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街头,人头攒动,齐奚很少能看见如此场面,在鲁地时他们一向很少外出,公子奭走了几步,却站在一处灯下面不动了,他一直看着一个方向。
他一眼辨可看出有一位小娘子被一群人裹挟着向一个方向而去,那名小娘子应该是察觉到了不对劲之处,开始想办法逃脱。
有点像被困游鱼。公子奭甚至有点闲情逸趣地想。
一开始,他并不想多管闲事,说起来,在他记忆中他做过的善事屈指可数,约等于无。
可是那个小娘子手段利落,几乎在片刻就做出了选择,手持发簪竟然脱离了困囿。
他看见那位小娘子向他跑了过来,眼中的求生欲望像火一样灼烧。有些眼熟,他想起了对方是谁,但就算这样,他还是并未有任何触动。
是城外的小娘子又如何,这世间人要想被救还得靠自己。
于是他听见那位小娘子隔着人群对着他喊道:“我父乃天子虎臣,我母乃齐王亲妹,今有贼子挟持于我,还请郎君相救!”
一瞬间,公子奭的心动了一下,他第一次遇见如此聪慧的小娘子,不过他依旧平静地看着那边,那瞬间心中在想着什么,公子奭如今也说不太清楚。
最后等小娘子的眼中显露出绝望之色时他心中才突然起了恻隐之心,转身对着身边的齐奚吩咐了一声,让他们去救人,便准备自己带着人离开。
他想,这是他记忆中的唯一一次做善事,感觉还不错。
可是,唯一的那件善事也并未做成。
第70章 你欢喜于我
夜间篝火燃了起来,郑文换好衣裳从营帐中出来就看见齐奚和七娘子还有阿苓坐在一起,旁边的那些仆人在处理今日的猎物。
她走进了就听见齐奚真诚劝说的声音。
“七娘子,仆家公子真的很欢喜你阿姊的。”
七娘子立刻反驳,满脸都是不相信的神色。
齐奚却是说,“郑小娘子之前在上元灯节差点被一些贼人劫持,当时公子还吩咐让奴去救人。”
七娘子这下不说话了,她知晓当时那个事件的主导者是她的阿母卫夫人,不过七娘子却还有疑问,她仔细地回忆了一下,还是迟疑地出了声,“我记得我阿翁说当时出手相救地是一位晋国的公子啊?”而且好像还是晋侯的嫡子公子晞。
当时她阿母因为此事被阿翁厌弃后禁闭在东院,私底下她有数次还听阿母喃喃自语,说阿翁想把阿姊嫁与那位公子呢。
坐在旁边的阿苓也跟着点点头,齐奚正要解释,郑文已经走了过去,被他们发现。
七娘子立刻闭上了嘴。
刚才齐奚聊地那件事与卫夫人有关,她根本不想在郑文面前说起这件事,除却心虚还有一些其他复杂的情感。
刚才的话其实郑文已经听见了,说实话她有些惊讶,但她觉齐奚应该不会撒谎,这是多日相处后她的一个直觉判断。
齐奚也有些紧张,脸都红了大半。阿苓却是站起来,空出一个位置给郑文,她靠着七娘子坐了下来。
郑文说:“怎么都不出声了?”
七娘子不说话,阿苓是本来就沉默,齐奚在旁边憋地一张脸都是红的,他有时候可以和七娘子阿苓她们正常说话,可是遇见郑文就是感觉跟老鼠看见猫一样,白日里外马车上已经是他面对郑文最大胆的反应了,还瞪了她了几眼。
齐奚还是支支吾吾几下,勇敢地出了声:“郑小娘子,你是不是厌弃我们公子啊?”
要不然白日里也不会下手贼重,他家公子脖子上的伤痕现在看着还很明显,伤口还并不是很轻,估计很要一大段时间才能愈合。
郑文笑着摇了摇头,和齐奚他们说话时她一向随意,就像院子里的那些少年也不再如之前那样怕她,她从他们面前走过时恨不匍匐在地行一个礼。
“我并不讨厌公子奭啊。”郑文拿着一个木棍子,不断挑着火焰,然后脸上带着浅淡的笑容。
齐奚道:“那郑小娘子喜欢公子?”
