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声打破对话,她全无反应,好像没听到一样,继续问:“孩子没了你难过吗?”
“我难过有用吗?”他反问。如果有用那就难过,如果没用,那不必渲染情绪。他已经习惯了在这样的事情上沉默。
“有用啊,”秦苒浅笑,“要是难过的话,我现在把那个拥抱还给你。”
她把那个玩笑式的拥抱记住了。
雨抽丝似的,将时间扯得绵长。吵闹的电话铃中,温柏义双臂微张,“来?”
“温医生,你太野了。”她一头扎进他怀抱,深嗅他的味道。几次近距离接触,她都没有嗅到过毫无庞杂、纯粹的他的皮肤气味。“原来医生是这个味道。”
“什么味道?”
她闭上眼睛,眼球在眼皮下咕噜转动,用力得像春日捕捉蝴蝶的网兜,却扑了个空,没捕捉到一个曼妙的辞藻,“无法形容。”
太舒服了,没有想象中的消毒水味,只有干净的肥皂。
闻多了清雅墨香或是龙涎古龙,肥皂简直是天使的味道。是理想的男人本味。
他哑声,“告诉我好闻还是不好闻。”
“怎么会不好闻。”
秦苒两手一撑,想要看他,却被他箍回怀里,“别动,再让我抱一会。”
“刺激吗?”她问。
“很平静。”他实话实说。
落地窗上的雨迹如淡淡的雾,窗外海天两色,浮浮动动,宛如慢帧电影。
秦苒想,也许他经验丰富一点,会明白这个时候松开双臂会得到更多,可他夯实的手臂紧紧圈住她,生怕跑掉似的,摩擦都不曾多余产生。
懂得安静的人多比较体贴,即便他粗重的呼吸滚烫地擦过额角皮肤,拥抱依然很舒服,没有压迫的感受。
秦苒有一刻像被拽出了沼泽,感受到人间的呼吸。耳边,他低声说,“如果她当时给我一个拥抱,就好了。”
“她没有吗?”
“她没有。”薛尔惜在他震惊时,如诵读口号一样,生育是女性自由,她要生便生,要堕便堕,与他何干。
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是婚姻的服刑者。
他要的只是商量和安抚,但在他们的关系里,尔惜是绝对统治者。
“她好酷。”
“她本来不是这样的,”温柏义自觉把尔惜丑化了,替她解释,“离婚案很耗费精力,经常滚车轱辘一样毫无进展,她有时候会因为共情女性婚姻里的不公平待遇,将工作情绪很锐利地发泄。她事后会检讨,但我还是很累。”
她的越轨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随着泼皮的离开,他一度走不出来。
秦苒明白。这种时候问不离婚是还爱吗,属实幼稚。当然爱,这样一个独立自由的女生她都觉得酷毙了,何况是朝夕相对的温柏义。他嘴里说着不快乐的事,但秦苒却由他断续的描述里将薛尔惜拼成了自由女神像的形状——让人仰视,尽管她是冷硬的雕塑。
适应了陌生的怀抱,秦苒逐渐软化,像一只毛绒兔子,在他颈窝撒娇似地蹭动,试图安抚他的脆弱,也释放自己的骚动。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男人……出轨……的时候要说自己的婚姻如何糟糕了。”原来说了,女人的腰肢自动柔软。
她会意,环着他的腰,嘲讽道:“所以你说,我老公会说我哪里不好?”
“你很好。”
“总要聊点婚姻的吧。”
“不会的。”
“我猜猜啊,”她代入徐思伦,联想那只鸡,锋刀一样的想象划开血淋淋的现实,“肯定说我不够骚呗。”显而易见的,难不成是嫌弃她学历高,工作稳,家庭好?
温柏义眸中燃起愠怒,推开她,“秦苒……”
她没理他,由着情绪的推使,贴上了嘴唇。
他没有反应,只是垂眼冷冷看着她,她挑衅,“不骚吗?”
她急于寻求答案,动作暴露了内心的惶惶,伸手去扯动他宽松的裤带。
温柏义明白中午她撇清关系时的冷漠了。这个时候,谁都不想作为工具人证明对方与伴侣越矩对象的上下风。
秦苒在他冷静的僵硬里泪如雨下。她完了,前几天她还没那么爱哭的,激素波动使她软弱得不成形。
“对不起。”她如梦方醒地撤回手,用力擦掉眼泪。
“没有。”他给她擦眼泪,玩笑地捉弄她红彤彤的鼻尖,“是我没做好准备,我以为只是聊天和拥抱,原来女人会骗人。”
秦苒:“哦。”
温柏义:“或许……”
室内的水声盖过了室外。
秦苒在床边深呼吸,两手乖得像幼儿园小朋友,扶着膝盖,生怕歪倒。
刚刚徐思伦又来了电话,她接了。也是很古怪,他居然主动问她生理期来了吗?
