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苓静静地陪在旁边,跟随着郑文的步伐,偶尔抬头看一眼身前的人。
郑文突然停下步伐,看着不远处巡逻的兵士,转身询问身旁的人,“阿苓,你觉得公子奭想隐瞒我什么?”
她其实还有一种猜测,那种猜测与她身怀的秘密有关,可是也不太可能,她并未感觉到毛骨悚然的危险感。这次她因为情报短缺,根本无法猜测出公子奭如此因为的真正缘由,只是有一种感觉,这件事可能与郑勷有关,或者郑勷没有死,公子奭是想要把她当做要挟郑勷的一个重要砝码。
虽然劝说其他人不要担心,可是郑文自己却因为这块悬起来的石头而隐隐不安。
阿苓没有回答,静静地在旁边等待,她知道女公子只是为了理清男孩中的一些疑问,并不是真的在询问她。
不过再担心也无用,想不明白的郑文干脆放弃了猜想,决定下午就回府,于是她上午半天照常带着三十多位少年在三百亩田地周围转悠了一圈,让他们记下田中耕作人数,并根据这些人的大约饭量来计算每月每年需消耗多少钱财的谷物。
这是这次外出不知的小课业,严格来说并不难,只是需要仔细考虑,他们需要考虑到这些难民一餐用掉多少谷物,大人小孩是否有所不同,谷物价格是否稳定,并大约估计其上涨趋势来进行计算,里面涉及的算法并不困难,这次作业本质上其实就是一个很小的项目活动,主要锻炼地是这群少年的组织协调控制能力,数法倒在其次。
下午时分,郑文便让阿苓和田几他们去把车马整理一番,回到屋子搬了一些奇怪的陶盆子出来放在车上,七娘子还有些意外,“三姐,我们这是要回城?”
“对,回城。”郑文让田几他们用草木绳子把这些陶盆子固定在车上,避免回去路上颠簸把这些陶制器皿都给颠坏了。
七娘子是第一次看见这些东西,有些好奇地打量,每个陶盆子上面都盖着一些稻草和粗布,她也看不出来里面装着什么,但知道极重,她根本搬不动。
她问了才知道里面装着都是浸泡在水中已经发了芽的麦种和豆种,“搬这些回去做什么?”七娘子感觉到震惊,看着自己的阿姊觉得对方可能真的是爱上种田了。
郑文拍了拍对方的头:“问那么多干什么?回屋子换身衣服,把自己的物事全都收拾好,申时之前我们必须出发。”这里回去大约要一两个时辰,路上稍微耽搁一下,城门就关闭了。
七娘子嘀咕了几乎才走进了屋子,等郑文让田几把陶盆子都搬上了牛车,附近的旅贲什长才姗姗来迟,“郑小娘子,你们可是要回府?”
郑文点了点头,“东西都已经装好了。”
什长看了看听在院子门口的牛车,出乎郑文意料之外他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就吩咐手下的兵士也去准备,只留下了一部分人守候着庄院,其他人都跟着他一同回府。
郑文看了对方好一会儿后,脸上浮现出微笑,让田几和对方客套地说着话,她自己则回了内室去换衣裳,毕竟回府她总不能穿着下田的粗布裋褐回去,要不然甫准要跟在她后面说个不停,生怕自己污了他家公子高贵的双眼。
旅贲什长吩咐后,整个院落的速度都快了不少,不过一刻钟就收拾好了所有的行装,郑文她来的时候本就是双手空空,于是回去除了带一些农产品回去也没有别的物事了,队伍在未时三刻就开拔上路。
一路上倒还算安全,没有遇见什么不太平的事或人,只是在途中时一队骑着快马的人突然从虢城的方向而来,速度很快,起先什长还警惕着,后来发现对方只是一队过路兵士,似乎在赶路,根本就没有看他们一眼。
只有走在郑文马车旁边的霍仲却突然转身有些疑惑地看着那队越来越远的骑士们,皱了皱眉头,觉得最前面的那人似乎有些眼熟,不过对方马速太快,他根本就没看太清楚。
一个时辰后他们一行人安全抵达城门,很快就达到了郑府的侧门。
把田几他们留下卸载东西,交待他们把这些陶盆子放置在哪间屋子后,郑文马不停蹄地带着阿苓绕了一圈去了公子奭所在的前院。比起她走的那几天,院子的人好像又少了一些,不过守门之人还是熟悉的面孔,她踏上石阶时,对方如同往常一样并未阻拦,于是她直接进了屋子,正要说话,就听见内侧传来公子奭冷静而平淡的声音。
“再派一些人出去,混淆他们的视线,不要被他们发现人在我们这里。”
第62章 邀春日狩猎
甫从内侧出来,刚好就看见站在门口不远处的郑文,面上有些惊讶,然后唤了一声郑小娘子,像是在告诉里面的公子奭外面有人。
郑文一时猜测不出对方是惊讶她会出现在这里,还是她竟然如此早得便从庄院回来了。
甫的这声惊讶声后,他向内侧看了一眼,似乎得到什么命令,对着郑文微微弓了腰然后就走了出去,应该是去吩咐底下的人去执行刚才公子奭的那个命令。
她心中猜测对方口中的他们和不要被发现的人到底是谁,就发现公子奭慢慢从内侧走了出来,正站在不远处看着她,面上并无惊讶,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对她的出现并未表示惊讶,似乎并不怕刚才的话被她所听见,而对方脸上的宽松笑意把浑身的清冷气质都降了一些下来。
“怎么今天就回来了?”