郑文看向齐奚,坐在对面的少年神色有些奇怪,她想了一会儿还是迟疑地点了点头,觉说不喜欢有些奇怪,于是道,“算是吧,我也挺喜欢……”你的。
不过她话还未说完,齐奚就像是看见了什么人,突然笑着站了起来,然后朝着郑文身后唤了一声公子。
郑文转过身就看见公子奭换了一身衣裳,一袭白衣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神色不明地看着她,附近的火光映照着他的面庞,多了丝暖色,似乎已经站了好一会儿,不过刚才郑文过来时并未看见对方,应该是才过来不久,通过对方的神色,郑文知道对方应该听见了她说的话。
有时候事情就是如此巧合。不过郑文想起刚才齐奚的神色,不由吐槽,这看着单纯的孩子想不到也有心眼,果然说不愧是跟在公子奭身边混人嘛。
公子奭慢慢走了过来,不知道是不是郑文的错觉,对方看向她的目光有些不太一样,让郑文也后知后觉地想起在山林中不小心的那一瞬间亲密接触。
她下意识地咳嗽了一下,像是被子里呛到了,转移了目光。
公子奭没说什么,安静地在齐奚铺好地毯子上坐了下来,一派自如,动作优雅。
晚食很快做好,他们直接吃的下午打猎的一些山货,杀了好几头鹿和野豕,那些士兵也吃了不少,算是补身子,这些东西在平时可都是好东西,有时候还采买不到,郑文也没做吃过几次,她以前在郑府上豕肉倒是经常吃。
不过连续两顿烤肉,吃地郑文都有些上火,嘴上都起了细小的水泡,动一动就疼,最后在去睡之前还拜托齐奚给她开了一些涂抹的药,但用途不大。
公子奭后几天倒没有再往林子里面跑,偶尔骑着马在山下转悠,带着一群兵士射杀天空中的飞禽,在山林中狩猎地都是兵士,郑文手下的那些少年们有好几位都不小心受了伤,待在营地调养,怕再有人受伤,最后郑文干脆让所有的少年都在营地,让他们自由活动,该温习功课地温习功课,想要学习箭术地自己找人学习。
于是这些少年在这几天倒与那些兵士混了个熟悉。
到了第四天,几人准备回城,郑文这些天每日跟着齐奚进入山林,认识和采集可不少草药,几人还发现了一些瑞草,也就是灵芝,看模样也有大几十年了,还有几根野人参,算是收获颇丰。
回城的那天是在下午,一个艳阳天,春日仿佛也要远去,气温逐渐上升似乎在迎接夏日的来临,郑文换上了稍微轻薄的衣裳。她在上车时依旧被叫到了公子奭的马车上,不过有便宜不占是傻子,公子奭的马车明显舒适感更好,她并没有经过犹豫就爬了上去。
公子奭依旧是坐在老地方,不过不像来的时候,郑文上了车后就发现公子奭一直在看着她,似乎在估量着什么,简直让人毛骨悚然,对方这几天一直很奇怪,也许是她的心理错觉,她觉在营地的那几天,自从第一天后对方就一直在躲着她。
这是很奇怪的一种感觉。女人的感觉有时候不容小觑。
马车启动后,起初郑文还能厚脸皮地当做没发现,偶尔看看车上的书简,从一旁的暗格中掏出各种各样的干果,还有温热的浆饮,或者挑起车帘看外面的绿色原野,心情舒畅,可是对面的人一直盯着,导致郑文最后吃东西都有些束手束脚,实在受不了时她抬起头目光下与公子奭的视线相对上。
对上那一双稍微有些冷淡和深邃的眼眸,郑文刹那间所有的话都梗在了喉咙间,说不出来。
公子奭却在这时候开了口,他的语气有些平铺直叙地奇异,“郑氏阿文,你……欢喜与我?”好像问出这句话对很来说很困难,欢喜二字在他口中也好像变了一个意思。
而且这似乎是公子奭第一次这样称呼她,也许以前有,郑文或许忘记了,但是现在对方的这个称呼让她有一种非常正式的感觉,似乎她的回答非常重要。
随着车内的寂静,郑文沉默下来,她只能听见马车车轮滚动的咔嚓和咯吱声音。
这个问题她该如何回答,回答欢喜不太对劲,像是在被逼迫告白,回答不欢喜,她有一种错觉,她让公子奭丢脸的话可能活不过今天晚上。
不过公子奭却最终并未让她回答,在郑文纠结沉默之时,对方慢慢地垂下了眼帘,靠在车墙上合上了眼,看着有些疲倦和苍白,车内重新恢复寂静,可是郑文的心跳却加快了不少,她愣愣地看着闭眼的公子奭半晌后,垂下了头。
回到郑府时已经是傍晚黄昏时分,不过府门前停着一辆马车,她和公子奭下了车一同向里面走,在院子里就遇见了往外走的公子丹,也就是惠侯世子,他们在城外搭过马车的那位锦衣郎君,甫在他的后面小步跟随,似乎还在低声说些什么,抬头看见公子奭后才松了一口气。
郑文见此便带要带着阿苓她们离开,不过却被锦衣郎君唤住了,对方似乎认出了她,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在何处来的消息,笑着叫了她一声,“郑小娘子,止步。”
郑文疑惑回头,看了锦衣郎君一眼,对方对着她微微一笑道:“之前是我眼拙,在城外时并未识出郑小娘子是位女公子。”
郑文听到这话不明所以,却还是对着公子丹行了一个礼,余光暼向公子奭,他脸色倒是如常,只不过此时看着公子丹的一双眼眸尤其深邃沉静,仿佛酝酿着什么风浪。
甫也被公子丹突然的举动惊住,连忙看向郑文。
公子丹却又开了口,一双眼睛十分明亮,对着她认真恳切道:“我一直非常崇尚郑公为人,想来其后辈也是良才善辈,所以当初才在城外助小娘子一力,郑小娘子可愿去携地一游?”
