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她面上带着淡淡羞赧,可乌亮的眼却忽亮忽亮地看着他,等着他的一句“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喜欢”的话。
而现在她说的是:“我想给你和殷念做一对荷包,蜻蜓给她,荷叶的给你。”
段云笙这么一说,殷九玄才发现她所绣的图案上,蜻蜓与荷叶并不在一个画面之上。
“为何不将它们绣在一起?”殷九玄问,语气很柔,看着她的目光潋滟如水,就仿佛是一个丈夫在闺房中与妻子闲闲的一句。
“蜻蜓陪伴着荷叶,荷叶为蜻蜓提供庇护与栖息之地,而殷念也要依靠着你长大。”她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将殷九玄望向她的视线挡在外面,“阿九,你要好好教她,告诉她她的名字的意义,让她快乐的成长,让她长成一个开朗正直的姑娘。”
说着段云笙慢慢地抬起眼,看着殷九玄道:“阿九,你能做到的对吗?你一定会做好这个父亲的,是不是?”
第37章 永世相伴
“父亲?”殷九玄看了看段云笙依旧疏离冷淡的眉眼, 又低下头看了看怀中的小人,不知怎的,似乎是头一次感到这种近似安定的感觉, 温暖的叫人天然的就会生出几分依恋来。
他在这之前,他虽然同意段云笙留着阿元佛子,佛子死后,更用佛子和她的血造出了殷念, 但他却从未将这些人真正看在眼里。他对佛子有妒,但就像是在嫉妒一个吸引了段云笙注意力的物件,本质上, 他从未将佛子,乃至这个孩子看成是与他和她一般的存在。
他觉得,这一切不过就是能逗阿皎开心的小东西罢了,与那些鸟儿雀儿猫儿狗儿没什么区别。他讨厌这些会分散她注意的存在,但若是这些东西能帮他留下她,那他也并非不能容忍。
只不过在他真正抱起了殷念,见到了殷念与他的阿皎的相像的笑容,意识到了殷念身体中一半的他的阿皎的血脉时, 他才对这个小人儿有了些类似喜爱的情绪。
可现在, 阿皎却说要他做好殷念的父亲。
殷念是她的血脉,而她却要他做孩子的父亲。
他心中蓦然有一丝澎湃而起的热流,眸光又落回她安静的面上, 有一种将她和孩子都紧紧搂入怀中的冲动。
家人。
他心里突然闪过这样一个词,他虽是创世神祖的胞弟,但他从未有过家人,他的兄长是天下的,是大道的, 兄长从不会将目光放在他的身上。在他对兄长稀疏的记忆里,永远只有兄长伟岸却如远在天边的背影。
但此刻,殷九玄却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温馨感,让他想要守护她们,想要将最好的都给面前这一大一小的二人,不是威逼也不是利诱,只是觉得她们便该拥有这世间的一切幸福,唯有这世间最美好的一切才能配的上她们。
“阿皎。”他望着她,诚然点了一下头。
段云笙被殷九玄金色的眼眸中的光灼得略略恍惚,忽然想起当年他对她求亲时,眼中似也有这样一瞬的干净热忱。但当年不过是眨眼的一瞬,转瞬之后,连他自己都似乎陷入了一刻的迷茫,而她每每想到那一幕,也总以为那一瞬的目光不过是自己的眼花的幻觉。
可眼前的他坚定的像个刚刚被付以重任的少年,那样的神情是笔,用新墨将旧时的记忆勾勒得尤为明显。
念及旧事,她心中微沉,转过头接着将针刺入绸缎中,抬手拉线时,掌心中的孤月和莲扫过她的余光。
“阿九,其实你之前找来的嫁衣确实很像当年家里为我做的那一件。”段云笙突然有些突兀地说道,“可惜你不知道,当年的嫁衣上刺绣的图案是我自己画的,我画的龙的爪子像九字,那是你的名字,而我也以为那样也可以意喻着两个人的天长地久。”
殷九玄第一次听她说起这件事,不期然就怔住,一种带着悔意的甜蜜在心头漫开,让他不自觉往她的方向坐的更近了一些。
“阿皎……”他略略低头沉吟,做出承诺,“我一定会让人做一件一模一样的给你。”
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回答。
但她却摇了摇头:“这世上哪有一样的东西?我也早忘了当初画着那龙凤图样时的心情了。而且……”
她顿了顿,放下针线看他。
“我也不需要那样的东西了。”她道。
“阿九,爱上一个想象中的人,真的是件很可怕的事。”她拿起剪刀剪下剩下的线,然后将绣完的绣绷放到了一边,似认真似随意地问道,“你说是不是?”
