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终于和离了——以五易十
时间:2021-06-09 09:19:03

  戚氏过门不足八月便生下了孟珒,他在襁褓中的模样她如今仍记得清楚,面色红润身子强健,一点儿都不像未足月的孩儿。她初时还纳罕,戚家虽未居高位,却也是濧州望族。此前孟宏延与戚家并未有往来,戚父怎会突然给他们结亲?
  原来是早便无媒苟合珠胎暗结了。
  可后来她也释然了,孟宏延一心想往上爬,她一介布衣女子,只知劳作耕织,早晚是留不住他的。
  孟沅见母亲神色不对,也猜着了几分,忙转话道:“那可不好说,男人嘛,都有这样的心思。不过,甄岢若是敢在外做这样的事,我绝饶不了他!”
  杜氏不由咂了一声,忙拦道:“你呀,甄家家底殷实,甄岢又是个好性子的,也就他能任你揉捏,这桩婚事可是费了你爹不少心思的。话又说回来,兔子急了都会咬人,纵使他对你百依百顺,你也该收敛着些,莫要太过火了。”
  “阿娘,我知道了知道了。”眼见杜氏又要絮叨上了,她撒着娇敷衍过去了。
  *
  那厢在母女情深,这厢孟妱一人蜷坐在窗前,临窗望着暮色沉沉的天空。
  荷香端来了一盘精巧的糕点,缓缓走近道:“郡主晌午便没怎么用饭,现下吃些糕点罢。王爷还未散值,晚饭还得一会子呢。”
  孟妱微微颔首,待荷香退出去后,仍是静静的坐着。
  不多时,听见门首“咚咚”的叩门声,她只当是荷香忘记了什么,又折返回来了,便道:“进来罢。”
  只见孟珒端着一大盘菜馔,上头还摆着一壶酒,笑道:“我实在太饿了,等不及爹爹回来了,你陪我吃点罢。”
  孟珒一面将荷香方才拿进来的糕点移至一旁,一面将自己拿来的盘子中的吃食一一摆了出来,特意端出一个小酒盅,斟了一小盅酒,道:“既然回家了,便好生在家里呆着,莫要理会孟沅那死丫头,爹爹终归是疼你的,将她好一顿责罚呢。”
  孟妱向来不会饮酒,今日却接过了哥哥手中的酒盅,猛地一口灌了下去,口齿喉间都火辣辣的。
  良久,她语气微哽:“爹爹真的疼我吗?”
  父亲每每责令孟沅要以她为尊,凡事有甚好的物什,皆尽数送进了她的院子。教导鲜少,责罚更是不曾有。
  可却从未同她亲近过,长姐及笄的发簪是他亲自佩戴,长姐擅长的投壶是他亲手所教。就连六年前她走失被沈谦之送回,爹爹虽动手打了长姐,却也因长姐啼哭不止,亲自去哄了半日。
  当晚,爹爹连她的院子里都未来过一步。
  更不曾过问,她为何会与姐姐走散?
  可曾受了什么惊吓?
  “那、那是自然了,”孟珒见她喝的猛,心下反倒打起了鼓,也不知自己这样做是不是在宽慰她了,立时转了话头:“不仅爹疼你,哥哥也是最疼你的。”
  孟珒说着,也自斟自饮了一盅。见孟妱放下酒盅双臂趴在桌上,眼眶红着,他不禁伸手轻抚向她头顶,瞧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咬了咬牙,突然道:“妹妹,若是那沈府待的不痛快了,不如回家罢,日后哥哥养着你。”
  他久久都未听得回应,再细看时,见桌上之人已沉沉睡了过去。
  *
  翌日。
  孟沅趁着归宁的日子,将昔日几位手帕之交递帖请了来,一同泛舟游湖。昔日的密友,如今也都为人妇,左不过在家侍奉夫君,操持家务,闲来能有这聚一聚的时光自然乐意。她碍于面子,特将孟妱也央了出来,有郡主陪着自然更不同些。
  孟妱昨日饮了些酒,想着能散散心,便应了孟沅的提议。
  因着船上都是妇人,特地唤了几个婆子来划船。
  天女湖已是都城内最大的湖,为着一番幽静,她们一早便来了。
  十月余的秋风格外萧瑟,孟妱却觉着心内舒爽了许多,她刻意撇开眼不去瞧岸边那引人思绪的通红枫叶,目光只落在缓缓波动的湖面上。
  少时,木船上嬉戏欢闹的声音渐渐停了下来,有人挑开了船上垂下的纱帐,轻声道:“这不是如梦阁的花船么?”
