书房中有一架、春雷琴,好像就是出自蜀中雷家。”
说了话,好像那股害怕就散去了一些,少年看着不远处的女人接着说道:
“我听祖父说过,蜀中九雷是指唐代蜀中出了一个雷姓世家,其中有三代出了九名有名的斫琴师,所以后世之人惯称他们为蜀中九雷,而且雷家人所制古琴声温润却劲,宽大明雅,后世闻名的春雷就是他们所制,宋代一位皇帝就十分喜爱,收藏了一架在宣和内府的万琴堂中。”
“那你可知道雷家人中最为出名的是哪一位?”郑榛听到嘉木的这句话点了点头,面上带着笑意,表示对方的话并没有错,她走了几步后接着询问道,一边带领两位越走越远。
嘉木思绪被带着走,那股恐惧都消散了许多,他回忆了一下,才有些不肯定地道,“似乎是叫雷威。”
郑榛笑:“不错,正是雷威,在雷家的那九名斫琴师中,雷威斫琴手艺可称得上是出神入化,那时候唐皇甚至都听说了他的名声,让他们雷家进宫斫琴。”
“世间有传闻雷威成就如此之高,是因为受到了高人指点,才会有一手出神入化的斫琴术。”
嘉木想到自己祖父书房中的那架春雷琴,不仅猜测,“莫非郑家与蜀中雷家还有些渊源?那位高人出身郑家的某一脉?”
如今郑家人遍布五湖四海,海外也有着不少郑家人,在千年前有一脉曾与蜀中雷家有交集也并不是不可以理解。
郑榛笑而不语,并没有回答少年的这个问题,而是转身向前快走起来,不一会儿就又跟两个人拉开了距离。
阿苓和嘉木见此,看了一眼脚底下,感觉腿又软了一些,他们抓着栏杆闭了闭眼,两人不再看着脚下,直接追了上去,也许是一鼓作气,那股站在高处时的恐惧也被压了下来,他们很快就走过了这座悬空的木架桥。
他们走到尽头时,郑榛早已经等候了一会儿,看见像被什么人追杀一样的两人,说,“很害怕?”
嘉木诚实地点了点头,阿苓不想回答,抿了抿嘴唇。
郑榛却说:“以后这条路你们要常走,习惯就好了。”
阿苓啊了一声,嘉木回头看了一眼那悬崖峭壁下面被云雾挡住的树丛,根本看不见最底下的情形,两个人都不知道刚才他们怎么过来的,同时打了一个机灵,赶紧追上了已经远去的郑榛。
看得出来这里经常有人过来,已经走了一天小路,比起之前的悬空桥,这次的路虽然崎岖了一些,不过没有之前那般惊险,三人穿过一些狭窄的石道,阿苓就看见一个稍微空旷一些的石洞,一旁的石墙上还有几盏油灯,郑榛从怀中掏出打火用具,依次点燃了灯火。
他们这才发现这个石洞很深邃,就像一个地道一样,有石阶向下蔓延,探入看不见底的黑暗中。
郑榛走在前方,手中拿着一个火具,一路点燃了两旁的灯盏,墙壁被摇曳的火光映成了昏黄色,三个人的影子也被火光投射在墙壁上摇晃着,笼罩在几人的头顶像一头怪兽一样。
走在后面的阿苓和嘉木两人在又一阵风吹过之后,忍不住回了头,只看得见晃悠的灯火,他们已经离入口处又一段距离了,随着越走越远,气温也快速地下降,在这炎热的夏季,两个人渐渐感受到了寒意,不由得摸了摸胳膊上因为骤降温度而起来的鸡皮疙瘩。
“姑姑,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阿苓和嘉木走快了几步,跟上了前面执火的阿榛。
郑榛的面容在明明灭灭的光线下也半隐半显,在阿苓问话时她已经点燃了最后一盏油灯时,站在了原地说道,“郑家先祖的安息之地。”
她俯身在一侧墙壁上摸索了一下,两人只听到细微的山石摩擦声,在另一侧的墙壁上一块山石挪动了一个很狭窄的位置,仅仅只能让一人通过。
她走在了最前面,阿苓和嘉木互相看了一眼,很快跟了上去,结果刚过一条小通道就看见了一大片石棺。
郑榛把手中的火具扔进了一侧墙壁上的凹槽中,整个空间被照得如同白日一般。
“这里每一具石棺中躺着的都是郑家的每一任家主,外面的郑家祖坟中其实是空的,糊弄外人罢了。”郑榛对着呆愣站在石阶上的两人说道,“先磕三个头吧。”
两位少年目光从眼前的一大片石棺中掠过,虽然并不懂郑家先辈尸身为何出现在这里,还是沉默地跪在了地上,认认真真地磕了三个响头才站了起来。
郑榛这才带着他们走下台阶,一边向里侧走去一边说:“虽然郑家至今已有八十九代族长,可这里实际上只有七十八具石棺,其中有六具为空棺,里面是衣冠。”
阿苓忍不住问:“那其他的十一位先辈在何处?”
