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林和阿榛齐齐看向郑文。
郑文浅浅笑了一下,对着小姑娘温和地说了一句,“麻烦你了。”然后就跟了上去,不近不远地跟在小姑娘后面几步远。
郑林见此,赶紧跟了上去,阿榛紧随其后。
一路上,小姑娘步伐很快,看得出来是真的很忙碌,经过一些田地是,俯身看一下田中的水位情况,面上有些忧色。
郑文目光从对方的玉佩上掠过,笑道:“你喜欢种田?”
小姑娘不理。
郑文接着道:“我以为你会更喜欢数法之类的。”她记得当年排行二十三的那个小姑娘最喜欢数法了,在这一方面也颇为有天赋。
小姑娘听闻此话,猛然起身转头,一双还算明亮的眼睛看着郑文,打量片刻,面上那股子婴儿肥带来的稚嫩都消散不少。
“你认识我们?”
郑文笑了一下:“我认识的一位故人腰间也佩戴了这块玉佩。”
那位小姑娘眯了眯眼睛,视线落在郑文的面上,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瞪大了一下,似乎想说些什么,可终是没开口,只是在接下来的路程中,小姑娘安静了许多,对着郑文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无礼,仿佛在忌讳着什么。
走了一片片梯田,视野平缓下来,看的出这里应该是一块平地,不过片刻,他们看见了一排排高楼,木头制成的高楼,大多为两层。
直到现在,他们也并没有看见一个其他的人。
不过到了这些高楼前,小姑娘步伐也并没有停下,而是带着他们继续向山上走去。
“山君居住在山上的观星楼上。”目光落在郑文眼上的那层白纱上,小姑娘抿了抿唇,慢慢开了口解释道。
郑文点了点头。
郑林看了看周围,不由好奇问道,“怎么不见其他人?”
小姑娘埋头走路,装作并未听见。
郑林嗤了一声,少年气性上来了,也不说话了,走到郑文身旁告状说,“先生,这小姑娘脾气比犬良还大。”他刚才不就掐了一根水稻吗,至于这么大得气性。
郑文看了少年一眼,还是说了一句,“阿林,那些梯田中的水稻恐怕不只是普通的水稻。”
少年疑惑地看向郑文。水稻还有什么不一样不成,不都是播种在田地里,结一样的果实,难道还能长出珍珠不成。
郑文却是看着前方埋头赶路的小姑娘,轻声说了一句,“那些水稻全都是被筛选后的种子。”
阿林不懂,他和阿榛互相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明白。
郑文这才说:“你们可知现如今外面世道亩产几石?”
郑林抓了抓脑袋再次摇了摇头,他生活富足,虽有一段时间在外流浪,可却不清楚外面种植之事,如果要问他粮价谷价,他可能还能说几句,毕竟之前先生让他和阿惠一起做过这方面的课业,阿榛却在思虑一番后,对着郑文说,“先生,三四石左右。”
郑文笑:“对,外面的田地亩产只有数石,可这里的水稻可能亩产十数石。”足以番两三倍不止。
这便是不同,这是数百年郑家先辈一代一代积累下来的结果,每一粒稻种都很珍贵。看小姑娘的样子,就很看重这些稻田,刚才没用农具敲郑林的那只手,已经很善良了。
郑林有些惊讶地看向最前方的那位少女。他不怀疑先生的话,事实证明,到现在为止,先生还没有错过。前方那位小姑娘的身影顿时在少年心中变得高大起来,没有人比接受过郑文和屈奭教育的他更明白,亩产十数石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天底下将有两三倍之多的人不用饿死,不用到处流浪,也意味着,任何一个人拿着这些水稻出去,都可以功成名就,流芳百世。
他们在后面说着话,又走了一会儿四人很快就爬到了一座小山丘的山巅上,似乎一转眼的功夫他们就看见一座很高的木楼耸立在一处石台上。
