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是清明,淅淅沥沥,老房溢出霉味,他想,也许雨季过了就好了。
“哦。”
*
秦苒心算好时间,周三一大早把徐仑拍醒,将手机递给他,让他跟主任请假。她身体不适,没法全力准备应战。
他接到什么重大任务似的,一个激灵猛地清醒过来,着急地摸她额头,两手胡乱翻病历,估计都没看清楚,“怎么没跟我说?”
秦苒撇嘴,“你这么忙,一边解救中国失落的水墨艺术,一边拯救失足少女,哪有空管我啊。”
“怎么又提这个。”
接着,他非常严肃地施展了语言艺术,把秦苒旅游后虚弱的状态、以及倾力准备优质课比赛点灯熬烛的画面,凄楚地描绘了一遍。那头主任可能找不到合适的老师,时间也太过紧张,想让她撑一撑,徐仑没给商量,把她说得跟癌症晚期似的,不知道的以为他不眠不休寸步不离在照顾她呢。
打完电话,他抱住她亲了亲,倒是识趣地没吹嘘自己多能办事儿,径直往储物室找东西,秦苒跟在后面,问他干嘛?
他伸手抓住她的小腿,送了点推力,“去把鞋穿上,还病着呢,大理石凉,我找点东西送你主任。”
“别送了。”她不喜社会那套。
“你不懂,”徐仑知道她家庭优渥,大小事都有父母打点,这种社会上油腻套路她暗暗享受,明面上肯定看不上眼,“我来送,你赶紧穿鞋,中医说你体寒。”
不大的储物室装满了各种礼品盒,她指了指那个茅台,“那个?”
“那个准备下次去你家给你爸的。”他拨开几个婚礼的大礼品盒,够手拿了盒西洋参,“这个吧,再从艺术馆拿套字画。”
“啊?这么多?”
“不值钱的。”他拍拍她屁股,“宝宝,回去再睡会,这几天你在家里休息。”
秦苒心一软,又飞快地打掉他的手,“少给我动手动脚。”
秦苒为自己入职没多久就怠工的现状担忧会,好在晚上没睡好,倒下去竟也信了徐仑的话,真睡了过去。
傍晚,主任发来消息:【秦老师好好休息,学校的事情不用担心。】
她抱歉地回了一篇小作文,打开全校教师群,全校老师都在慰问她,好多都不认识。
她艰难地爬了会楼,心道怎么这么大阵仗,晚饭时才知徐仑去了趟学校,给每个办公室老师都送了下午茶和小卡片。
徐仑亲自跑了趟学校,看到他们在开会,感受到对话里的压力,对秦苒说,“这个比赛好像很重要,”又低低吐槽了一句,这种市级比赛也就你们这种学校在意,没有升学压力就只能拼虚名,“所以,帮你跟主任说说好话,不然以后排课你压力会很大的。”
“我们排课还好。”她也不是主课,学生也不怎么爱学。
“等到人家给你穿小鞋你就知道什么叫‘还好’了。”他一副家长做派,夹了筷五花肉压进她碗里,“你进社会晚,不知道高校的人肚里什么烂肚肠。”过去秦苒就是吃他这套,她同学说外貌当男友,实际在当爹,她心里补充床上能当鸭。但恋爱和结婚到底是不一样的,一个想要刺激,美好,一个贪图稳定,安逸。
她回到房间,徐仑见好便跟进去,抱着她磨蹭,有那个意思。
她胳膊肘使劲推他,“你干嘛呀!”语气烦躁中带着厌烦。
“我亲我老婆都不行?”他无赖,拿胡茬蹭她颈窝,呼吸中男性的暧昧压迫袭来。
秦苒忽地涌起恐慌,宫缩阵阵袭来,不管不顾地使劲推他,急得吼他本名:“徐思伦!你不要靠近我!”疯狂甩动的发丝罩住她半张脸,力气之大可见一斑。
徐仑一个踉跄,连退好几步,显然被吓到。“怎么了宝宝?”
“你问我怎么了?”她捂住脸,颤颤巍巍地扶住床角,勉强坐下,倒抽一口气熬过了疼痛。
徐仑见她表情狰狞,“不舒服?”
沿着他英挺的鼻尖滑至青茬下巴,虽然她看不懂他的艺术,但对他拾掇自己的能力是肯定的。都道婚后男人会邋遢,他倒是越发精致了。秦苒看着他这张脸,帅得让人生气,都三十四了,怎么比二十多的时候还要好看?