“其中六位被一把大火烧毁了,还有几位是因为某些原因身死他乡埋葬在了其他地方,于是这里并没有安置。”
郑榛慢慢带着阿苓他们走过一具具石棺,也不顾少年们人是否会有些害怕,她对着两人说,“这里往常都是我来打扫看护,现在你们来了,以后这份工作就交到你们手上了。”
阿苓目光落在了那些石棺的棺壁上,发现棺壁上都镌刻有一些篆体字,记有生者身前事。
而她很快就发现了一些不对劲,有些石棺异常地大,而且这些棺一般都在最外面。
郑榛解释说:“那是双人棺。有些先辈的夫人出身小郑家,且夫妻两人关系很好,死后可以一同入葬于此。”
“小郑家?”阿苓问。那岂不是就是他们家,她回忆了一下,她好像真没怎么听说过曾祖父的事情,家中父亲也是慎言,从未提起过,难道——
“曾祖父与曾祖母也葬在这里?”
郑榛说:“以后你有的是时间待在这里,你们可以自己去寻找答案。”
她接着向里面走去。
阿苓只能摸了摸自己的头,虽然一头雾水可还是老实地跟在后面,一边向里面走,一边打量周围的石棺,不一会儿就发现了一些蹊跷,她发现中间缺失的石棺大约在一千多年前,如果她记得没错的话,她曾经在郑家老宅中读过一卷郑史,也就是郑家的家史,上面记载郑家在千年前发生过一件大事,那时候刚好改朝换代,不过具体什么大事郑史并没有细说,只记载了一句:地光四年,夺门之变,帝崩未央。
好像也是从那之后,郑家的大多数人在入世后入仕前都会改名换姓,凡记载在郑史上的那些名人们皆是两姓两名。
不一会儿,一旁的嘉木却突然拍了拍阿苓的肩膀,小声地说了一句话,“阿苓,我好像看见我曾祖父了。”
就在刚才走过去的那台棺木,上面还刻有他曾祖父和曾祖母的名讳。
两个人在后面叽叽喳喳,不一会儿就引起了郑榛的注意,她不由呵斥了两人一句,“在这里要安静,不要惊扰了先人。”
两个小朋友连忙噤声,不敢再说话,像个鹌鹑一样跟着郑榛来到了一道石门前,又是弯弯绕绕过一些石棺,两位少年就看见了一具十分巨大的石棺被安置在一个棺床上。
这具黑石石棺比他们之前见过的都更为庞大和细致,这具石棺就像一个巨大的盒子,上面雕刻着各种花纹,有连绵的回文,还有一些动物和人物,看起来格外的不同,让人觉得有些压迫感。
郑榛率先走到石台上的黑石棺木前,跪下来磕了三个头,阿苓和嘉木对方如此郑重就知道这具棺木中的人身份应该非同寻常,果然,阿苓在磕完头起来时,良好的视力让她看见石棺棺壁上面的字迹,像是被用锋利的道具雕刻下来的一样,有些随意地草率,上面用篆体写了郑苓两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