不说郑林和阿榛,郑文也大受震撼,这座木楼起码也有数十米高,在这个时代也是不了多见的建筑,而且周围并未有石墙等结构,她看得出这座观星楼是全木质结构,没有用其他的部件,算是卯榫结构。 从观星楼下方石台上的那些青苔和一旁石头被磨损的痕迹可以看出,这座木楼年纪不小了,起码也是百年以上的年纪。
郑文在木楼前站了很久,她抬头最后看了一眼,才带着郑林和阿榛跟着少女进入了木楼中。
第121章 郑家的时代
这座观星楼不小,内部空间很大,中间是中庭镂空涉及,站在下面抬头就可以看见最上方的木质穹顶。
周围的木墙上还镶嵌着一根又一根的宽木板,上面堆放着一些竹简,有一些还用绢布覆盖,看不清是什么东西。 郑文慢慢地走到最中间,抬头看向最上方。
郑林和阿榛早已经被眼前的一切所震慑住,两个人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不过少年总算还记得牵制住犬良,别让它乱跑。
“小山哥哥。”小姑娘突然出了声。
郑文转过身,就看见身后的楼道口处出现了一位青年,不过二十岁左右的样子,那位青年穿着一身素衣,相貌俊美,眉眼天生带笑,长着一双桃花眼,带着与生俱来的和气一样。
青年看着站在中庭的郑文片刻后,才向这边走来,那双桃花眼看着人时好似带着笑意。
郑文看着对方。
“这便是山君要等的客人,阿弥?”他看向一侧的小姑娘,问了一句话。
小姑娘看了郑文一眼,点了点头。
那位青年打量着郑文,目光落在她的面上,过了好一会儿,视线最终在她鼻梁处停留了许久,似乎发现了什么,瞳孔微微紧缩了一下,那位青年突然收起了面上的松散,看向小姑娘,对上小姑娘的视线后,他片刻后对着郑文垂眸说道:
“山君已在楼上等候,我带你上去。”
那边的郑林听到这句话,也想要跟上去,不过刚一动步就被小姑娘拦住了,“楼上除了山君,谁也不能上去,尤其是外人。”
郑林不由小声地吐槽了一句,怎么到哪里都不让外人进去。
之前的郑家村如此,现在的清陵山丘也如此,莫非都是因为姓郑的缘故,他念叨此处,不由心里猜测,难道郑家村和清陵山丘的郑家人有一些联系不成,毕竟先生和郑家村的郑家关系匪浅,而且现在又来了这里,先生此举,肯定不是无来由的。
阿榛却是一直沉默地看着郑文离去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木质楼梯上。之前在她离开前,公子已经私底下和她说过一些事,包括郑文的部□□份,还有阿苓,阿苓是他们郑家的先辈,也是当初跟随在郑文身旁的那个人,每一代阿榛之所以存在也是因为山中沉睡的郑文。
她知道一些关于清陵山丘的事,这些事恐怕郑家村中的族长也不知晓。
等郑文和那位青年离开以后,小姑娘才走向郑林和阿榛说,“我要去山下看护田地,你们跟我一起去吧。”
郑林不干了:“我要在这里等先生下来。”
小姑娘看向阿榛。
阿榛也说:“我也要在此处等先生下来。”
好吧。小姑娘这下也没办法了,观星楼中摆放的东西都很重要,她也不放心把这两个人单独地放置在此处,如果真出了事就麻烦了,于是,她也陪着两人在这里等候。
三人坐在木质楼梯上。
郑林看着那些凸起的木板上被绢布包裹的坛型物体,不由问道,“那些木板上都放着什么?”
小姑娘看向郑林所说的那些木板,从下到上,足足有百来个不止,她说,“家人。”
郑林和阿榛没有听清,同时看向小姑娘。 女孩儿笑了一笑,很温柔的笑容,她语气轻描淡写,可却让人感受到一种亲昵,“那里放着的都是山中历代先辈的骨灰。”
“除了山君,我们山中其他的人死后都会化作尘土一抔,被装入一个小坛子中,放在这观星楼中。”
这是山中离星星最近的地方,他们山中很多人都喜欢观星,喜欢站在高处看山看云,观星楼也是阿弥最喜欢的地方,在这里,她闭上眼时,能感觉到流动的风,似乎带着山中的生命气息,很安静,她喜欢这份安静,也许,她死后也会被放置在这里,得以感受到春风、夏雨、秋霜、冬雪。
郑林却有些震惊:“你们把先辈的尸体都烧成了灰烬?”
