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书简中的大多数都是残卷,甚至还有一些极其稀有的兵法残卷,让她好是惊喜了一番,不知道对方是从哪处收刮而来,不过想到公子奭搜寻天下名山名水的那股子精神,她又觉得习以为常了,觉得这属于正常操作。
除了整理那些残卷,做成了一个小型的家庭图书室,其余的日子她基本上每隔五日去一趟田地,地里的种子已经收割过两次,也许是她种植合理规划和重视施肥除虫的关系,小麦和大豆的产量都翻了一倍,不过比起后世还是不够看的,于是她只能一次次改良,把最好的种子全都选出来,一批批筛选,这些事情需要时间。
因为她去庄田的时间是五日一次,七娘子还调侃过她说阿姊就像阿翁在宫中值班一样,五日一休沐,打趣她去田庄种田是在放假。
郑文听到这些话,觉得七娘子的性格越发地开朗了一些,也许是和她待久了,下意识地沾染了一些后世女子才有的性格,于是接下来去庄田中每次都带着小姑娘,让对方在田里感受片刻休沐的幸福。
不过好像所有的风波都隐藏在暗中,在一年后的某天,郑泽突然被公子奭的一波人找到送了过来,中间颇有些周折,是公子奭的人拿了一些郑文的信物才让对方相信,再见时郑泽一行人明显比一年前消瘦了许多,像是在外面游历很久的游侠儿,有一股子流浪许久的苍桑感。
见到郑文的时候,这么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当场就跪在了她的面前,泪流不止。那一瞬间,郑文仿佛也感觉到了对方的悲怆,她把人搀扶了起来,慢慢询问之后才知道这一年来对方一直在寻找她的下落还有打听郑勷的行踪。
她的下落郑泽一直未打听到,不过郑勷的消息他倒是查到了一点,“女公子,主君的人在卫地出现过,听那些游侠儿说,在一年之前有一行兵士忽然出现在卫地,不过他们行装匆忙十分怪异,似乎在赶路,好像在护送着什么人,特别警惕。”
“卫地?”
郑勷的人为什么出现在卫地?
郑泽解释:“女公子,主君之弟在卫地为官,有些郑家族人大部分也在卫地。”主君之弟相当于是天子派过去的监视诸侯王的朝中官员。
那就是郑文和七娘子的亲叔伯。
可是郑文还是想不通郑勷为什么派人去卫地,而且听郑泽所言,他们似乎在护送着重要的人。
郑文问:“你们去了卫地?”
郑泽摇头,他们打听到消息也是在近几日,是在客舍中停顿时听一些游侠儿偶然提起的,他们起了心思细细打探才得出来这么一个猜测,但无法确定郑勷派人去往卫地是为了找寻族人。
又问了几句,郑文看郑泽一行人实在是疲惫不堪,感觉人都苍老了许多。听公子奭的那些人说郑泽他们收到了她的信物后简直日夜兼程赶到虢城,一路上没怎么睡过觉,马都跑死了好几匹。
于是她只好让人带了他们一行人去休息,比起最开始的郑勷派来保护她的五十多名兵士,现在也只剩下了这么一点人,加起来也不过十数人,大多数人都死在了那片永远不见天日的的山林中。
郑泽他们只带回来这么一个似是而非的消息,不过却让郑文有了线索,她让田几他们在城中结交了不少游侠儿,准备雇佣那些人去卫地一趟探寻一下郑家族人的消息,或者帮她带一份手信过去。
不过在郑泽回来的这天有更多关于洛邑那位周王的消息从都城那边传了过来,其实在过去的一年当中,郑文就听说了那位周王上位不正,诸侯并不认同他的王位,认为他不忠不孝协同犬戎曾国杀害周天子,于是他开始封赏诸侯王公,算是另一种形式的贿赂,准备以分封的土地砸开这些诸侯的口,获得他们的支持。
其实历代周天子称王登位时都会象征性地封赏一些诸侯,还会把自己的兄弟也分封出去,不过通常这是周天子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而行,这是一种再过寻常的事情。
但到了这代周天子,未分封的土地已经不多,加上犬戎为患,镐京被烧,周平王被迫东迁洛邑,本来王室已经衰落,他如今把自己的领土分封出去的这番行为更是让诸侯势力日益强大,简直就像一只害怕被狼吞噬小白兔为了不让周围的狼群吃自己,然后不停地从周围搜来食物来喂食他们,简直比佛祖割肉喂鹰来的更伟大。
在一年前秦国候因为护送周平王东迁有功,被分赏了岐山以西的一大块地方,顺便还封了秦侯为公,这一下就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周平王在这一年间分赏大大小小诸侯国十几个,最近更是分给了晋国北方好大一块土地。
