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终于和离了——以五易十
时间:2021-06-09 09:19:03

  她倒是不担心他会不来,他说过的话,向来是作数的。只是,心底还是盼着他能早些来,这样的时光多一些,她便能多些机会。
  孟妱抬首望着上空,六年前的夜晚也是这样的黑,他却成了那黑夜里的一道光。思及此,她不禁紧张起来,手微微握紧,不小心碰到了手指上还未消散的水泡,是这半月里来学做桂花茶酥烫出来的。
  她忙抬起了手,轻吹了吹。
  复又恢复了端庄的站姿,静静等着。
  沈谦之乘着一顶官轿停在廖轩亭下时,天上已细细的落起了雨,瞧见亭上单薄的身影后,他还是不由轻叹了一声。今日在文渊阁内有几个要紧的票签要写,便误了些时辰,以为她早该回去了。他命人将轿子往这儿绕了一圈,却见她仍在亭中立着。
  卫辞从旁侧打起了一把纸伞,遮在他上头,却被他抬了抬手,拒绝了,“不必了。”
  秋日更深露重,站的久了腿上经血不流通,更是觉得寒意阵阵,孟妱轻轻抬了抬脚,定定的望着上空,方才绚丽斑斓的烟火,此时已化作数团灰蒙蒙的烟雾了。
  他却不曾前来。
  许是太忙罢。
  饶是如此想着,心内仍不免有失落之感。今日是她的生辰,她该欢喜些才是,这般思虑着,她唇角才扯起一抹苦涩的笑意。方转身,便见一抹靛青出现在她的眼前。
  一定是才从宫里出来,他连朝服都没来得及换。
  孟妱按捺住心内的喜悦之情,强忍住了迎上前去的心思,玉立在原地,等他走近了,才轻笑着道:“大人来的晚了些,烟火已经放过了。”
  沈谦之走了两步,便再未朝前走了,他只点了点头,须臾,低声道:“日后,别再等着我了,”说罢,他像是怕她没有听懂,继续道:“不必在这里等着,也不必在房里等了。”
  耳侧虽有细雨绵绵的声音,可完全不足以遮盖住沈谦之的声音,她听得甚是清晰。
  只是一时间脑海中一片空白,她伫立在原处,深抿着唇,一句话也说不出。
  眼瞧着沈谦之说罢话便转身去了,她才抬脚追上前,一手攥着了他的袖口。风吹过,冰凉的雨滴打在她朱唇上,缓缓开口,“大人……可是遇着了什么难事?你我是夫妻,我本该替你分担忧虑的。”
  又听得“夫妻”二字,沈谦之腮帮紧了紧,终于将方才难以启齿的话,说了出来:“怀仪,和离罢。”
  他开口的同时,上空轰然一声,斑斓的颜色在墨色夜空中炸开,登时染亮了半边天,也将亭外的两个人照的清清楚楚。
  孟妱忙转过了身去,仰面瞧向上空,声音中带着欢愉:“原来还有,这个比方才的那些更好看啊。”
  沈谦之顺着她的目光瞧了上去,片刻后,又将墨眸移了回来,转向了她的芙面。
  到底只是烟火,再璀璨也是转瞬即逝。
  彼时,栏下观赏的人也渐渐散去,孟妱却始终仰着头。
  沈谦之默了良久,道:“夜深了,回府罢。”
  孟妱这才转过身来,用纱袖遮着自己被烫伤的指尖,将桂花茶酥提到他眼前,“今日出去碰巧遇见一家茶肆里的桂花茶酥甚是好吃,知你爱吃,便买了来,你尝尝罢。”
  对面的人迟疑半晌,缓缓接过了。
  她又道:“你先回去罢,过会儿兴许还有烟火要放,我想再等等。”
  片刻的寂静后,沈谦之开口道:“卫辞会留在下面守着。”
