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苓。
这具石棺中的人叫郑苓吗?和她的姓名竟然一样。阿苓在心中又唤了一声郑苓,有一瞬间,她失神了片刻,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心中觉得若有所失,空荡荡地。
像是有什么东西,她失去了。
“阿苓,阿苓。”
身旁的嘉木见到一旁的人跪在地上,目光落在面前的石棺上傻愣愣地,唤了半天也不回神,像是失了魂一样,他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
毕竟这地方邪性,虽然安葬地都是自家先辈,可保不准哪一任先辈还没有投胎,是个顽劣性子,在这地下待久了,想要上身玩一玩逗弄一下后辈。
身为郑家子孙,嘉木也知道郑家某些地方的不同寻常,也遇到过一些无法用科学来解释的事情,说这里有一些不干净的东西,少年一点都不会怀疑。
阿苓被少年的急切呼唤叫回了神,她看着嘉木有些担忧的眼眸,笑了一下,又重新看向那具石棺,竟然觉得有些亲切起来。
她说:“嘉木,这具石棺中的人好像和我同名。”
少年看了一眼,发现了石棺一处角落上雕刻的两个字后,也有些惊讶。
他们看向旁边的郑榛,有些好奇地询问,“姑姑,这具石棺中的人是谁啊?”
他们在郑史中并没有看见过有关于郑苓的记载,而且看这副石棺的形制,应该是周末春秋战国时期,距离现如今大约两千七八百多年,那时候郑史还没有开始呢。
“郑家的先辈。”郑榛从地面上站了起来,看着阿苓说,“确切地来说,是属于我们这一脉的先辈。”
“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山有榛,隰有苓。云谁之思?西方美人。”
阿苓点头。
郑榛笑了笑:“我的名字便是由此而来,就是为了怀念这位先辈。”
嘉木却是说道:“那为何阿苓却被取名为阿苓,这岂不是犯了先人的忌讳吗?”
阿苓也看着郑榛。
好像自从在郑家的老宅中见到了那个女人,被带到这座山上后,阿苓就感觉到了自己好像被拉进了一个更为神秘的世界,这个世界就是过往数千年郑家所要守护的秘密,而她已经站在了这个秘密的迷雾中,正在一层层拨开云雾,不过因为进来的太急,周围迷雾环绕,让她一时找不到方向。
郑榛却是看着阿苓的一张稚嫩的脸庞缓缓地摇了摇头,最后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对方面上的神情一时也无法让两位少年分辨出来,对方到底是因为不知晓而摇头,而是知道却不说而摇头。
郑榛又看了一眼石棺,接着带着两个人走下了石台,一边说,“相信你们看出了,这里其实是一座古墓室。”身为郑家人,这点眼力还是要有的,从小的熏陶在里面。
阿苓说:“应该还是一座唐墓。”
她刚才注意到墓室顶上的设计,虽然摆放在最中间的那副黑石棺为周末样式,可在周末春秋战国时期,大多数墓葬都采用土坑填埋的方式,凿石开石建墓还是在唐时更为盛行。
嘉木对于阿苓的这番判断表达了赞同,他也这样认为。
郑榛不置可否,接着说道,“除了郑家的家主在死后会被安葬在此,还有一些珍奇之物也被存放在这里,这里就相当于一个保险柜,你们之前在郑家看过的那些郑史和古籍,有些其实只是复刻本,更为重要记录着一些隐秘之事的书简都存放在这里的石室中被妥当保存起来,以后你们也要定时过来打扫和检查这些物件的保存情况。”
郑榛在说这句话时的面色郑重,让阿苓和嘉木也认真对待起来,他们看着郑榛的目光应了下来。
郑榛接着就带着他们进入了一间石室,这座石室比起之前的那座墓室发现毫不逊色,甚至更大,周围的墙壁被凿出了空间,堆放着垒起来的书简,中间还摆放着比人高了许多的木架子,大约有五六米那么好,上面是高高的穹顶,整个石室的墙壁上还镶嵌着一些散发微弱光芒的石头,从四周和顶上散发出莹莹光辉,让整个石室也不至于太黑暗。
阿苓一眼就认了出来,那些散发微光的石头是垂棘之壁,也就是世人口中传说的夜明珠,一颗就价值不菲,价值连城。
“这里的书简,你们可以随意地阅览,只是有一点,不能带下山,如果想要带下山,必须和我说一声。”
这里的大多数书简都记载着一些密事,从郑家作为一个记录者记载下来的历史,掺杂了很多自己的看法和隐秘,粗俗地说,就是郑家家主的日记,因为是日记,里面写的就毫无遮拦,什么都说了出来,这些记载如果不小心泄露出去,恐怕会引来大祸。