而在郑文看来,周平王就是第一位致力于自己架空自己的天子,而且还是自己架空自己中的楷模。她当时在听说了这些事情后立刻就在心中表达了对周平王崇高的敬意。这可能是比他老爹思想还奇葩的一位天子。
郑文在这段时间也不断把周朝所统治的区域做了一个大致的地图,因为她并不清楚每个诸侯国的边界,只能根据来往的游侠儿和公子奭的一些兵士的口中来进行推测判断诸国的地理位置和大致轮廓。
宗周周围环拥若干小国,这些小国的面积并不大,比不上西北两方的晋国和秦国,同时还有处在东方的宋国和齐鲁两国,南方还有盘踞势力楚国,长江中下游还有百越等势力,除此之外还有北方的犬戎外敌相视,整个周朝所统治的诸侯国大大小小将近百个,大国数十个,是一个非常庞大的统治体系。
因此她做出来的地图有很大的误差,而且有一些游侠儿还会把国家弄混,他们有的可能会把卫国说成宋国,两国相邻区域边界不明显,那里生活的庶民们都不一定清楚自己到底是哪一国的居民。
这张地图被她绘在一张布帛上现在挂在她的内室中,除了七娘子和阿苓,其他人进不来,于是也没有其他人看见,要不然恐怕会惊到他们。
因为这时候这种完整性的舆图还未出现,或者说是此时的人们根本没有这个概念,也没有人力物力去测绘这么一张地图,而郑文也只是根据后世的地图和脑海中的相关记忆,勉强画出了这么一副轮廓图,她觉得还成不上地图,倒是可以算的上草图。
郑泽他们所说的卫地就在宋国和晋国中间,就像一块夹心饼干里面的牛奶馅心。
郑文想着郑泽所带过来的线索走进了内室,看着墙面上挂着的那张布帛,手慢慢地落在了卫地的位置。
她看着卫国下方的宋国,不知怎地,想起了很久之前在客舍中时,那时大堂有许多游侠儿,其中一名游侠儿说他们在来虢城时途径宋地,在一客舍夜晚看见了一队赶路的兵士,那队兵士猎骑着马匹,手持火把,夜间也不停下休息。
她的手指慢慢从宗周镐京骊山的位置移到宋国,再移到卫国,下一刻她的目光停留在了晋国。
郑文突然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她的阿翁郑勷手下的那些兵士要去的地方并非卫地,或者说是他们也许在卫国停留了片刻,就前往了晋国,这是一种毫无根据的猜想,可是却在郑文的脑海中扎下了根。
她从怀中拿出那半块虎符,指尖不断摩挲着玉面。她觉得郑勷给她的后路可能就安排在卫晋两地。
也许是频繁的分封导致了诸侯暗地中一直都存在的争端逐渐摆上台面,周天子的权力被彻底架空,诸侯以拱卫周天子的名义发生混战,开始对小国进行不停地兼并,从而以阔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来达到他们想要称霸的目的。
最近各方都不太太平,如果她想要雇佣一群游侠儿去卫地的话可能有些危险,而且自从前段时间公子奭带着齐奚出了城后现在还没有回来。
虽然公子奭的身体可能因为她的血液有所恢复,但是这一年以来,齐奚发现公子奭的身体比一般人还是孱弱一些,他的身体就像是维持在一个不变的水平线上,无法变得再健康,也无法变得再虚弱,也就是说,公子奭虽然还是个脆皮,倒是个不会脆的脆皮。
而在郑泽回来的二个月后,公子奭终于回到了宅院,这次对方回来脸色不太好,比她印象中的还苍白,郑文时常能闻见宅院中不停飘散地酸苦的中药味道。
她去前院见了公子奭一次,那时他正在跪坐在堂里处理公务卷书,旁边香炉还在燃烧,升起的香气都压不住房间里浓郁的中药味道,拿着书简的指尖都透着病色和苍白,嘴唇也有些泛白,整个人像玉色一样透明,郑文甚至觉得这个人马上就要倒在了面前的案桌上。
在她愣神时,齐奚送了汤药进来,还冒着热气,少年看见她怔了一下就把陶碗塞给了她,“郑小娘子,你把汤药给公子送过去吧,公子这段时间在外奔波,都没怎么歇下来过。”
于是郑文来不及反应手中就多了一碗热乎乎、气息酸地发苦的汤药。
她怔了一下想要拒绝,齐奚就已经退了出去。郑文觉得,这段时间不是她的错觉,这孩子是想要当鹊桥啊。
她最后在心中慢慢地叹了一口气,朝着公子奭走过去,对房子干净听到这边的动静抬起了头看向了郑文这边。
郑文走了过去,汤碗放在案桌上,然后跪坐在一旁。
“齐奚送过来的汤药。”
公子奭看着那碗依旧冒着热气的汤药,似乎能感觉到苦涩的味道,他其实喝了十几年的汤药,从他懂事起就开始服用各种疾医开的汤药,到现在,他的味觉也已经有些退化,这些汤药的味道他都感觉自己习以为常,尝不出来了。
