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脸色陷入苍白的蔡夫人还有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的小娘子们,苍老的声音中硬是带着些果断:“都上车,不愿走的话就留在这里好了。”
郑文第一次正视自己的这位久居不出的大母来,不同于一般的老夫人,对方在听到郑文那句话后身上突然涌现出一种久经世事的沧桑和上位者的利落,就连脸上的皱纹看起来都带着些聪明人的气质。
蔡夫人她们这次总算没有了怨言,脸色却比先前难看不少,郑文神色郑重:“世母,大母,接下来,我们可能要急行赶路了,不到骊山不会再在路上停留。”
郑老夫人点了点头,知道此时不是可以儿戏的时候。
把家中女眷都安排上马车后,郑文也上了车,为了防震雎特在车中放了不少皮裘厚毛毯当作垫子,不过用处并不是很大,事实上一路走过来,郑文身上也有不少地方都被磕到,心中也有点呕吐感,不过被她一直压制着,不敢表现出来。
蔡夫人优柔寡断,卫夫人眼光浅薄,而识大义的郑老夫人偏偏年事已高,这府上的女眷没有一个能做主事人,如果她也放下担子表现出不适,恐怕今日可能真会死在犬戎刀下。
马车在骑兵和护卫的保护下开始行驶远去,刚走一会儿,郑文靠在晃动的马车墙壁上正想送一口气,就听见了外面的惊呼声和吵闹声,乱成了一团,就连马车的速度都慢了下来,郑文心底一紧,还以为遇见了乱兵,结果刚掀开马车帘子,就看见不远处半边天空灰蒙蒙的一片,火光四起,天空的颜色已经变成了暗黄色,像极了每日的黄昏,压抑沉闷。
起火的方向正是镐京的方向。
第30章 镐京大火起
眼前的一切似乎与那日的梦境重合。
冲天的火焰让十里之外的她都能感觉到席卷而来的热度,只诧异了霎那,郑文快速反应过来,脸色大变正要呼斥队伍加快速度,突然车队后面传来轰隆声,大地也跟着震颤起来。
周围的骑兵迅速警戒起来,围在几辆马车周围。
车内的阿苓也站起来半蹲在车门口,手握弓箭警惕地看着车外把郑文护在身后:“女公子,后面好像来人了。”
郑文半挑起车窗帘子,不过视野被马匹和人头挡着,她什么也看不见。这时,一位骑兵驾马上前,对方叫郑泽,是郑家的家臣,也是郑勷派来的这队骑兵的头,在军中地位应该不低,他对着车内的郑文说:“女公子,来的人应该不是犬戎兵。”他看见了骑兵中间的那辆辎车,旗子上面的字似乎是大篆。
郑文听见这话拍了拍阿苓的肩膀:“阿苓,可以让开了。”
后面的几辆马车的帘子也被掀开,几位女眷都有些惊恐地看着窗外,而在他们商谈的时间,身后的那一队骑兵已经赶了过来,刚下车被围在骑兵中间的郑文一眼认出了那面旗帜上面的字,是鲁。
应该是公子奭。
不过车马经过她们并没有停歇,中间的那辆辎车被围在骑兵中,车窗紧闭被裹得严严实实,速度明显比上次见面时快了许多,经过时就像一阵风。
镐京方向的大火似乎已经冲上云霄,车内的几位娘子也发现了那场大火,都不由露出惶惶神色。
郑文转头对那位骑兵道:“我们加快速度,争取跟上前面的那些骑兵,他们应该是鲁军中的精骑,到时候遇见犬戎的骑兵们人多一些我们也好应对。”
骑兵应声。
郑文让阿苓把车帘子放下,又重新坐回了马车中,似乎因为后方传来的那场大火让众人心中已经有了不详的预感,马速也比之前快了很多,整个队伍一直处于一种警戒和压抑中的状态,就连车中的那几位小娘子也安静很多并未再出多余的幺蛾子。
现在是早春时节,路旁边的田中长了许多庄稼,远处的低矮群山也是郁郁葱葱一片,比起上次出来时愈发的生机勃勃,远远望去,好似一大片绿色的毛绒地毯,就连空气也新鲜许多,轻嗅一口心情也会舒畅少许。
可大多数人并没有春游的喜悦,他们现在正在逃命中,尚没有心情去注意路上的风景,郑文半靠在车墙上,半阖着眼努力把上涌到胸口的呕吐感,虽然这走的是修整过的官道但因为速度太快,不小心压到小石子就会上下颠簸,一路下来她感觉她的整幅身体都要被撞散了,手肘的地方刚才不小心撞到了车门上,一直隐隐作疼,怕雎和阿苓担心她就没说出来。
阿苓担忧地看了眼角落里把自己固定住的郑文,从一个小夹格中掏出一个小陶壶,周围用棉絮布包裹着,她用手摸了摸,是温热的,才松了一口气到出一小杯递给郑文:“女公子,喝杯水吧,你的嘴唇都干的起皮了。”
雎睁开了眼,不过因为晕车太过,她说不出话来,脸色比郑文还不好,也许是年龄大了,身体各方面都不如以前,加上这些年生活安康,雎也有些养尊处优起来。