“我……”殷九玄一时词穷,他知道她是在说她自己,年少时爱上了一个虚幻的假象,导致了这一生的悲伤,“阿皎,让我补偿你。”
段云笙笑了,笑的像是卷舒不定的云一般疏淡:“让我知道我曾经爱上的只是一个不爱我的幻象,或许这整件事中最仁慈的一部分。”
这话像是一把尖锐的刀刺进了他了心里。
可她却似乎并不想与他再计较过去的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候,对他道:“阿九,我想重新开始了。”
他一怔,一时间仿佛有些反应不过来,直到脑海中再三确认了她的话,他才有些激动地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好,好……”
他喃喃着,可她的目光却一直望着自己手心的莲和月。
“在那之前,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一件事。”她道。
“什么事?”他问。
她说:“告诉我,你真的爱我吗?”
“我爱你。”他的声音很坚定。
可段云笙却摇了摇头道:“不是现在,我希望你想清楚。这世间的爱有很多种,有的人的爱是独占,不顾所爱之人的感受,也不管对方是否情愿,更不允许旁人有丝毫沾染,否则情愿同归于尽,但很多人说这样的爱,其实算不得爱,那人只是更爱自己的感受罢了。”
“有的人的爱很包容,宽容,似乎可以容忍对方一切的行为,但也有人说,可以容忍是因为爱得不够深。”
“你觉得你是哪一种?”她淡淡地问,起身将针线收起。
“你想要哪一种,我便能给你哪一种。”他单手抱着殷念霍然站起,高大的阴影笼罩在她的身上,许久不见的睥睨气势又回到了身上。只要她愿意说出心愿,他都能给!
段云笙却依旧在笑,像是故意的一般靠上前去,用耳朵贴着他的胸膛心口的位置,轻声问:“是吗?”
一股热流随着她轻软的声音荡过他的心头,让他的喉咙有些发暗,不似从前嚣张无妄的答应,这一次他竟是低低的嗯声,但却又显得珍重万分。
他曾经没有做到,但这一次他一定能做到。
可段云笙微微勾起的嘴角中却始终带着一丝讥诮。她想着,他曾想要独占,或许其中有些微不足道的感情,但更多的是想要掌控的欲望。而现在他看似容忍的举动,目的依旧是为了掌控。
佛子死后,她心中很多情绪就像是突然退潮了一般退到了心里最深的角落,也让她对眼前的一切,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游离感,再回首时,对很多事都多了一个近似旁观者的视角。
她一直就不懂,殷九玄为何爱她,又是在什么时候爱上她的?
明明在她对他怀有满腔爱意的时候,他的眼中根本没有她,而后来她所做的不过是一次又一次的想要杀了他罢了。
他究竟爱她什么?
知道这些日子她才有些明白,他所谓的爱,或许只是一种无法掌控她的不甘。
他存世这么多年,天上地下又有几件事能让他如此受挫?
所以他的目的也很简单,不择手段的掌控住她。将她幽禁,留下阿元,乃至制作出殷念……看似矛盾的事,他都做了。因为他想要的从来就不是独占,不是爱,而是对她的绝对的掌控,让她能甘心被他掌控的感觉。
所以他才能像个疯子一样,因为她的一个梦就杀了鸣焱,却又对她说只要她听从她的她可以留下佛子,甚至可以拥有后宫,甚至还造出和他毫无关系的她的孩子。
她不知道这种感情算不算是爱,不过她也并不在乎。
“我想要的……”她听着他略略躁动的心跳,浅笑着推开了他,没有再说下去,转身便拿了针线走到了书柜旁,将手中的东西往上头一搁。
那样轻轻一搁转回身的动作,沾了些凡人烟火,生动地让他以为自己还在万年之前,而她还是以前的那个笑靥如花的姑娘。
他抱着殷念,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
有些事就是那样奇怪,他明明就从来没有见过她做这样的动作,但满脑子却都是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从前也不觉得她作为凡人事那点带着烟火气的灵动可爱,现在却觉得那一切珍贵无比。
她看他痴愣地望着自己,低头笑了笑,走到她身边问道:“是不是想起从前了?”