在郑文的视线中,他面不改色地一口饮下,对上少女略微有些惊讶的目光,公子奭淡淡地笑了笑。
在郑文看起来竟有些别样的脆弱感,让她惊艳。
“你很惊讶?”公子奭手中放下汤碗,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话,同时却拿起一旁的书简塞进一个封筒中,郑文看见旁边堆着许多的封筒,都是已经封好的。
郑文说:“这药很苦。”
公子奭抬头看了她一眼,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话,“如果一道菜你吃了二十年,你就不会觉得好吃了,同样,如果喝了二十年的药,就不会觉得汤药苦了。”
第72章 悲行歌奏响
这句话听起来有些悲哀。可公子奭说的太漫不经心,太过轻飘飘,让郑文觉得这仿佛是一件再过正常不过的事情。
郑文她不再说话,就这样静静地坐在一旁,公子奭也没有再起话头,只安静地处理手中的公务。这些天从鲁地而来的好多函书都堆积在了这里,他必须要把一些紧急的批好然后让手下的旅贲送回去,要不然他国内的那些庶弟们准要以为他死在了外面,指不定要掀起什么风浪。
两个人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奇异地达成了和谐。
齐奚在门外看了几眼,最后还是没有进来,就安心地守在门外,还让过来的奴仆也退下了。
在他看来,公子是真心喜欢这位郑小娘子,可是在鲁宫中生活的公子有不快乐和压抑的童年,尔虞我诈几乎贯彻了公子的人生,从未喜欢过任何人的公子,自小就懂得了一个道理,自己想要地和拥有地,就必须属于自己,他不太懂得喜欢,只知道自己想要,对待曾经的鲁侯世子之位是如此,对待如今的郑小娘子,可能也是如此。
公子分不开两者之间的差别,也许分开了,但对于他来说也别无区别。是他的,便只能是他的。
那天陪着公子奭坐了一会儿,郑文最后对着对方说了一句感谢对方把郑泽他们找回来后就离开了,回到了后院她整理出来的小图书室,里面坐着几位少年,正在阅读书简。
郑文没有打扰他们,在这一年中,她除了去庄田,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这间不大的屋子里,因为我屋内昏暗,她特意找人在屋顶做了开窗,不过需要有人记得在离开时关上,要不然如果夜里下了雨,这一屋子的书简可能都会发霉作废。
大多书简的内容郑文都记在了脑中,这个时代的知识传承太不容易了,郑文觉得记忆有时候更好用。 屋子内一片安静,屋顶上有天光穿透下来,只能听见竹简碰撞的细微声音。
现在郑文很少去教那些少年知识,公子奭送给她的这些书简,郑文让他们自由阅读,如果有不懂之处三十多个人可以聚在一起讨论,相当于这个时代的清谈,在这种开拓性讨论中,可以最大限度地扩展一个人的思想深度。
她拿了一份布帛,坐在一处靠窗的位置,拿起旁边的毛笔,开始在布帛上绘图,大多都是平常她改进过的农具,旁边还有一些她认为可行灌溉的水利工程计划。
一些农田周围有河渠,可以修建灌溉的水车,不过一年前郑文对于后世用的那些水车原理也只有一个大致的记忆,并不太熟悉,在经过小西院一年多的各种改进,才逐渐和她记忆中的水车贴合起来。
这种东西其实还算先进,不过郑文最开始也只是提了一嘴,其中原理她惊叹并未说清楚,可朴如是还是把这个水车模型做了出来,不过在投入之间他们特意还在院中做过数次试验,以免后面实行起来浪费人力物力。
这些都是花费了郑文很长时间做出来的东西,在过去的一年多的时间中,她比谁都过得忙碌,算起来从没完整地休息过一天,在郑文看来,这些都是可以救人命的东西。
她希望每年地里多产出一点粮食,就可以少饿死一点人,这是一个有些天真的想法,郑文也知道,可是她还是在坚持中并为之努力,只要一亩地多产出半钧粮食,就可以多养活一个人。
一年的时间着实有些短。如果给她三年四年,她可以通过多次筛选种子,进行优质培育,保证每亩田地的产量再翻一番。
阿苓这时从门外进来,径直地朝着一个书架后面走去,一般女公子都会坐在这里靠窗的位置。
她手里拿着一封卷书,放在了桌子的右上角处。
郑文抬起头。
阿苓说:“是那些游侠儿送回来的信件,听说卫地周围的那些小国最近被宋地吞并了,通往那里的幾道并不安全,他们去的时候刚好碰见了兵祸,无奈之下,怕耽误了女公子的事只能绕道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