郑文抬起手接过陶杯,此时一个颠簸杯中的水差点洒在身上,她马上一整口快速地灌了下去,温热的水一下肚子让整个骚乱的胃部都好了一些,看见有些晕车的雎,对着阿苓道:“给雎也倒一杯。”
阿苓点头。 郑文感觉好受了一些,才掀开车窗,风卷起来,让车内的空气清透许多,她深吸一口,探出身看见公子奭的骑兵马车一直和她们处在不远不近的距离,郑泽的马就跟在郑文马车旁边,他在急速行驶的马匹上俯身对着车内的人说了句:“女公子,危险。”
郑文嗯了声,半眯着眼看着前面的那群骑兵围绕在中间的辎车。此时太阳已经出来,她就这么看过去竟然还觉得有些刺眼,不由拿手放在额前遮了遮。
看了好一会才缩回身体,坐在车中松了一口气。
她刚才就注意到对方的马车的速度好像慢了一些,不管是什么原因,对于她们来说无疑是一个好消息,她们这一队全是妇女老少,再加速的话谁也坚持不下去。
身后一个骑兵突然上前来,对着郑泽说了几句话,坐在车内的郑文听见了,她猛地掀开帘子,看向来报信的人,那位骑兵看见露脸的郑文,看了郑泽一眼才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女公子,老夫人和女君刚才坚持不住,已经晕了过去,几位娘子的情况也不太好。”他们刚才的速度太快,基本上是平常速度的两倍,他们这些骑兵倒还好,行军时日夜不眠也是常有的事,可这些骄矜的贵女们就不行了,哪里受过这种磋磨。
郑文看了眼他们身后的方向,并未看见什么人,又看了眼鲁军骑兵的方向,心中思索片刻还是做了个手势:“休息片刻。”他们已经差不多走了半个时辰,按她计算以现在的速度半个时辰后应该可以到达骊山。
府上的护卫和骑兵们一起找了个可以扎营的位置,把马车停在外围围成一排,郑文不太放心又把这些骑兵和护卫分成六支小队,分派在四处巡逻警卫。镐京放火的时间离他们出城的时间很近,说不定他们刚出城,那些犬戎人便杀进了国都城中,在这里扎营实在是不是很好的决定。
郑文发现公子奭他们也在这里停了车,辎车被拉到道路一侧的高坡上被重重骑兵围住,像一个大铁球似的,那位公子奭本来就身体病弱,应该不适合长途跋涉,郑文估计对方身体可能也不太好。这里易守难攻,其实更适合弓箭手和步兵突袭,骑兵在此可能发挥不出优势,但却是一个扎营的好位置,可以看清远处的情况。
车上的蔡夫人她们已经被人扶了下来,坐在一棵树下阴影处,几位娘子被身旁的仆从伺候着饮水,而一侧晕过去的老夫人和卫夫人脸色都不太好,已经隐隐有些灰白色,进气多出气少了,车队中有随行的府上疾医,郑文干净让人请过来给两位夫人把脉诊断。
疾医跪在两位女眷面前,此时也没有那么多顾忌了,郑文直接让对方望闻问切一步到位。
“我大母和阿母的身体怎样?”郑文半蹲在旁边,从身侧的人手中接着装着温水的陶杯,慢慢的喂郑老夫人饮下,一遍询问一旁的疾医。 疾医年岁也不小,一趟赶路下来脸上的皱纹也深邃了一些,这个时代的工匠和医生都是贵族下面的奴仆,地位低下,并没有什么话语权,只能听从主人的安排,这位疾医医术不低,祖上也有几位在宫廷中服侍过君主,只是后来不小心得罪了一位贵人,为郑家先祖所救,就一直呆在了郑家,成为了郑家的家臣之类的仆从。
他思忖一会,才斟酌道:“女公子,老夫人年事已高,身体本就不好,这般赶路身体难免受不了,而女君……”说到这里,这位疾医试探地看了眼郑文,才神色慎重接着说,“之前身体就有了亏损,一直在修养中,前不久才又大病一场,再这样赶路,怕是、怕是……”
郑文放下手中的陶杯,目光落在面前郑老夫人满是皱纹的一张脸上沉默下来。
半晌后她站了起来,吩咐疾医先开一些安神的药。
疾医连忙点了点头,安神的药他带了不少在身上。
吩咐完,郑文才带着阿苓离开,雎带着一些奴婢从马车上搬下来一些青铜器皿就地在煮食食物,早上出发的急,大部分人都没用餐,经过一番赶路,都饿得紧。郑文从营地中间穿过去,站在一侧高地上,看见在他们不远处扎营的那队骑兵也警戒地在四周巡逻,一位穿着白衣的公子被人搀扶着从车上下来,在一群黑甲的军士中格外显眼,由于中间有些距离,她看不清对方脸上的神色。
她刚向那边走了几步就引来了巡逻士兵的目光,对方警戒的视线在她身上和身后打量了数圈,郑文没有再试图前进,停在原地,目光穿透对方与公子奭的视线对上,她笑了一下,向后退了几步转身离开。
不过,她刚远离几步,上坡跑下来两个人,是郑府上的护卫、田几的手下,她以前也见过几次,看见郑文后连忙跑过来:“女公子,不好了,我们在山上爬树时看见远方好像有人过来了,人数不少,大多都是骑马的。”
“是犬戎人?”