她气不打一处来,惯用的右手一抬,用力抽了上去。抽得她手心都疼。她呜呜咽咽地在徐仑不敢置信的眼神里哭了出来,越哭越委屈。
有多少夫妻会在交流这种事情的时候做到心平气和?有吧,也许有的,但大多数都是互相抖丑,泼水,扯头皮,家庭撕扯。
以前恋爱的时候徐仑就很受欢迎,她跟他刚在一起经常哭,他多会表演深情的人啊,为她撇清周围的女性关系,营造一种浪子回头的人设,拱她做了女主角。
说到底,现在就是活该。
她哭得脑袋缺氧,依稀记得徐仑抓起她的手,贴着脸抽,说想怎么撒气怎么撒,只要别哭,不住亲她的手背,往心口里递。
她哭哭就睡着了,醒来在徐仑怀里,眨眨眼,眼睛肿得多了好几层眼皮。
她拿着黄金棒推眼睛,徐仑说中午妈妈会来,还记得吗?
她想了想,其实忘记了,不过点了点头。
“宝宝,你还气吗?”他拉她手,小心翼翼地亲了亲,那委屈的眼神一睇,不知道的以为她欺负他呢。男人装可怜真是一把好手。“等会妈来了,你别说气话。”
她烦躁,“知道。”
秦苒妈妈每周都会抽两天过来做饭,监督阿姨的工作,今天一来,又是一番絮叨,说秦苒的爸爸不肯关茶叶店,实体茶叶店最近不好过,往年最好卖的明前茶叶今年都没挣到钱。
她讶异,“上回不是说老街的关掉了吗?”
“那家都是去年关的了,现在他不肯关新区的,那边都是繁华中心,年轻人去得多,茶叶实体根本做不下去,他不听。”
“亏钱还不关?”
“关了没面子呗。”
秦苒不做声,埋头喝汤。半个月前,秦裕津问她拿房子作抵押,说要周转,她知道做生意经常周转不开,完全没放心上,原来是在亏钱。可她不敢跟妈妈说,说了肯定会掀起家庭风暴。
她弱弱地问:“亏多少了啊?”
“以前的就不说了,现在一家门店一年估计大几十万要的。”王娟不悦地回顾起过去秦裕津的生意经,总之就是他这个充大头的性格,能把老本啃成这副德行已经是万幸了。念叨完又拉了拉秦苒,“你记得别跟小徐说。”
她皱了皱眉头,说知道。
*
秋日凉意颇盛,高出望下去,城市淬满饱和不一的金色。
温柏义抬手,又看了眼表,刚掏出手机,秦苒开着一辆老款黑色奔驰姗姗来迟,慢慢吞吞停在了林荫道旁仅剩的车位。
师傅揣着腰包冲过来,似要阻拦,温柏义冲收费的师傅招手,表示自己的朋友到了,就是这辆。
医院附近车位难求,他特意出来帮她留的。
秦苒锁了车,打开后座拿了包,煞有介事还戴了口罩,“其实我真的觉得没有必要。”她术后八天还有点勾勾绕绕的淡血,百度后问了温柏义一句,他着急上火让她来趟医院,秦苒自然是拒绝,谁人流跑两趟医院的。
温柏义说,那行,你不来我就就去你家找你。
秦苒的验血报告由温柏义同城快递给她,所以留了地址。本意是保持距离,不必多见面,实则在无意间加了一道纠缠。
她有闪过一丝不安,但羞耻的是,更多的是期待。这几夜,囹圄生活里,她无聊到把他朋友圈的各种医学报道通读了一遍,咬牙切齿地逼迫自己忍住聊天。
他抛出坚持后,甚至都来不及多虚几招,自己的车去年检了,秦苒开了秦裕津的车来。几天礼貌的微信聊天给了她一种错觉,他们真的可以做朋友。
“你的车吗?”温柏义第一句话便是问车。
“怎么?我爸的。”她回头看了眼,少说几个月没洗,脏兮兮的,说是深棕也不为过。
温柏义挑眉,“有钱。”
“奔驰就有钱?”她不信S市本地人是这个标准。
“如果是你开奔驰,不一定有钱,但你爸开,那他的经济状况是不错的。”他们由医院的南门进去,这个门除了老员工基本没人知道。温柏义扯开假锁,委身进门,冲她招招手,“这里。”
秦苒疑惑那个门,“你每天上班都走这个门?”
“这个门一般没人走。”
“那我下次开到那条路上,可以走吗?”
“可以啊,小心手就是了,那个锁锈了,如果割坏了手要打破伤风,就为少走几步路,不值得。”
“那你刚刚?”
