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为何火烧那些尸体,公子奭也有一个很好的理由,尸体堆积起来容易生疫病。
他现在好像越难以在郑文面前露出自己心狠手辣的一面,世间的女子好像皆爱温润公子,他不希望自己在郑文的心目中只是一个心机深重的人。
可他的话语还是透露出一个消息,当年在曹国东坡,他把阿苓的尸身也一起带了出来。
第108章 欢喜如流水
对上郑文的目光,公子奭说道:“她在秦岭墓中。”
自从多年前在这边建造了那座墓后,公子奭思量再三,还是把阿苓的石椁移入了秦岭的墓中,距离墓中主墓室只有一墙之隔,那扇青铜门的外面便是阿苓的石椁。
“距离你当时所在的墓室只有一门之隔。”
郑文听到这句话,突然一怔,愣在了原处,看着公子奭有好一会儿没有反应过来。
她恍然间看见公子奭的神情变得有些异样,有些迟缓地低了低头,手指在白纱上摸了一下,就感觉到了一层湿意。
原来是她流泪了。
她看着对面青年的神情,他可能并不懂她为何听到这句话时怎么会如此的悲伤。
可是对于郑文来说,阿苓对于她来说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比郑骧、雎、小七他们都更为特殊的存在。
从一开始来到这个世界,郑文感觉她真正意义上认识的第一个人就是阿苓。
在最初,阿苓第一眼看见的也是她,是来自后世的郑文,不是原先那个娇养恣意的郑府贵女。阿苓在十岁时遇见她,那时几乎就是一个孩子性格和三观形成的定格点,几乎是在一个很巧合的时间来到郑文的身边,然后这个小姑娘的身上瞬间就被赋予了郑文对这个时代女子不公的某种寄托,她教阿苓读书识字,让田几教导阿苓射箭骑马,教导阿苓活出自我不要去依托男人,就算是对待小七,她也并没有说过让小七不要嫁给哪些妻妾成群的贵族,可是她对阿苓说过,她也对阿苓说过,她不愿甘愿做这个时代的一个顺从流水方向的贵女。
很多事情,她只和阿苓说过。阿苓就像是郑文在这个时代的一个投射,她在这个少女身上倾注了她对这个时代女孩子的最好期望,她不甘愿被驯服,于是她请求郑骧让庶民出身的阿苓跟随她一起学骑马射箭,这些原本是贵族男子才能学习的技艺,她想要阿苓,活出自己的人生。
公子奭看着对面的女人,他好像是第一次看见郑文流泪,或者说是第一次看见一个女人流起泪来如此缄默,面色平淡如常,如果不是脸上的微弱水泽,公子奭都不一定会察觉到郑文的情绪不对。
他记忆中的那些女子好像在哭泣时都是歇斯底里,那些埋葬在鲁王宫中的女人临死前的叫声好像能穿透整片天空,他的父王死之前,他的母亲好像也哭过,可是那种哭也不是郑文如今这种沉默的没有任何情绪的沉默流泪,可是他却突然、突然在郑文身上感觉到了那股悲伤。 寂静的悲伤。
有风从窗外吹了进来,把郑文脸上的湿润也带走了,覆在眼上的白纱也被风吹了起来。
她突然出声对着公子奭说了一声谢谢。
百年前在曹国救了她,收敛了阿苓的尸身,虽然那几百具虎贲的尸身永远留在了曹地,可是郑文知道,对方那时只不过一个王孙,不可能把几百具尸体装殓从曹国带走,也许化为灰烬也是一个很好的结局了,来生投一个好胎,生在太平盛世。
公子奭看着郑文的那双狭长而疏冷的眸子因为郑文的这句话仿佛有了一些温度,可是依旧看着郑文,他脸上并没有多大的喜色,他清楚郑文的性格。
果然郑文接下来就说:“屈奭,六百年前,我在山林中救了你,后面我和小七她们在虢城中依附你生存,如今你把我从曹地救了回来,又装殓了阿苓,可是在百年前,你因何身体大好,又是因何走过了这百年时光,我知晓你心中肯定已经是有了想法,如此,我们也算是两不相欠了。” 这句话,是郑文在心中埋藏许久的想法。
公子奭的目光冷了下来,他的神色像是蒙了一层阴翳。
郑文接着说道:“我不知道你为何会入汉台,屈奭,你知道,我们不比常人,后面那看不清尽头的日子里,你不必一定要和我纠缠在一起。”
想要在她这里得到什么,这注定是一场没有赢面的赌博。她的心可能很难再有百年前仅仅因为马车中郎君一眼就心动的波动了,那是少女的情怀,如今她可能真活成了一个老妖精了。
而且汉台这里其实并不安全,自古以来,帝王追求长生,他们这样的人不要显露人前才好,当初,她是因为想要找寻一些事情才进了刘夫人的车队,等到天下太平,局势稳定她就会离开,而公子奭活了这么长时间,不可能不知道这些。
这句话有些耳熟,公子奭笑了一下,好像当年的那个老头也是这样说的。说让他不要执着,可为何不要执着,他不是那种会轻而易举说放弃的废物,他不管如何皆要求一个结果。
这些年来,很多人都和他说过类似的话,每一代齐奚和他一直在等待郑文的苏醒中度过一生,于是他身边的齐奚换了一代又一代。
凡人认为他是神明,可是他们却不知道,他一开始也是一个寿命可能不过二十多岁会死于不足之症的平凡人。
这个世间有神吗?
