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文看了眼七娘子,笑了一笑,却并不回答,可已经相当于承认的七娘子的猜想。
她向外走去,看见天上已经有了太阳,温度也升高了一些,估摸着如果郑吉要过来应该就是这个时辰,于是让阿苓和院中的仆人一起去准备一些孩童爱吃的干果和浆饮来,一遍询问霍仲来是有何要事。
七娘子却是因为郑文的态度沉默下来,她一直跟在郑文身旁,一直垂着眼帘,手紧紧地攥在一起,明显心中是在纠结一些事情。
郑文还因此看了对方好几眼,等到院中的人过来禀告小郎君过来了,她才把放在七娘子身上的注意力收了回来。
郑吉穿着一身东西,被裹得像一个圆滚滚的小熊一样,从院门处走进来,看见站在台阶上等候的两位阿姊,还用尚且稚嫩的声音给郑文和七娘子行了一礼,很是恭敬。
郑文喜欢听话的孩子,特别是这样长相可爱还听话的幼崽,她在郑吉行礼后就对着男孩温善地笑了笑,然后拉着对方朝院子里的一处走去。
这边已经被仆从不知妥当,地面上铺垫着好几层厚厚的毛毯,上面有一层很单薄的布帛罩在上方,形成了一个简单的帐篷,不过帐篷顶明显透光,阳光洒下来,坐在下面的人也觉得温暖许多。
郑吉过来时,身边还跟着一位妇人,应该是他的傅母,年纪有些大了,不过保养很好,面容白皙,应该是一位出身很好的妇人,对方郑吉很细心,照顾地很好。
阿苓端着一个放满浆饮和干果的托盘过来,还有一杯热羊奶,里面加了一些干果熬制,扑面而来一股奶香味,应该是特意为郑吉准备的。
郑文拉着七娘子和郑吉一起坐在毛毯上,让阿苓把羊奶放在郑吉面前,笑着询问,“小阿吉,你现在读的都是什么书?”
阿吉看了旁边的傅母一眼,才端起案桌上的羊奶小小地抿了一口,听见郑文的问话,才放下陶杯,有些奶声奶气地回道:“现在在读《周官》中的夏官一卷,还有跟随两位先生在学习算术和乐,平日里阿、季父也会带着阿吉去练武场习箭。”
看来郑州真的是十分注重郑吉的教育,不过,郑文看了郑吉旁边的傅母一眼,有些疑惑说,“阿吉,你不上小学吗?阿姊在镐京时,听说不少姊妹家中的小郎君都会去国学读书,你不用去吗?”
郑吉失落地摇了摇头。他身旁的傅母却是开了口,“女公子不知,小郎君身体不好,去岁冬,生了一场大病,受不得寒,主君就不让小郎君去国学了,专门请了先生在家教导。”
第92章 王孙贵族爱
郑吉小朋友乖乖跪坐在郑文对面,听见傅母的这句话后只微微地垂头,看起来还是比较想去国学上课的。
郑文笑了笑,不再提起这个话题,郑州既然不想让郑吉去国学上课必有其道理,他总不会对自己的孩子不好,虽然这个儿子已经过继到郑勷的名下,可骨肉亲情,可没那么容易被扯断。
郑吉过来是来因为郑文昨晚的邀请,于是进来用了朝食便过来了,还带着平日里上课时用的竹简和笔墨。
郑文问了几句后,就让郑吉先自己学习一会儿,有不懂的地方再询问她和七娘子,事实上比起她在《周官》上的研究,七娘子对周官会更精通一些,读的也更深,特别是夏官和春官两卷,七娘子研究地比较通透,之前在虢城时,郑山他们都会向小姑娘请教一下《周官》中的一些不懂的地方。
而且郑州也明白郑吉过来她的院子外的并非真的是来答疑解惑,而是为了培养姐弟情意。
她说这话时,七娘子在旁边一直很安静,沉默不出声,自从早晨起了床榻后小姑娘就一直有些神思不属,在刚才郑源离开后更加神思不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猜测到郑文不想入晋的想法被惊讶到了,还是有一些其他的心思。
所以听到郑文这句话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在她又重复一遍后,知道郑文想让她当郑吉的礼乐辅导先生,第一反应就想拒绝。
“阿姊,我不……”不过话没说完,她对上郑文的目光后就停住了话头,看向对面的那个小萝卜头片刻后,慢慢地点了点头,可明显全身还是散发着拒绝的气息。
郑文见到七娘子点了头后才笑了笑,看着郑吉,摸了摸对方的头顶,说,“有算法方面的问题,也可以问阿姊,我在这方面还是有些学识的。”
郑吉看了面色不愉的七娘子一眼,又看了一眼面上带着笑容的郑文,知道在这里做主的是面前的这位三姊,他季父也告诉过他,他这位三姊不同寻常,行事果断不似平常贵女,到了院落要听三姊的话。