两个护卫对视一眼,有些沉重地回答:“很有可能是,他们是从镐京的方向过来的。”
郑文听到这个消息眉目也低沉了些。看来很有可能是那些犬戎人从镐京城中得到了消息,准备来骊山来围杀周天子了,而他们可能会成为那批狼群的饭前甜点。
第31章 林子大快飞
那队人马转眼间便到达了山坡不远处,远远望去也是黑压压的一片,看着格外惊心,马蹄带来的轰隆声和震感郑文站在高坡上就能感觉得到,像是大地震后的余感。
她旁边的郑泽脸色已经变了,赶紧让部下去把几位娘子扶上车准备出发。
郑文看着那批越来越近的人,又看了眼下方的夹道和他们这群人,对方人马太多他们这边又没有准备,硬拼的话根本赢不了,而此时再逃也来不及了,对方全是精骑以他们的速度肯定很快就会追上他们,没必要浪费力气。丽嘉
“来不及了,把东西带着,准备往山里走。”郑文俯身快速地把腿脚处地裙摆系上,袖口也用布条紧紧地缠绕在手腕处,一遍对身边的人吩咐道,“让府里的护卫把几位娘子和夫人背着,我们准备撤。”
她说完话看向一侧的高坡却发现他们旁边的那队人马已经收拾好了,正行装待发往高坡上走去,那位公子被一个人背在身上。
看样子他们也要进山,应该是那位公子身子骨不好,长途跋涉的车马身体根本经受不了。
郑文处理好自己的行装,让阿苓去车上把要带的东西戴在身上,等所有的人准备好后,郑文吩咐道:“我们跟着那队人。”不过想了想还是让郑泽挑出一个擅骑之人去骊山报信,一个人也容易行事一些。 郑泽点点头。
一路上郑文带着阿苓和府上的护卫走在最前方,一众女眷走在中间,骑兵走在最后面压阵,因为是春天,山上的树木重新长了绿叶,灌木丛格外茂密,走起来并不容易,而且这里树木密集下面杂草丛生,时不时地有藤曼挡路,必须要用刀剑开路,还是注意脚下会不会有蛇虫鼠蚁。不过前方已经有公子奭他手下的人用刀剑开完道,郑文他们走起来也方便许多。
“把裤脚都扎好,还有袖口也扎紧一点。“郑文一边走一边大声道,“林子里面蛇虫很多,小心被咬了。”
她让阿苓把手脚都裹住。
阿苓闷声把裤脚扎紧,弓箭背在身后,手持青铜剑护在郑文身旁,一路走在郑文的前面。
走了一会儿,郑文发现前方站了许多人,那位白衣公子就站在前面不远处,郑文刚砍断一根藤曼直起身抬头边对上的他的视线。
阿苓迅速踏前一步护在郑文身前,旁边的一众护卫也警惕地看着对方,手放在剑柄上,随时都可以拔剑。
“阿苓,不用,你先让开。”郑文拍了拍阿苓地肩膀,从她的身后走出来,看向那位等候他们有一会儿的白衣公子,比起上次见面,对方的脸色更差唇色发白,站着时还需要身边的人搀扶着。
“公子,你这是何意?”郑文笑着说。
公子奭也笑了笑,笑容很淡,若有若无,只不过那双雪狐似的眼中并没有笑意:“小娘子你们这行为有点不太厚道。”他说的应该是郑文利用他们在前面开道的事情,不过,他刚一说完话就咳嗽起来,片刻后脸色就隐隐有点泛紫,身边的仆从只能急急地给他拍背止缓,看的郑文都有点忍不住想怜香惜玉起来。
等缓过来后,公子奭抬手止住了仆从的动作,没再多话直接对着郑文他们说道:“我们一起走。你们派十个人随我的人一同去前面探路。”
这时,从一边的灌木丛中窜出了一个人,身上都缠着各种各样的绿色藤曼,整个人就像一棵小灌木丛,如果不是走出来郑文都差点没发现对方。这隐蔽做的可以啊,看对方身形应该是军中的哨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