郑文听到这话时她的反应只能用一脸懵逼来概括。她禁不住看了眼公子奭的神情,他目光沉沉地看着公子奭,察觉到她的目光后也看向她,似乎在等待她回答。
她觉有些奇怪。
公子丹当初愿意带她与公子奭一同入城绝对不只是因为郑家老祖宗的关系,郑文觉还有那半块虎符的缘故所在。
她试着大胆地猜测了一下,莫非当初其实在城外时,公子丹就已经发现她手中虎符为右符,于是断定左符也在她手中,所以才会好心相助。
要不然她想不出这位王侯世子为何向她献殷勤,毕竟虎贲五千,都是精兵,传闻郑家掌握虎贲百余年,另有千人只听从郑家号令,算上是郑家私军,在这个时代,千人精兵已经是很厉害的一支军队,足以摧毁一个小国。
郑文虽未想明白,却还是在众人的视线中慢慢摇了摇头,笑着委婉拒绝,“虢城很好。”
公子丹听见这话却也不气馁,只轻轻一笑,又客气地说了几句话,郑文一时分不清对方是否在试探些什么,只能模糊地回答,把问题都打太极一样推了回去。
公子奭这时才开了口,说今日才从城外回来,有些疲倦,让公子丹改日再来拜访,说完直接让甫送客。
郑文看着甫把人送回去后便带着阿苓向自己的院子走去,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向公子奭,却发现他还站在原地看着她,目光泠泠,一袭白衣清冷地那日上元灯节花灯下站着的那位郎君。
冬夜明月皎皎,却格外清寒。
她看不出对方在想些什么,不知怎地脑子突然一热,郑文倏地转身向公子奭走了几步,不容自己退缩直接大胆询问:“你是不是与惠侯虢公他们联盟了?”
这其实是一步很大的试探,也是她觉很大可能性的猜测。
不过郑文询问过后,对上公子奭平淡的目光后就有些后悔,诸侯的这种联盟就算表面再过清楚,但因为如今洛邑还有一位周王,怎么说都是私密关切到政事的问题,公子奭肯定不会回答她一位小娘子这样的问题。
不过出乎意料地是,片刻的尴尬等待后,公子奭看着郑文却开了口,声音清凉,“不是惠侯,是周携王。”
郑文瞬间明晓了对方的意思。
虽是纠正她的称呼,可也侧面肯定了郑文的猜测正确。
第71章 郑文的猜想
他称呼惠侯为周携王,无疑是承认了他的身份地位。
公子奭的确与虢公和周携王他们联盟了,或者说是虢公等诸侯王看中了周携王背后的利益,从而支持惠侯称王。
郑文顿时想通了这些天公子丹经常来找公子奭的原因,还有那些不停上门的贵族。
她无意参与这些王孙之间的利益纠葛,于是垂下眼帘片刻后还是没说什么,又看了公子奭一眼后带着阿苓和七娘子她们向后院走去,不过心中却思索起刚才公子丹试探她的那些问题,还有公子奭和甫的神情,她的感知告诉她公子丹对她的态度很奇怪。
回到后院后,郑文发现院子里的那些种子已经发了芽,上面的那些茅草被揭了开来,还有一些发芽的种子已经被移栽到内院靠墙的位置。
现在天色已经有些暗淡,郑文让少年们回了自己的院子,好好准备后天的月度考核,然后自己就回到了内室,简单洗漱好躺在床上,脑海中却不断翻滚这几天公子奭的异常,在床榻上辗转反侧许久才睡了过去。
接下来的日子里,并没有发生郑文预料中的大事,异常的平静,公子奭却出乎异常地经常外出,有时候几个月不回来一次,不过却让甫送来了很多衣裳首饰品,还有玉器等一些小玩意儿,比之前送的更加细致,不过她并未佩戴,有一次公子奭也发现了那些首饰都落在了七娘子身上,之后再未让甫送过来,不过隔了一段时日,在郑文从庄田里回来时,却发现甫送了好几车书简到她的院子里,几乎可以摆满一个小屋子。 应该是公子奭的吩咐。似乎在那次山林狩猎后,两个人的关系变得不太一般,郑文也说不太清楚,就是有些胶着起来,公子奭对她的态度明显变了许多,也许是因为那次的亲密和夜间篝火时她的喜欢二字,也许是因为公子奭在马车上的那一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