他从来不记得这种事情的,他只沉浸在以自我为中心的表演式的浪漫里。
她没好气问他干嘛,他说你这两天情绪波动很大。她问她原来怎么样,他说你原来很温柔的。
秦苒想骂人,一口气吊上来也只是气得关了机。
没有力量的温柔只是软弱。
*
温柏义在水帘下,不住地深呼吸,走出浴室,人自动紧张起来。
她拉了窗帘,关了灯,这间房布局跟他的有点区别,正在摸索,未及看清床位,他就陷进了一场漆黑。
她像缠绕柱子旋转的钢管舞女郎,在他脸上落下脆弱的碎裂声,一下一下。唇离开时,没有湿意,就像此刻的气氛,也很干。
温柏义伸手拥住她,颤抖地发出声音:“你想好了?”
她的发丝如水母吐出的丝线,过电一样地缠住他,释放毒素,“你轻点就行了。”她这方面适应力不太好。
像一场断断续续的梦。
梦断在一开始,男人的状态真的很脆弱,温柏义紧张,而秦苒也没好到哪里去,至少身经百战的两人急喘如八百米跑完的运动员,半程歇菜。
大汗淋漓的他真的像一只拉布拉多,鼻尖密密的汗珠,毛毵毵的头发,湿哜哜的鼻尖,拱得人直想抚弄他,抱住他。
“没事的。”她安慰他。“我知道你很厉害的。”
她不知道他厉不厉害,但这个时候说厉害总是没错的。
温柏义没说话,脸闷垂直贴在枕上,直到呼吸几乎把枕芯烧着才抬起脸,换口新鲜空气。“这个时候,安慰对男人来说不管用。”
“那什么管用?”
“实践证明。”
第14章 14 猜拳
中间他们酣畅之际, 电视屏幕恐怖地亮了起来,把两人身体照得惨白怖人。
被欲望浇灌着的脸瞬间清醒。
温柏义捂住她的眼睛,安抚道, “没事的。”
她抱住他, 说自己不怕。这一刻很奇妙,无所畏惧。
秦苒的长发极美, 发量丰厚,海藻一样, 五指穿入, 被缠住了一样, 温柏义不住埋入深嗅, 发出赞叹。她懊恼自己回来只洗澡没洗头。这个时候,总是想完美一些的。
他说, 有海水的发香更特别。头发捕食他的全部注意力,被海藻包裹,感官都混沌了。
她的指腹能读出他身体的盲文。那些隐秘角落, 随时间枯萎的幽微敏感,一一触动。这让温柏义感觉到神奇, 她笑话他, 怎么会有人腘窝敏感, 说着不住拿脚尖在他小腿的腘窝处蹭。她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本来只是喜欢他的腿毛, 一踩, 就像开关一样, 他失控地释放,这是他第一回 崩溃的症结。第二回,他们探索了一下, 惊呼神奇,好像两个开宝箱的老小孩。
“你好容易出汗。”秦苒放弃了为他擦汗,抱住他湿漉漉的头亲了亲,“需要补点水吗?”
“我怕表现不好。”他像是攻克难题的学生,径自埋首。疯狂的呼吸带走他的水分,结束他像从水里捞起的溺水者,望着黑丝绒天花板双目放空。
“怎么会?”秦苒起身,又被他捞了回去。
“别动,抱会。”
他们享受完宁静前的暴风雨,此刻滑溜溜得像泥鳅。
“我想帮你拿瓶水。”
他摇头,“等会喝。”
秦苒问他,“这算你的什么水平?”由于黑暗与心跳,时间被模糊,但从身体的感觉上来看,他表现得很优异。在这方面她对头脑优等生有偏见,认为他们在体力项目、体贴项目上处于劣势,而性恰好二者兼有,所以她对这桩床笫风月没抱有多高的期待。
即便今天他全程表现都像第一次一样失常,她都可以接受,何况他属于超常发挥。
“一般水平吧。”温柏义说完自己笑了起来,“还要自评?”
“我只是好奇。”她躺在他怀里,“毕竟你见多识广。”
“那这个时候我可以吹一下牛吗?”