“我一般也不走这里,主要是,”他清了下嗓子,“你不太舒服,少走几步。”
“哦,谢谢啊。”
“小事。”
一前一后,踩着院道的落叶,有一会无言。周旁擦身而过很多来往的患者,这次温柏义没穿白大褂,没有人找他问路。
秋日凉风掀起风衣下摆,她忽觉温柏义高大,逆光而行时,有个角度他完全将她笼在了阴影中。
由于出发前问过腹痛、流血情况,此刻面对面问难免多余。
秦苒想了想,主动打破走动中的沉默,聊起奔驰,“为什么我爸开奔驰就是有钱?”他们离开南澳岛,实际并无多少除婚姻外的话题,而总是谈无解的婚姻话题,很不成年人。
“因为年轻人不管有钱没钱,节衣缩食都会买高档车,而中年人除非非常有钱,需要生意门面,不然不会买奔驰。何况还是老款,以前的奔驰比现在的值钱很多。我认识几个做生意的长辈也只是开个卡罗拉代步。”她下车的一刻,温柏义感觉自己和秦苒完全不是一个生活水平的。
“哈哈,这样啊。”这理论居然是合理的,秦苒回忆了一下,说得通。
温柏义担忧她有其他问题,主要是手术前他交待这是他朋友,强调了两遍保护一点。他怕对方下手轻,可能有清宫不周的潜在风险,又不好回去多问,一定要秦苒过来做个B超。
“正好今天下午是我同学。”
“怎么哪里都是你同学?”
“本硕七年,大课小课,小半个医学院的都是同学。”
秦苒在门口等了会,等温柏义半探出门冲她招手,她才鬼祟地猫着身子,斗胆作为一个关系户进去。
影像楼B超这一层挤挤攘攘,还有躺在平车上吊补液的病人,她深感罪恶,飞快朝那女医生打了个招呼,开始解运动裤的系带。低头时,她听见那女医生打趣温柏义,“哎哎哎,女同志检查,你避避嫌好不好,又不是你老婆。”四下传来取笑,秦苒脸滚烫,都没敢抬眼看别人。
好像,不管怎么努力避嫌,假装是朋友一样堂而皇之地行走在阳光下,身体上有亲密过的记忆与习惯,怎么也做不到时刻演技到位。何况,他们都是没有经验的新人演员。
那女医生说,好了,没什么。
秦苒道谢,提裤子时发现鬈发沾了b超探头上的医用耦合剂,跑到诊室的洗手池前清洗。温柏义估计见他们开始叫号,敲了敲门,问可以进来吗?
里面的女医生回答他,挺好的,没事,见他长舒一口气,嘲笑他,不知道的以为你老婆呢,这什么表情啊。
第21章 05 手机
走在医院, 不时有熟人走过,迎面是毫不保留的笑意与不加掩饰的熟稔,温柏义认真回以招呼, 或简单说句话。
秦苒低眉敛目地站在他身侧, 没有此地无银地避开,躲躲闪闪反倒古怪, 但也做不到百分之百的坦坦荡荡。
幸然,未遇见不妥的问候。
温柏义在医院很受欢迎, 面对人际也大方, 秦苒忍不住开口, “你有好多人打招呼, 你在医院很红吗?”
“你在学校不会有吗?”他神态自若,“都是同事啊。”
“学校……有, 只是没有那么热情。”会招呼,但比较框束。
“可能我们友科经常需要互相帮忙吧。”每个科室都认识几个人会比较方便正常的工作,医院关系盘根错节, 专业信息隔科如隔山,在医院处理好人际方便工作。
秦苒内心奇怪居然没有人问起她。她走在温柏义旁边, 像是隐形的, 他的大方无疑给人奇妙的胆量。
“我们经常带人看病, 要么亲戚, 要么病人的家属。”医院人很杂, 大家目的明确, 没空想这些的。当然, 他没说的是,这也有他一贯好人品的口碑加持。
秦苒看出来了,好奇道:“你不用上班吗?”
“用, 但没关系。把你送出去吧,影像楼出去有两个施工点,比较绕。”他距离她一米远,声音不大,刚好能传到。
“最近在家,没什么吧。”他小心翼翼地询问。
她故作不解,笑问:“应该有什么吗?”
“总之,注意安全。”他委婉道。
端着关心,哪方面都想问一句,但怎么问都不妥当,模棱两可地,描着道德的边线,假装无事发生。
走动间,有一瞬间错手相碰,两人距离不知主动还是被动,拉远了些。
温柏义心算路程,知道没几句话的功夫就要到了,脚步一乱毛躁地领错了路,看清是另一栋楼,又回头说抱歉,不是这条路。笨手笨脚像指错路的导航。
秦苒也不认识,随他在楼宇间穿梭,不疑有他。
“喝咖啡吗?”温柏义终于挣扎出了这句。
“你最近在忙什么吗?”是准备出国吗?
话音撞上,两人都屏了声。
途经吸烟亭,三两人嘬烟望向绿化发呆。梯形光影海浪一样在脸上浮动,情动忽隐忽现。
温柏义淡笑,“白天查房手术,晚上修论文。”
“什么时候出国啊?”
“不出什么意外,应该是明年四月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