她也是把这里的大多数书简都读了一遍后才知道了当年带着她到这间石室时那人对她叮嘱时的慎重,现在,这个责任落在了她的肩上。
接下来的时间,阿苓和嘉木每日都会来这座墓室给先辈们磕一个头,然后简单地打扫整理一下,顺便从众多的书简中挑出自己感兴趣地带到高台木楼去阅览。
也是在这段时间内,他们才真正了解了这座藏在深山中的古墓并非是阿苓之前判断出来的唐墓,更确切地说应该是在西周墓的基础上经过了改造和扩展,所以才有了唐墓的形制,因此经过多年的改造这座古墓比他们想象中的更为庞大,至今阿苓和嘉木也只如果不到三分之一的地方。
因为他们听郑榛叮嘱过墓中有一些地方还设有机关,不能随意往来,墙壁中还有机关牵引的水银河流,如果不小心触动机关,石门会立即封闭,水银倒灌,把整座古墓封死,在里面的人将会窒息或者中毒而死。
尽管当时郑榛说这句话时很是轻描淡写,可是阿苓和嘉木毫不怀疑郑家先辈的手段,一点都不敢去一些不被允许进入的地方。
不过虽然到了山中,可他们二人毕竟也不过十岁,在外面应该还是读书上学的年纪,没理由到了山上功课就被落下了,于是除了每日早晨要去古墓一趟,他们上还要网课。
没错,就是上网课,因为现在科技的发达,阿苓和嘉木每天都被安排满满的,这些网课视频和一些课件资料都是之前阿榛在山下已经准备好的,而且除了学好文化课,他们还要上体育课,而郑家的体育课显然不同于外面的跑步踢球,阿苓和嘉木的体育课是练剑或者攀爬,山中有天然的锻炼场所,不过几个月,两位少年皮肤都黑了一些,看起来也更为结实了,再也没有刚来到这里的大少爷模样。
在秦岭山上第一场雪落下来时,郑榛带着两人从后院回来,正谈到郑文剑法很好,两位少年还一脸不相信,先生身姿那般单薄,看着就是一柔弱女子,他们表达了怀疑后一回头就看见郑文站在古柏树下,穿着单薄,看着远处的一片白色云浪,自从下了冬雪,周围的一切都是白色,远处的山也巅覆了一层白雪,神情淡漠。
此处风也格外的大,郑文的长发都吹的凌乱,夹杂着覆在晚上的白纱,让不远处的三人觉得下一刻面前的人就要被风吹走一样。
他们都看出了郑文的情绪似乎不太对劲。
郑文神色一向很淡,自从阿苓他们上山以来,郑文也只和阿苓说过几句话,大多数时候都在古柏树下斫琴,神情认真,也只有在这时,阿苓他们才觉得先生是活着的。
可今日郑文穿着一身单薄的外衣站在迎风口处这一奇怪的行为,才让他们三人察觉到了郑文情绪的波动。
郑榛踟蹰了一会儿,让阿苓他们先回屋子,自己上前了几步,走到郑文身旁说道,“先生,这天冷,回屋加件衣物吧。”
郑文没动,她看着远处的云雾,整个人的眉眼上已经落了一层冰霜,像一个冰人一样,不似活人。
阿苓和嘉木也有些担心,他们并没有听从郑榛的话回到屋子,而是站在原地看着。
过了好一会儿,郑文摆在三人担忧的目光下,转身对着郑榛说了一句话,呢喃了一句,“阿榛,我有些不安。”与其是说给郑榛听,还不如说是说给自己,到了她这个年纪,也没有必要从让人那里奢求安慰。
这时候的郑文难得显现出一些脆弱,郑榛能肯定这种脆弱是瞬间的,可她还是不由得心一颤,她的手抖了一下,面容有些发白。
这是郑榛在郑文身边二十多年来,第一次看见郑文的面上出现这副神情,茫然的有些不安,让她觉得眼前的这个几千年以来一直顶着郑家一片天空的人,还是一个人,不是郑家口中的神。
郑文说:“我做了一个梦。”
在那个梦中,天上下起了大雪,远方一片白茫茫,在无数被大雪覆盖的高山下,一片黑暗中,一位青年人身上有血不断地滴落在地上,脸上苍白地没有人气,那双黑如幽潭的眼眸地望向远方,没有聚焦,虚虚地说出了一句话。
也许是因为力竭,那句话甚至没有发出声音,她在明灭不定的光线中,只能看见被重重身影遮蔽的那位青年的口型。 阿文,救我。
第127章 昆仑
郑文说了这句话后却不再继续说下去了,又转身看向远处的山峰,一条连绵的山脉挡住了从北方吹过来的冷空气,就像是一把刀斧,把南北交给劈成了两半。
有的山峰一侧还是绿色,另一侧却已经被皑皑白雪覆盖,就像两个季节在一个地方重合了。
一旁的郑榛只好回了屋子拿出一件厚皮袄,披在郑文的身上。
她转身看见还站在雪地的两个人,赶紧驱赶着说,“这里风大,山上可没有医生,你们两个感冒了也没有办法,只能自己吃药硬扛过去,还不赶紧进屋。”
阿苓却看了一眼站在风口处的人,有些低声道,“姑姑,不知为何,我觉得先生有些伤心。”
这是她能清楚感觉到的情绪,灵敏地她自己都感觉到惊讶。
可是,先生为何而伤心呢?