郑文没有回答,她的目光落在对方的脸上,也笑了笑:“你派出去找雎的人有没有传回来什么消息?”
自从公子奭的人到了之后,郑文私底下就拜托过对方这件事,不过毕竟是相求,她一直就并未追问,只等着对方有了消息后再告诉她,可如今过了一月有余,公子奭这边也没有告诉她任何关于雎和郑泽她们的消息,郑文因为昨天的事情后,心里难免又多想了一些,觉得雎她们可能已经出了事,要不然以雎他们的脚程,也不可能走多远,按照公子奭手下打听消息的能力,如今也该有消息了。
公子奭却是微微挑眉笑了笑,那双往日看着乌沉波澜不惊的眼眸甚至都泛起了一丝笑意,“你来的正好,昨日齐奚到了,刚好带回了一些消息,说有派出去的一队人在虞地发现了郑泽他们的踪迹。”
他说着话走回里间,郑文跟在公子奭的身后,看见他从案桌的角落里拿出了一卷书简,封筒已经打开,说明对方已经看过里面的消息。
郑文看了对方一眼,公子奭眉梢微挑,把手中的卷筒递给了郑文。
他道:“消息虽是昨日送来的,可毕竟在路上耽搁了一些时日,他们可能已经不在原处,找到他们还需要再耗费一番功夫。”
郑文点点头,打开了竹简,认真阅览了一遍。上面只有几句话,在虞地附近发现了郑泽他们,不过上面用的是疑似二字,公子奭手下的那些兵士毕竟不认识郑府的人,查找起来肯定并不是很方便。
不过,她摩挲了一下竹简的边缘,并不光滑,这条书简其实有些奇怪,她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固定竹简的木绳,却并未发现异样。只是对方好似是专门为这条消息写下的函文,这点有一些不太寻常,不过也有可能公子奭手下惯常如此办事,避免事务混杂在一起,不好整理。
她看见下面还有公子奭的一条批注。
“这些竹简在晚间必须全部重新发出去。”公子奭说道。
郑文点点头:“只有郑泽他们的消息?可还有郑府府上女眷的下落?”
雎是和蔡夫人她们一起走的,按道理来说没发生意外的话,她们应该在一起。
这下公子奭却是摇了摇头,对郑文说道:“目前我的人还没有探寻到她们的下落,秦岭山脉纵长远深,现下正是春日野穹,凶兽从冬眠中苏醒过来,那几位小娘子和夫人们可能凶多吉少。”
郑文其实也有如此的猜测,不过心中还是存有一点希望,听见这话只沉默地点了点头,礼貌地道谢后就带着阿苓准备离开。
她今天突然来到公子奭这里的目的未尝没有要打听一些消息的意思,可是她没有想到公子奭这里真有了郑泽他们的消息,于是郑文开始忍不住怀疑自己,难道昨日霍仲看见的那些人其实是送这些消息的信使,这也未尝并非没有可能。
想不到公子奭却突然叫住了郑文,对上她有些惊讶的目光,公子奭笑了笑,发出了邀请:“四月秀葽,五月鸣蜩[1]。现正值春日万物萌发之日,林中虎兽作恶,过几日郑小娘子可要与我等一同去山林狩猎?”