阿榛也有些震惊。
两个人瞪大了眼睛看着面上带笑的阿弥,下意识地向旁边移动了几步,离小姑娘远了一些。
在他们看来,把先人的尸体火化不亚于掘人祖坟,让人死后不得安生,无法进入轮回之道。这该是多凶残的人,才会把先辈烧成灰烬装在这么一个小坛子中。
阿弥脚上带着天真的笑:“世人常说,死后人有往生之道,可是既然你都死了,那具身体也没了用处,何必占一块土地,还不如多种一些稻子来的实在。”
郑林哑然,阿榛也不说话了。不过她在山中接受的教育与郑林不一样,她更多的是和齐家人在一起,接受地是屈奭希望她接受的教育,而且,比起郑林,她见过更多地常人见不到的事情,于是,她想了一番倒也觉得颇有道理。
他们三人在下面坐着,闲聊几句,阿弥对外面的世道也有一些好奇,郑林和阿榛对山中事也好奇,两方交谈着,不过阿弥说着,突然看向阿榛,手托腮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阿榛,你很像一个人。”
阿榛看向说出这句话的阿弥,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的郑林就已经问道,“像谁?莫不是你在之前还见过阿榛不成?”
阿弥笑了笑:“不是我见过的人,确切地来说,是我在一卷画像上看见过一个和阿榛长得很像的人。”
而且,除了阿榛,她今天见到的那位眼上覆着白纱的人也出现在了画卷上,不同于阿榛与画中少女的相像,那位被这两位少年少女唤作先生的人几乎与画中女子毫无差别,在鼻梁上都有一颗很淡的浅痣。
每次山中弟子有人做错了事,都会被山君罚到文堂去禁闭一段时间,那里是一个山洞,里面放着历代的山君尸身,在最里面的石台上挂着一幅绢画,经过一代又一代的誊画,绢画依旧操持着鲜艳的颜色,画中的女子还鲜活着,笑容浅淡,一如百年前。
山君告诉过他们,画中的那位女子便是第一代山君的先生,也是最初的三十四名先辈的先生。
郑文跟着青年一步步走上台阶,这座观星楼很高,楼梯是呈螺旋围绕着整座观星楼搭建而起,右侧有开着的小窗口,有风吹进来,而且还不小,袖口被吹得呼呼作响,在这里只要稍微侧身就能看见不远处翻滚的缭绕云雾。
“很美不是吗?”
郑文侧头,就看见台阶一侧的青年面上带着笑容看着窗外的云浪。
她点头:“很美。”是看几百年几千年也依旧会觉得震撼的自然钟灵毓秀之作。
青年笑了一下,继续沿着螺旋台阶向上走,一边说:“我叫郑山。”
郑文看向对方。
青年笑:“别误会,我是下一任的山君。”
郑文垂眸,心中有了猜想,恐怕是这任山君年纪一大,该是驾鹤西去之仙岁了。
郑山继续道:“我觉得我之前见过你。”
郑文面色不变,这世上能说见过她的人不多,目前也只屈奭一人而已。
郑山看见郑文神情并无异样,叹了一口气,似乎有些失望,他也不气馁接着说,“山中的石室中挂了一副画像,画中有三位女子,还有三十几位先辈,其中站在院中的那位女子面容清晰,与你长得很像……不,应该说是一模一样。”
除了此时女人眼上覆着的那层白纱,几乎是一模一样了,他觉得当初的那位先辈在描绘画中的女人时,应该花费了极大的精气,才能刻画地如此精细,就连鼻梁上的那一颗人眼都会模糊的浅痣也一丝不苟地画了上去。
郑文笑了笑,眉眼平和:“也许,你看错了。”
郑山眨了眨那双桃花眼,“也许吧。”
他接着道:“世人皆传清陵山丘山君善奇门遁甲之术,会排兵布阵,鬼神莫测,但其实,每一任山君最擅长地是识人相面。”
郑文听到这句话愣了一下,视线从窗外收了回来,似是而非地说了一句,“是吗?”
郑山笑:“虽然世人都这样说,可不知为何,我觉得你知道这件事。”
郑文看向青年,突然觉得长着一双桃花眼的人真的很占便宜,就比如,她对上屈奭时,只要对上那双眼睛,心就很容易地静了下来,往往容易心狠一点,可对上青年的这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说一些话就显得格外困难。
她说:“你的话有点多。”
郑山讶异一瞬,快速反应过来,也不觉得尴尬,摸了摸自己的鼻头,若有所思说,“可能是在山中待久了吧,那些老怪物整天待在屋子里研究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能说上话的人不多。”
在十五年前,山君便令人封了山门,山中弟子皆不准出山,阿弥就是那次封山时被山君带回来的,也是这山中最小的一个孩子了。
他说完这句不再多说,因为此时已经到了观星楼的最高层。
郑文才一上去,就看见了窗边坐着一位老人,白发鹤须,拿着一卷书简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