阿苓在听从郑榛的话向木楼走了几步后,拢了拢自己的衣袖,搓了搓手,吹了一口热气暖了暖自己的手,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树下的那个女人,对方面上的神情她看不懂,因为太过冷漠,让她感受到弥漫在郑文周身的那股悲伤也仿佛是她的错觉一般。
“你个小家伙懂什么?”郑榛失笑,她轻轻拍了拍阿苓的脑袋,看着嘉木说,“屋子里有暖炉,你们先进入暖一暖身子。”
“那姑姑你呢?”阿苓问。
“我在这里等一会儿,看这天气晚些时候可能还有一场大雪,先生在这里待久了恐怕会出事。”郑榛有些担忧地看了崖边的郑文一眼,心中还有些犹豫,她其实心中也有些不安,思索是否要给山下发一条消息。
先生如此反常,她也是第一次遇见,就怕是有天大的事,她一个人顶不住。
阿苓看了一眼郑榛。
郑榛却笑了笑,安慰对方,“不会出事的,我听说阿嬷准备了一些食物温在炉中,你们应该饿了,自己去厨房里拿。”
阿苓和嘉木这才点了点头,两个人回了木楼,不过在去厨房拿了食物后,他们没有进里屋而是一边吃着一边走向了前院,他们两个人站在门口,看着郑榛陪着郑文一直站在风口处。
不一会儿,果然如郑榛所说,天下起了大雪,很快地面上又落了一层白雪,把原先的脚印覆盖住,风把大雪裹挟进了房屋中,阿苓和嘉木赶紧上楼检查门窗,等他们下楼时,只看见郑文依旧站在原地,身上已经落了一层白雪,真的像一个雪人一样了。
郑榛早就已经受不住了,她毕竟是肉眼凡胎,站在雪中不过半个时辰就已经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了,连忙进了屋子给自己披了一件衣物,坐在火炉旁边暖手。
郑文却仿佛感觉不到四周的风雪一样。
坐在一侧的阿嬷神情却是最为如常,活的岁月多了,不管遇见什么就从容了许多,跟在郑文身边的这百些年,她也见过不少事情,毕竟在民国时,她也是拿过木仓的人,也杀过人也差点被人给杀了,一双小脚也活到了今天,现在更是世道太平了,没有什么坎儿是过不去的。
她慢慢放下手中的针线,抚了抚眼上的老花镜,把水壶从炉子上拿下来,平淡地说了一句话,“给山下发一条消息,什么话也不要多说也不要多问,只问一下山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阿苓有些疑惑:“山下?山下会出什么事?”
嘉木正埋头在啃一个肉包子,听到这句话也抬起了头,神情有些紧张,他以为阿嬷的意思是山下的郑家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郑榛却很快明白了阿嬷的意思,郑文如此这副异常举动,明显并非山中出了问题,阿苓他们今天早上还去古墓看过,并没有外人进来的痕迹,而且现下下了大雪,也不会有人进山,就算是熟悉山间地形的牧羊人和猎手在这种天气也会谨慎很多,那么让郑文表现出这种行为只有可能是山下出了事。
可是什么样的事情会让一向面色不动,十分冷淡的先生如此……郑榛想了很久,才用了一个词,如此的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