  “早些回府。”
  孟妱莞尔点着头,看着他转过了身去。他轻步从旋梯上走了下去,弯腰进了官轿,轿夫稳稳抬起轿子,缓慢前行,步步远去,直至与幽深的夜空融为一体。
  雨势渐大,豆粒般的珠子“噼里啪啦”的打在地上,打在屋顶的青瓦上,溅起一朵朵水花。
  孟妱终于垂下了眸子,眼眶泛红,两颊的泪珠与水珠混在一起,从她的下颌流下,滴落在地。
  她确实没有听清他那句话,可方才烟火的映衬下,她却将他的口型瞧的清清楚楚。
  那两个埋在她心底令她惶惶不安的字,到底从他口中出来了。
  他到底,还是要和离。
  她顾不上指尖的疼痛,双手掩面,终是哭了出来。
  亭下不远处站着的卫辞望着这一幕,捏紧了手中的伞柄,欲上前去,顿了良久,他还是没有迈出步子去。
  夫人的病,是大人。
  静谧的长夜里骤然发出一阵异响,他下意识将纸伞一掷,迅速抽出腰间的长剑,双手握住,警示的四下环视。
  一白色暗影划破长空,待仔细看清后,不仅是卫辞,底下仅有的寥寥几人皆被这动静吸引的抬起了头。
  “妹妹,生辰快乐!”
  孟珒身着松花绫子锦袍,外披玉白色锦绫氅衣,头顶紫金冠,腰间绑着绳索自凌霄酒楼顶上滑至廖轩亭来,手捧一大束蝴蝶兰,停在孟妱跟前。
  因她掩着面,并未瞧见孟珒是怎么来的,只听见耳畔有熟悉的声音,缓缓放下双手,红着眼悠悠的转过头去。
  “哥哥。”秀眸仍濡湿着,视线渐清后,孟妱扑了过去,抱住了来人,纵声哭了起来。
  娇柔的身子撞进怀中,孟珒只觉心中一紧,缓缓抚向孟妱的后背,言语却轻松道:“我才走了一个多月,便这般思念了?”
  许久,孟妱才缓了过来,拂去两颊的泪,低声问道:“哥哥,你不是去临漳了?怎会在这里?”
  临漳距京城不足百公里,是赌风盛行之地,此处的赌场多数皆为京城中高级官员的钱袋子,是以当地官府并不敢插手整治,孟珒不喜读那些圣贤书,终日只好赌博,每每以外出学习之名在临漳一呆就是数月,直至身无分文了才回京来。
  孟珒闻言挠了挠头,不大好意思的笑道:“这不是知你生辰快到了,前两日便赶回来了。”
  孟妱尽力遮掩着自己情绪,怕他瞧出什么,好在哥哥并未多问,他该是没有瞧见沈谦之的,暗自松了一口气。
  “给,”孟珒骤然将一大捧蝴蝶兰堆至她眼前,“小时候在郢州,你最爱扑蝴蝶了,如今这天儿,也没得蝴蝶可以扑了,就摘来这个送你。”
  孟妱垂眸瞧向这像翩翩彩蝶飞舞的粉紫色蝴蝶兰,似是幼时在江南纵情玩闹的情形乍现眼前,她都快要忘了,自己也曾那般欢闹过。
  她伸手将它们拥在怀里,樱唇翕动,她轻启贝齿道:“哥哥,我想回家……”
  孟珒眼底闪过一丝水光,很快掩去,大笑一声:“想回便回,哥哥就是来接你回家的。”
  说着,他卸下自己的氅衣,方才拉孟妱入亭时,她身上已淋湿了些,他动作笨拙的将氅衣披在孟妱肩上,又担心还会冷着她,伸手将襟前的带子也胡乱的系了一通。
  这才道:“走,跟哥哥回家。”
  孟妱捧着蝴蝶兰,失魂落魄的走在前头,须臾,一个气喘吁吁的小厮走上前来,对孟珒道:“世子,姑爷方才留下的人,还守在……”
  孟珒一记眼刀削了过去,咬牙切齿道:“给老子闭嘴!”
 
 
第10章 是不是沈大人?