西虢之地在后世的陕西附近,为宗周京畿之地,这里山林众多,春日里虎兽为患,祸乱周围,不少庄稼都被一些野兽践踏,还有附近的庶民被猛兽所伤,因此贵族狩猎对于此时的庄户庶民来说反而是好事一件。因此,周朝从上至下惯有狩猎风俗,兵士训练也时常与田猎交接在一起进行,有奖励他们的意思。
郑文很快意识到这是一个很好的野外训练机会,院中的那些少年虽然身体素质在这段时间内有所提升,可如果要在这乱世中行走,这一点远远不够。
郑文看了一眼身后跟着的阿苓,询问:“我可否带着我院中的那些人一同前去?”她对上公子奭的目光,说道,“到时我会让他们伤者自负,不会为难你的人。” 公子奭不可置否,并没有反对郑文的话,只说:“这几天甫会有我吩咐的事情,可能稍会忙碌,如果有要事,可以去找齐奚,或者来找我也行。”
看见郑文有些疑惑的目光,他才解释道:“齐奚是我身边的仆从,与我自幼相伴,你之前也见过。”
郑文这才反应过来,齐奚是那位少年仆从的名字,不过当时她和公子奭跌落到了山坡下方,就一直与对方失散了,如今看来并无事情。
她点点头,与公子奭又询问了一下狩猎的时间和所需要的准备后才带着阿苓离开了前院。
等她回了后宅时发现那些陶盆子已经被摆放在了一座搭建起来的茅草棚子,可是田几他们却不见身影,那些少年们却是坐在檐廊下正在温习功课,他们虽识字不少,可容易忘记,每日要频繁拼写且不间断地阅读书简来加深记忆和稳固知识点记忆。
七娘子也拿着一卷书简蹲在一个角落里,应该是早晨听郑文说她也要参与考核,于是开始临时抱佛脚。
她找了一位少年询问:“田几他们几人呢?”
少年看了看不远处的茅草棚子,想了一下,才说:“好像出去了,之前听霍仲和郑山说过,他们要去城中的客舍去一趟,打听一下消息。”
郑文点点头。心想应该是之前三人被她训斥了一顿,现在想要将功补过。
于是她也就没有放在心上,带着阿苓去了那座新被搭建起来的茅草棚子,这里原本是她白日用来晒太阳乘凉睡午觉地,现如今用来摆放这些陶盆子正好。
把所有的陶盆子掀开检查了一遍,发现并没有破碎,郑文才放下心来,把一些茅草重新盖在上面,只等这些种子发芽,这些发芽的种子她会种在院子里院墙边,不多,但可以让她以便观察可以时常照顾,通过杂交选出最优良的品种。
把这些事都做好后,郑文才松了一口气,她环视了院子一圈,并没有发现郑山,觉得对方应该是去小西院了,想了想,她也有四五天没去那边了。
于是让阿苓在这里温习她的功课后,她正准备起身前往,才刚转身就发现了突然进了院子的霍仲,对方脚步急促,脸上有焦急色,看见院中的郑文后连忙说道,“女公子,前太子伊皁在曾国称王了。”
郑文身体猛地僵住,看向门口进来的霍仲,田几和另外一个人跟在霍仲的身后,脸上都有一层薄汗,气喘吁吁,看样子是一路小跑赶回来的。
霍仲在郑文一双眼睛的注视下又说了一句:“惠侯在携地惠邑也称王了。”这里的称王肯定不只是诸侯王称,而是指这两位王室子孙同时登基称帝了。
郑文脸上的神色放缓下来,却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两位同时称王?”
霍仲点头:“客舍中的那些商人还有游侠儿是这样传的,两位公候称王的时间不过只差几日而已,说是不过就今日传过来的消息,城中的屈姓王族已经派了人去东虢打听。”
郑文问:“两位称王,有何说法?”
惠侯和伊皁同时称王,必定是有两股势力在焦灼中。伊皁之前就有勾结外敌杀父传闻,诸侯不满意他并非疑惑之事,只是,“为何选择惠侯?”
郑文有些疑惑,惠侯为前任周天子之弟,现任天子亲子也还有,为何惠侯敢在惠邑称王,有哪些人会支持对方。她脑海中想法不断,却突然想起了前些日子频繁光临他们这座宅院的锦衣郎君公子丹,突然若有所悟。
难道公子奭早就已经和惠侯他们勾结在一起了,或者说不止是鲁地,西虢也是惠侯的背后支持者,毕竟虢国多年前为周天子献上虢媤后就一直备受天子宠信,虢公更是在天子面前行事,与前太子伊皁和曾国中间夹着仇恨,现如今公子伯吉和虢妃下落不明,对方支持惠侯也是情有可原。
她正思索,就听见了一道有些喑哑的声音响起,“霍仲,可有我阿翁的消息?”
是七娘子的声音。对方听到了刚才霍仲的那些话,也许心中有所猜测,忍不住出了声,除却郑文,她现在能依靠地也只有下落不明的郑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