“属于男人的牛皮吗?”她笑得歪倒,又在笑声里渐渐倒抽一口凉气,“你……”
酒店的天花板像一层丝绒夜幕,浓郁而厚重,像被雨水浸湿随时要掉下来。白墙上的人形分开又重合,密度有时高有时低。
埋入弹丸之地,恍惚窗外的雨变大了,巨大的声音撞击房间。
舐遍高山峦地,云卷云舒,世界又好安静,像急雨后陡然升起的轻烟,轻轻柔柔。
他们相拥时她开了机,提示王卓青的两通未接电话。
秦苒冒出疑惑,“打两个电话,怎么了?”
“可能……”未及说完,温柏义的嘴巴被捂住了,秦苒接起来电,“王叔叔,对,我在睡觉……啊?哦……好的。”
温柏义微微涣散的眼神徐徐聚焦,露出好奇。
她俯视,瞪大眼睛卖关子,“你猜发生了什么!”
他皱眉。
秦苒蹦下床,拉开窗帘,一室甜腥的熟烂狼狈陈至眼下,但丝毫不丑陋。
黑暗乍涌入云彩,刺得温柏义下意识抬手遮挡,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惊呼:“晚霞!”
秦苒看漫天晚霞,如见神迹,想到午间那道穿破云霭的光。一定是它。她总觉得自己是被上帝透露剧情的小孩。
“这里的一天像是有48小时。”不止,72小时,96小时,120小时。长得好像一辈子。
雨水收梢,忽然放晴。
夕阳不断隐入海中,落下耀目碎金,温柏义起身将她包裹,“回床上看吧。”
“我想去外面看。”十指和掌心所及皆是不尽的欲望。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埋在她的发丝间,鼻尖一路下滑,裸背渗汗,夹杂缱绻后的味道,如靡靡雨丝里青草的喘息。
“不舍得?”她故意问。
温柏义只是沉默。
“你们应该在找你。”秦苒提醒。能打电话给她,肯定也会打给他。
“一起看会?”
“多久?”
“一首的时间好吗?”
秦苒播放了《丈夫、太太与情人》里的一首老歌,他皱着眉头,喝矿泉水,努力听懂,想挤出什么附儒风雅的回应。
秦苒笑得打滚,抚平他蹙起的眉宇,“就是一首歌,没什么。”
她没说这首歌叫《爱为何物》,好像有点矫情了。这个时候,谁都怕被误解动心。
手机铃声响的时候,她赶紧按掉音乐,“你接。”
是他老婆。
温柏义在确认来电后,看了一眼她。她无所谓似的牵了牵唇,扭过头,背对他,实际心跳蹦到喉头。
要有多熟练,多坦然,才能训练出背德的强硬心理素质。
温柏义应付完两句挂断了电话,她还在发抖,不敢移动。她在这件事情上天赋不高。
好在秦苒装冷静很在行。温柏义过来拥住她,唇上脸颊嘬了嘬,“继续放吧。”
“什么?”
“歌啊,那个什么丈夫太太情人……”名字很特别。
她面无表情地解了锁,继续播放歌曲。
余下也就45秒,没容得他的拥抱留得多久,就结束了。温柏义自觉地开始拾起衣物。越矩的脱衣总是曼妙的,穿衣就难免显得狼狈了。秦苒低头回复消息,在他那碍人的影子杵半天后,她像是终于抽出空来搭理他,“出了这个门,记得忘了。”
温柏义清清喉咙,“今天……”
她见他没答应,冷冷抬眼,“记得。”
不仅是明明,温柏义也实地体味了番人类感情的瞬息万变。海藻缱绻的淡淡咸湿尤留鼻尖,声音已经隔上一道冰冷的距离。
*
温柏义的衣服已经皱了,他将其换下,只是没有洗,叠好放进了行李箱。做这些事时,他想到是不是那通电话让她不安了。
他下到酒店大厅,秦苒已经与大家有说有笑,她细节地将午睡的舒适描述了一遍,说得一众老年人瞬间想挨枕头,温柏义踽踽走进视野,她没事人一样,挥挥手,“嗨,睡得好吗?”
“还可以。”他旁若无人地盯着秦苒问道,“去看晚霞了吗?”
话音一落,秦苒心头一惊。
王卓青朝外望,遗憾道,“现在开车过去天估计要黑了。”
彩霞颜色越发浓郁,唯美得像没有稀释过的颜料,又像是一重一重叠泼上去的。
“不好意思,是我睡久了。”秦苒道歉,“耽搁大家了。”
“没有,是我不好。”温柏义截下她的话。
老汤赶紧放下菜单,亲昵地拍拍温柏义的肩,“胡说什么呢,本来就是自由行的下午,明天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