  翌日。
  秋日清晨的一缕日光照进红绡帐里,明亮且清冷。帐中女子面向里侧睡着,一头鸦青的发丝散在锦枕上,黛眉轻蹙着,手指微微蜷着,似乎在睡梦中都不那么恬静。
  “大姑娘,郡主还在睡着呢。”
  门口传来嘈杂的声音,将孟妱从浅眠中唤醒,她幽幽的睁开有些酸胀的眼睛,怔了一瞬,方意识到,她已不在沈府了,在敦肃王府。
  荷香见拦不住来人,只得先进来回禀,瞧见孟妱已醒了,忙上前将她搀扶起身:“郡主,大姑娘来了。”
  话音未落,孟沅已领着两个丫鬟进来了,她自撩起珠帘走入里间,忽而挑起小山眉,“眼怎的肿成这般模样?听孟珒说你是昨夜回来的,”说着,她抬眼扫视一周,继续问道:“沈大人呢?”
  孟妱站在紫檀雕花的拔步床前,面色憔悴,轻牵唇角微微笑着回道:“大……夫君他近日政务繁忙,不得空与我一同回家。”
  孟沅略扶了扶随云髻,低低的瞥了她一眼,转道:“爹爹让我唤你起来用早膳,梳洗梳洗走罢。”
  说罢,孟沅便走向了外间,坐在桌前。
  荷香只得跟着走出去与她斟了一盏茶,这才踅回替孟妱梳洗收拾。
  自姐妹二人出阁后,两个院子便都空了下来,除了打发去陪嫁的丫头,其余的下人便分在了敦肃王孟宏延的春泽堂与孟珒的凝辉阁。
  以往她们二人回阁时,都是带着自己个丫头,孟妱此番是意外回来,便只有孟珒临时将自己的贴身丫鬟荷香拨给了她。
  孟妱换上了一件艾绿色套裙,鬓间只簪着一根碧玉发簪,盈盈迈步出来。
  孟沅见她出来跟着起了身子,不经意间瞥见她那只玉簪,只瞧成色便知比自己这一身的粉妆锦饰都要贵重,这样的玉石除了宫里头,怕是出多少钱都寻不到。
  孟沅恹恹的收回目光,迫使自己不去瞧它,自顾自的先行出去了。
  行至春泽堂前,她还是停了下来,等着身后的孟妱走上前来,才缓步跟了进去。
  愤懑的目光不由盯紧了孟妱的背影,贝齿咬上了红唇,父亲自小便告诉她,她虽为长女却是庶出,应以嫡出妹妹为尊。起初,她还努力争过宠,试图博取爹爹的更多宠爱,越过孟妱去。
  直至后来,圣上隆恩,孟妱直接成了郡主。
  她便注定,永远要矮她一头了。
  爹爹向来不喜她乱了规矩,只得让孟妱先行入内,不敢逾矩,恐惹爹爹不快。
  见孟妱进来,孟沅之母杜氏缓缓站了身来,福身道:“郡主来了。”
  孟妱亦回礼道:“姨娘多礼。”
  一旁的孟珒却看不下去了,几步上前将孟妱拉着在自己身旁坐下,道:“行了行了,快吃饭,我都饿了。”
  接着,孟宏延轻咳了一声,孟珒手中的箸子悬在一盘鸭丝上空,僵了半晌,缓缓收回,扫兴的瘪了瘪嘴。
  这时,孟宏延才轻声开口,“这几样小菜,都是你在家时爱吃的,尝尝罢。”
  孟妱微扬唇角点了点头,却是一点子食欲也没有,饶是梳洗了一番,眼内仍是觉着火辣辣的,烧的慌。她不愿扫了爹爹的兴致,提箸用了一口菜。
  接着,孟宏延才拿起了双箸。须臾,一桌子的人才都动起了箸。
  孟沅冷眼瞧着一桌子人皆围着孟妱打转儿,心内很不受用,没好气的将双箸拍在了跟前的碟子上。一旁坐着的杜氏见势忙暗暗用手肘戳了戳她。
  孟沅蹙眉瞥了一眼,不悦的躲开了,反而换上一张笑脸对孟妱道:“往日沈大人无论多忙,每回外出回来,也总要陪你回门的,今日怎的就不来了?”