肯定有,但不会是他。
公子奭看着郑文不说话,脸色却白了一些,郑文一时分不清这是窗外的风太冷,还是因为她的话导致的。
最后,她还是端起案桌上的那杯浆饮,一口抿下,感觉着口中的甜腻味道,似乎心尖真的起了那么一丝欢喜的意味,她把杯盏放在这了案桌上,一阵风吹过,郑文最终还是把窗户关上了,对着面前的青年笑着说道:“屈奭,百年前,我真的对你心动过,起了欢喜之意,可是……那也真的是过去了。” 那股欢喜如同亘古不变方向的流水一去不复返了。这句话说出来仿若释然,郑文以后希望看见公子奭也如同会见老友一样,他们各自在各自的世界里安稳度日。
公子奭却是突然抬头,猛地看向站在他对面轻声说出这句话的女人。
而郑文在说了这句话后就转了身,也就没有看见公子奭惊喜过后的眼神和那瞬间煞白完全看不见一丝血色的面色。
她下了楼,看见蹲在木质楼梯上的齐奚,少年也看见了她,站起来拘谨地行了一个礼,嘴唇动了一下,最终只唤了一声郑先生。
郑文点了点头,对着有些局促的不安的少年只说了一句,“他身体不好,以后别让他吃那么多甜食了。”
而且有时候甜食是会越吃越苦的。
齐奚愣了一下,他怎么可能劝的动公子?可是一想到这是夫人说的话,其威力自然不能常比,就赶紧点了点头。
郑文笑了一下,正准备下楼的时候,下了几步听着木板发出的声音却还是没忍住回头看向身后的少年,面带好奇地问了少年一句,“上次,你为何会叫我夫人?”
第109章 你身上有香
齐奚被这句话问的愣了一下。
在他看来,夫人就是夫人啊。
从很久之前他们齐家就知道公子有一位夫人,齐奚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郑文这句话的意思,只傻傻地看着木质楼梯道上的女人。
郑文在问出口后就已经有些后悔,看见齐奚的神色后笑了笑便转身离开了。
齐奚看着那个女人慢慢下了楼梯,他一直站在上面,目送着郑文离开。在他并不大的年纪内,郑文是他见过最为神秘的女子,神秘地让公子在这个女人面前都是卑微不安的。
他又站了一会儿,才又回了公子奭身旁,却发现公子坐在窗户旁,低头正看着面前案桌上的一卷书简,那是刚才郑文拿上来后遗忘在这里的书卷。
齐奚走进了才发现公子奭的面色不好,并不是身体带来的病弱和苍白,更像是情绪上的不好,似乎像是遭受了什么打击一样。
他说:“先生,郑先生走了。”
公子奭点了点头,却是突然说了一句,“今年的冬天好像格外的冷一些。”
齐奚在心底啊了一声,他还觉得今年的冬天温暖一些呢,毕竟雪也没有去年的大,去年可是死了不少人,他们当时还在咸阳的城中,就听说城外还有被冻死的人,数不胜数。
他想要看向窗外,却发现窗户已经被关上了,毫无来由地齐奚觉得是郑文把这扇窗户关上了。
不过公子奭说这个冬季天冷,齐奚总不至于反驳,只是压下了心中的疑惑后他半跪在一旁把桌面的上的杯具全都整理了一遍后,想起刚才的事才笑着对公子奭说:“先生,郑先生还是挺关心你的,刚才离开时还嘱托奴,让奴提醒先生身体不好,应该少吃点甜食。”
公子奭神色晦暗,听到这句话也没有什么变化,语气十分不定,问了句是么,轻的齐奚都没有听见他的说话声,他一时也分不清刚才的那句话公子有没有听见了,只是看着公子奭片刻,却是不再开口了。
他灵敏地感觉公子的情绪不太好,似乎是在他走后,和郑先生说了什么话造成的,现在也只有郑先生有这样的能耐了。
公子奭却是在沉默一阵后,对着一旁的齐奚说了一句话,“让人把郑家村的那个女孩和郑合一起送过来。”
跪坐在一旁的齐奚抬起头看了公子奭一眼,青年脸上的神色很淡,少年看不出究竟,却点了点头。
“让他们进汉台吗?”