他慢慢的点了点头,模样乖巧,然后让傅母把一旁放置的竹简和笔墨拿出来放在面前的案桌上摆放好。
今日的阳光很好,天气晴朗,郑文坐在幕帷下面,都能感觉到柔和的阳光撒在她身上的暖和感,一旁还有郑吉的读书声,小孩子声音稚声稚气,听着十分让人入眠。
不过,郑吉虽是一位孩童,可十分自持,学习是旁边并不用大人看管,十分听话,手中握着一根毛笔,跪坐时脊背挺直,看得出来平时被郑州教养的很好,一点都不用麻烦郑文和七娘子,只有偶尔会遇见一两个生字词,才会怯生生地询问一下,还生怕打扰了郑文。
就算原本再过冷漠不喜孩童的一个人,面对这么一个听话的小孩,心也会软了下来,郑文都对着郑吉多了一份喜爱,更别提七娘子,一个嘴硬心软的小姑娘,虽还是没有好脸色,可明显态度已经软了下来。
一上午郑吉都在读《周官》,偶尔会空闲下来临摹字帖,应该是郑州不知从何处搜来的名家典籍,上面的字也是很有笔锋,看的出郑州家底丰实,郑吉练字是都是在布帛上练习临摹。
郑文闲着无聊也拿了郑吉的带过来的空白竹简,让院中的仆人拿来一些笔墨,在竹简上写一些东西,都是一些让小孩子锻炼的计算题目。七娘子坐了一会儿便做不下了,找阿苓去耍枪弄剑去了,郑文叫都没叫住,最后干脆就不管了,让小姑娘自己去玩耍。
等到过了半个时辰,郑文才让已经读了许久书的郑吉休息一会儿,让小朋友喝一些热浆,这些浆酪都一直放在炉子上,现在还是温热的。
一上午就这么闲暇地过去,也许是因为郑文温和的态度,郑吉明显松懈下来不再如同之前那么拘谨,还能好奇地询问郑文一些事情,比如他的阿翁郑勷是什么样的人。
隅中时,郑文留下小朋友一起用午食,旁边的傅母并未说话,看来之前郑州已经交代过。
午食,是厨房特意安排的,十分丰盛,有不少荤食,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反正是齐全了,平时郑家应该不会如此丰盛,郑文看见郑吉有些惊讶的神情就知道了。
七娘子却有些不管不顾吃地十分开心,在外流浪奔波数个月,小姑娘对吃食上的欲望已经快要盖过对华衣的欲望。
用完午食,郑吉要去午睡,孩童年纪还小,身体还在发育中,午睡也很重要,更何况小朋友每日学业功课繁重,如果没有足够的睡眠,下午就得打瞌睡了。
郑文让仆从收出来一间屋子,让郑吉去午睡,他的傅母一直在身边看护,郑文就没有安排贴身看管的仆人,只安排了一个老仆在屋外候着,以防有事。
她则直接躺在了院中,一张薄巾覆面,挡住一部分阳光,在帷幕下小睡起来,之前在虢城中她便经常如此,今日阳光温暖,还未到春日,气温虽上升了一些,可一些蚊虫还未出来,所以在外面睡觉也不必怕各种虫子打扰,这般睡下来懒洋洋地,很是舒坦。
不过,郑文虽闭着眼睛悠闲地晒着太阳,可心中却没有安静下来,早晨时郑源的那番话还是给她造成了一些影响,郑勷也留下了一卷尺牍,让她照顾好郑氏族人,未尝不是把整个郑家家族托付给她的意思。
郑文甚至觉得郑勷拿自己的死在她这里换取一份责任和原谅,只有这时,她才不会怨念父亲从旁支过继儿子,才不会因为他的举动而心生埋怨,或许因为他安排了郑文嫁入晋地,想好了身后事,把她安排的妥妥当当,郑文会心生愧疚对郑氏族人颇多照料。
如果是原身,可能真的不做他想,仅仅因为这个事情就消除了父女间的隔阂,但是郑文心智成熟,见过的事和人多不胜数,难免不会多想一些。
可尽管如此,七娘子、阿苓、霍仲他们,还有那些郑氏族人,才过继过来的郑吉,郑勷留下的虎贲军,郑文不能不做安排,她自来到这个世界,郑勷算是对她颇好的一个人,她享受到了好处,不可能没有一点付出。
而且多日前做的那场噩梦,她被困一群敌军之中,胸口中箭,从马上掉了下去,也让她不由多想一些。
在温暖阳光的照射下,郑文脑中思绪繁杂,却也渐渐变得昏昏欲睡起来,处于半睡半醒中。
等到面上覆面的薄巾被拿开时,郑文猛地就醒了过来,仿佛还处于一种警戒的状态,手就想要去抽出腿部的匕首,结果刚一看见顶上透着天光的帷幕时,就反应过来现在她身在郑宅中。
她松了一口气,重新倒在毛毯上,看向一旁的七娘子。
小姑娘却像被她的反应所吓到,坐在一旁,过了好一会儿才询问,“阿姊,你没事儿吧?”