  她虽听说沈谦之与孟妱甚是和睦,举案齐眉。可同样是为人妇,孟妱大晚上的独自回娘家来,必不是什么好事,她怎肯放过这个羞辱于她的机会?
  话罢,果见孟妱变了脸色,更是得意的轻哼了一声。
  未等孟妱先开口,孟珒却先放下了手中的箸子,一脸的不耐:“食不言寝不语,你懂不懂啊!”
  “世子说的是,沅儿还是快用饭罢。”见孟珒动怒,杜氏不由得心尖儿颤了颤,忙替孟沅拿起箸子,欲递回她手中去。
  岂料杜氏畏缩的态度更是激怒了孟沅,且不说旁的,自己的娘都是这等不中用,登时站起了身子,低声道:“我用好了。”说罢便拂袖朝外走去。
  “既是这等着急,便去祠堂跪上一个时辰罢。”
  方走了两步,身后就传来孟宏延低沉的声音,她登时红了眼眶,头也不回忿忿的迈出了屋子。
  纵使有孟珒在一旁打掩护,这阵子吵闹过去,各人心内也明了了几分。良久,孟宏延给杜氏递了一个眼神,她便忙起身给孟妱盛了一碗汤:“夫妻之间,磕磕碰碰的,亦属常事。你且安心在府里住上几日,等沈大人来接你回去时,便与他一个台阶儿,就什么事都没了的。”
  孟妱勾出一抹苦涩的笑意,应着接过了。
  *
  纱窗外的日光渐渐黯淡下去,天色沉郁起来。
  屋内的烛火被剪亮了些,里间时不时传来女子阵阵的呻.吟声,“阿娘,太疼了,我不要抹了,”孟沅护住自己泛红的膝盖,不愿让杜氏再上药,口中埋怨道:“爹爹偏心都不知偏到何处去了,我不过是说了她一句,便要罚跪。”
  杜氏拨开她的手,向她的玉膝上轻吹了吹,又耐心的上着药,一面低笑了一声:“他是偏心,只是不该偏到一个小没良心的人身上去。”
  孟沅被她的话转移了注意力,连下药时的痛楚都混忘了,不解道:“阿娘这是什么意思?”
  “你这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从小到大,他偏心你的还少?”杜氏一面轻柔的替她擦拭着,一面低声道。
  “爹爹偏爱我?”孟沅眉尾微挑,难以置信道:“孟妱能做郡主,我却只是个不起眼的庶女,爹爹还处处提醒着让我循规蹈矩。”
  杜氏缓缓道:“郡主世子那都是圣上封赐的,岂是王爷能做的了主的,他这个王爷有多少真分量,你还能不知吗?”
  此话一出,孟沅哑然,半晌才继续道:“那为何孟妱能嫁当朝三品大学士沈谦之,爹爹却只将我许给一个小小大理寺丞。”
  杜氏给她上好了药,将她的裙摆轻轻盖下来,“沈谦之确是青年才俊,可婚事是皇上赐下的,况且,你以为那大学士夫人是好做的?他整日的出京办差,连个人影子都摸不着,再说了,男人心气儿过高,长久的在外头,终不是好事。”
  说着,她蓦然深吸了一口气,徐徐吐出,“保不齐在别处再养一个,也说不准。”
  “怎的?那沈谦之在外头养人了?!”此话一出,孟沅杏眸圆睁,急切的问道。
  杜氏皱着眉头瞅了她一眼,“瞧瞧你,说风就是雨,为娘不过是随口说一句罢了。”
  她一面如此说着,面容却凝重起来,思绪仿佛回到了多年前孟妱之母戚氏进门时的场景。也是那日,她从妻变成了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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