公子奭的手指摩挲了一下案桌的边缘,脑海中浮现了郑文的那句话。她说,当年她也心动过。
这句话就像一根参天大树的万千树根一样扎进了他的心中,停驻在他的脑海中,让他思绪混乱,各种疯狂的想法在他脑海中打转。
可最后他还是足够清醒,摇了摇头,“安置在南郑城中,派人保护好就行。”
郑文回到了院子,郑林已经回来了,和惠小郎君蹲在屋檐下,一只长的像幼犬的小狼崽子在跑来跑去,周围的仆从也在好奇地打量,他们处于深宅中,这也是第一次看见狼长什么模样,感觉也没有什么吓人的地方嘛,和一只犬长得一模一样,别说,还挺可爱。
看见郑文回来后,两个人连忙围了上来,脸上是带着遇到新奇物件的喜悦,“先生,你回来了。”
郑文点点头,看向从屋檐的台阶下歪歪扭扭跑下来的那只狼崽子,应该有一些大了,郑文也认不出来有几个月,她蹲了下来,那只狼崽子却不敢围上前来,只是在郑文不远处徘徊,时不时露出獠牙,虽然看着像小狗,可还是具有狼的野性。
郑林好奇地蹲在郑文旁边,“先生,它好像怕你呢。”
今天他和阿惠去碰这只小狼的时候,还差点被咬了,这只小狼压根不让人近身,很是凶猛,野性难驯。刘夫人根本不让阿惠养一只狼,怕阿惠被伤着了,最后他就抱过来了。
郑文站起身,向前面走了几步,那只小狼趴在原地,也没有动弹,只是张着口龇牙像是在恐吓郑文,她只不过笑了一笑,捏住了小狼的嘴巴两边,看了看,獠牙很尖。
不知道是不是有一些其他的原因,郑文感觉这只小狼在她面前有些异样的温顺。
她转过头对着郑林和惠小郎君说:“养它可以,不能让仆人去照顾,如果要养这只小狼,阿林,你必须自己要负责它的成长,包括喂食和驯服它,如果伤了院中的人,我会和刘夫人说把它送走。”
郑林犹豫了一下,却还是点了点头,拍了一下自己的胸脯说,“先生,我一定照顾好它。”
阿惠也点点头,“先生,我也会帮忙的。”
郑文面色如常,也不说打击这两位少年的话,只说,“这小狼应该才断奶不久,你们可以去问府中的仆人要养活这只小狼注意什么?”
郑林和惠小郎君齐齐点头,两位少年看着面前的那只龇牙的小狼目光中都带着兴奋和希翼,说不出的喜爱。
他们身上尽是独属于少年人的热情恣意,郑文想了一想她觉得自己现在很难有这样的热情了,如果是以前,她看见这么一只小狼崽子,说不定也会和郑林他们一样,爱不释手。
她笑了笑,站起了身,让一旁的仆人注意一些两个小孩,免得吹了太久的风寒气入体,特别是惠小郎君身体一向不好,刘夫人和她说过这孩子从小时候就是多病的身体,得亏是刘夫人娘家还可以帮衬着,要不然惠小郎君也活不了这么大。
旁边候着的仆人们点了点头,惠小郎君的傅母也在一旁看护着,郑文这才进了屋子,脱下了身上披着的厚皮裘,坐在温暖的炭炉旁,温了几杯热浆饮了几口。
过了一会儿,郑林和惠小郎君抱着小狼进了屋子,向郑文这边走过来两个人的脸上都是冒着热气的红色,惠小郎君的傅母没让两位小郎君脱衣服,硬是扛着一身热气坐了下来,等到身上的汗和燥气散了一些,才让两位小郎君脱了外衣,不过还是又换了一身薄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