有一瞬间,郑文身上像是带着杀气一样,实质性地刺人,让七娘子仿佛在刹那间回到了被游侠儿追杀时,看见了全身都是血的郑文,那时候阿姊身上也是杀气凛然,让人不敢接近。
郑文摇了摇头,看见了七娘子手上从她面上扯下来的覆巾,她拿过来擦拭了一下自己的手指,才询问七娘子有何要事。
七娘子指了指一旁,有一位仆人站在帷幕外面,见她在小睡一直不敢打扰,“阿姊,晋国公子来了,想要见你一面。”
郑文这才坐起来,皱了皱眉,“现在什么时辰?”
一旁的仆人回复:“大约是未时。”
郑文有些惊讶,那她睡了好一会儿了,不过太阳穴处有些锥疼,她揉了揉,“公子晞在何处?”
七娘子又指了指院门处:“就在门外等着呢。”
郑文看向七娘子。
七娘子回视。
郑文这才觉得头疼起来,从地上站了起来,把自己的衣裳整理好,还有有些凌乱的头发也让七娘子帮忙打理一下,然后询问对方,“他等了多久了?”
七娘子不知道,她刚从内室出来,便看见这位仆人在帷幕外站着了,也不敢打扰阿姊睡觉,只能轻声呼叫,可是郑文睡得太沉了,根本没听见,最后还是她上前询问了仆人才知道是晋国公子在外面等候,于是看向一旁的仆人。
仆人这才回复道:“两位小娘子,晋国公子来了没有多久,奴也是才过来通报。”
郑文赶紧派人出去,把对方带进来,让一国公子在外面等她,郑文可没这个面子,同时吩咐院子里候着的奴仆们把堂收拾一下,准备一些热浆,她接见客人。
说完就准备向接见客人的堂走去。
七娘子却忍不住唤了一声阿姊,郑文疑惑地回头,七娘子看见郑文后,却又支支吾吾犹豫了半晌,也没说出一句话,在晋国公子要进来之前,她赶紧说了一句,“阿姊,晚上我有话跟你说。”
虽有些踟蹰,可七娘子说出这句话时却有些难得的郑重,让郑文也不由郑重对待,她愣了一瞬,笑着点了点头。
晋国公子很快被人带进来,对方一身玄衣,郑文看见时有一瞬间好像回到了三年前的上元灯节的街头,对方从人群中走出来,慢慢地走到她的身前。
下意识地,郑文笑了笑,她让一旁的仆人下去,让公子晞跪坐下,唤了一声。
“伯服郎君。”
这一声让公子晞也恍惚了一下,他坐在一处案桌后面,有仆人端上来一些吃食。
等人都下去后,他这才出了声,“我听郑源说,郑小娘子对于出城入晋之事还有些迟疑?”
郑文看向对方,许久后才在公子晞的目光下微微一笑,垂下眼帘,目光落在面前的下一杯冒着热气的酸浆上,她说,“公子是否是欢喜于我,才答应我阿翁的联姻之说?”
她的声音很轻淡,公子晞视线不由落在这位小娘子的面上,他许久都没有出声,静静凝视,有些出神,对上郑文突然抬起的视线才缓慢地说出一句话,“初时听闻,心有欢喜。”
郑文视线对上公子晞的目光时刹那间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说他在郑勷提起联姻之时,听闻婚假之人是她,心中很开心。
她其实有些惊讶,她想不到公子晞竟然会对她说心有欢喜,不过在对上她微微惊讶的目光时,公子晞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让郑文看出了一丝不应该出现在这些王孙贵族身上的羞涩和天真。
郑文在片刻的安静后,才回复道:“我性情乖张桀骜不驯,心在荒野山川不受约束,想要在有生之年感受一遍这世间的多情世态。”
算是委婉拒绝。
她知道这些王孙贵族的喜欢有多么单薄,于是片刻也不曾因为这话犹豫半分,就如同当日公子奭在虢城门外眼中流露出来的情意,也不过刹那,后来宋姬照样入了鲁地,于是郑泽田几被杀,阿苓霍仲受伤,她们流落荒野数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