想起那个不会怀疑,全心信他,容易掌控的她了。
这段时间,段云笙很认真的想过之前的事,也是得益于前一阵子阿以目花帮她回忆起了很多有些模糊的往事,才让她想起更多从前与他相处的细节,才发现原来之前他每次被取悦,都与他们过往的相处的回忆有关。
他那个时候明明对她没有一点感情,现在却开始怀念起那时的她。
她想,或许仅仅只是因为那时的她好骗好控制吧。
当然殷九玄心中却不是这么想的,他看着段云笙浅笑嫣嫣地看他,竟忽然有些理解她为何如此在意那一点念想了。
因为他的心中,此刻也有了一些念想,就如同戏台上的恩爱夫妻,他,与她,还有孩子,那样静好相处的一世。
只要想到那样的画面,他的呼吸竟也有些粗促起来。
这不是一时兴起的新鲜,而是想要绵绵柔长的细水长流。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情,暖在心头,让人急切,却又不让人烦躁,徒然生出想要永远拥有的希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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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云笙的荷包做得很慢,每逢一针都像是在倒数一般,每绣一针,她的脸色都会白上一分。
但殷九玄却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他喜欢抱着小念儿看着她柔静低头有一下没一下做着针线的样子,尤其是偶尔她转过头来对他浅浅的一笑,那是他此生都未体味过的静谧美好。
这日,段云笙将小玉和阿元叫了过来,还特意让阿元将之前佛子送她的布老虎拿了过来。
她拿过布老虎,也不说什么,在布老虎的一直脚上绣了个元字,便将布老虎还给了阿元。
小玉看着阿元手上的布老虎,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这些天这扶霜元君对妖帝殷九玄的态度也太好了一些吧,难道真的是认命了?
她想,这样的话她还要不要救她?
不等她想出点头绪,便听段云笙对她们道:“你们先回去吧,我和阿九还有事。”
小玉愣愣怔怔地和阿元退出内殿,她和这扶霜元君也没见过几次,说不上了解,但总觉得她不是认命的人。
“走吧。”殷九玄抱着殷念出现在内殿之中。
段云笙道:“等等。”
说着,她就拿出了那两个终于做完了的荷包,亲手将荷叶的系在殷九玄的腰间,又将另一个蜻蜓的挂到了殷念的脖子上。挂好荷包之后,她轻柔地摸了摸殷念的小脸,眼神柔和而不舍。
殷九玄见状,问她:“你要不要抱抱她?”
段云笙这一次没有摇头,但也没有接过孩子,只是伸手用圈住殷九玄的方式抱了抱眼前这个与她血脉相连的孩子。
在她环住二人的时候,小殷念便冲着她笑了笑。
她望着小殷念小小的脸,迟疑着放开了手对殷九玄道:“我们走吧。”
三人来到了坠仙崖。
殷九玄本不想来这儿,但段云笙说,总该让佛子看看殷念,而且她想要重新开始便必须要来这个地方做一个了断。
做一个了断,重新开始。这些话对于这段时日仿佛泡在蜜罐中一般的殷九玄而言,确实有着非凡的诱惑力。
这就像是一个承诺,仿佛过了今日,他便能永远享受与她日日相对,看她绣花练剑的那份安逸美好。
所以他答应了,反正有他亲自寸步不离的陪着,她不会有事,他也不会让她有事。
“还记得你第一次带我来这里的时候吗?”段云笙坐在地上靠着殷九玄的肩问道。
殷九玄将殷念放在膝盖上,用一只手小心护着,生出另一手臂环住她的肩道:“记得。”
“那时候我以为你会给我带来我想要的自由,你会带我走出后院的一隅之地,带我走遍大江南北,看遍山川湖海……”她依旧笑着,只是嘴边的笑容变得有些冷。
“我会的。”殷九玄答,“如果你还想去,我便立刻带你和念儿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阿九,我想如果一个人真的爱另一个人,他应该是可以知道她想要什么的。”她道,“其实这么久以来,我最想要的始终都是自由。”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开了殷九玄搭在自己身上的手臂。
“阿皎……荷包?”殷九玄恍然,但却感觉到自己的全身像是被无数无形的枷锁锁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是啊,我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荷包,每一针都注入了我所能注入的修为,若不是为了隐藏荷包上禁制的痕迹,也用不了这么久的时间。”她道。
这便是她每缝一针脸色就会白一分,每缝一针就需要休息片刻的原因,若是只以瞬间爆发的实力,她未必能压制住殷九玄,所以她便将力量储藏在这小小的荷包之中,白日将全部力量不动声色小心地化入针线,晚上修炼重新凝聚仙力,直到将荷包做完为止。
即便殷九玄再强,一时也不可能脱开这荷包的束缚。
其实段云笙也想过,将殷九玄重新打入镇妖塔,他现在虽然恢复了真身,镇妖塔未必能压的住他,但她想若是这塔身由她真身所化,是她在这世间唯一留下的。他或许会有所顾忌,不敢轻易毁塔逃脱。
但她又觉得这样的想法,未免有些自视过高了,或许殷九玄根本不在意毁去她留下的塔身,反而会让好不容易重塑的镇妖塔毁于一旦。
更何况,段云笙看了一眼殷九玄怀中的殷念,她还需要人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