  跟着,另一位年轻夫人也起身附和了一句:“正是呢,”说着,她忽而惊呼起来,“船头上拨琵琶的,不正是如梦阁的头牌秦霜么?”
  此话一落,方才还端坐着的几人,皆起身凑了过来。如梦阁是蓥华街琵琶巷里最有名气的春楼,里头的女子各个容貌不凡且又有一身的通天本领,将京城贵子们迷的魂神颠倒。
  她们平日口中尽是唾弃这般女子,可心内却也着实好奇,她们到底是怎样的容颜,又是如何的手段?
  “那花船上竟还有两名男子!”其中一名成婚不久的女子说了一句,引得众人笑了起来,“那妓子的船上没有男人有什么?”
  孟妱仍端坐在另一侧,提不起一丝兴致,直至耳边传来了孟沅的声音:“孟妱,你来瞧瞧,那船上之人,是不是沈大人?”
 
 
第11章 有辱于她。
  孟沅的话,她并未在意,她知沈谦之并非流连勾栏之人,只是循着孟沅的身影下意识朝后瞥了一眼。
  只是那一瞬,她整个人怔在了原处,似乎所有的气血都凝在了一处,攀在凭栏上的玉指攥的发白。
  沈谦之的音容相貌如刻在她骨子里一般,只消一眼,她便认得出他。
  “欸,好似真的是承英殿大学士沈谦之,有次他打马从街上过时,我碰巧瞧见了呢。”又一位夫人唤道。
  这时,不知谁低声嘘了一声,议论声渐止,她们的目光不约而同都朝孟妱瞥过来。
  她就在这般注目的眼神下被孟沅拉扯着走上前去,远远瞧见,他一身雪青长裾坐于船首,面前的女子正轻拢慢捻怀里的琵琶。
  偏生两艘船儿越驶越近,她似乎都能瞧见他唇角勾起的笑。沈谦之面容温润俊朗,这一笑更是教人在这深秋时节都能觉出几分暖意来。
  他的笑是那般和煦,却刺伤了孟妱的眼。
  原来他也有这般暖意的笑颜,只不是对她。
  半晌,她深吸了一口气,尽力吐出一句话:“夫君在朝为官,这样的应酬也是难免的。”
  只一句话,却几乎用尽了她的力气,感觉喉间都蔓延着苦涩味。
  她这话并不能骗过几个人,其中甚至有人不自主的扬起了唇,但思及这两位的身份,又将那呼之欲出的笑意压了下去,转为轻咳一声。
  眼瞧着两只船将要擦过,孟妱忙转过了身去。秋风拂过,船上的人都站在一侧,一时间颠簸起来,相互推搡之间,孟妱被一股力量冲下了船。
  此时,沈谦之的目光正缓缓移过来,瞧见落水的身影,骤然起身跟着跳了下去。
  *
  沈谦之行动迅速,孟妱被抱上岸时,只呛了几口水,未有大碍。
  一众少.妇见有男子在此,便先行回去了。那花魁也被方才在船上的另一名男子带走了,一时只剩下三人。
  “沈大人,今日幸好有你在,我妹妹才有惊无险。”孟沅在一侧搀扶着孟妱,语气担忧道。
  沈谦之揽过孟妱的身子,缄默半晌,隐约见他紧了紧腮帮,声音中带着明显的疏离:“烦长姐回王府知会一声,我将郡主带回府了。”
  他素来待人谦和又生就一副好皮囊,她对他本还有几分好感的,可他方才的眼神竟让她生出一股惧怕的错觉来。不由心尖儿跟着颤了颤,小声道:“……好。”
  孟妱小脸煞白,鬓边的发丝湿漉漉的贴在面颊两侧,略微发紫的唇间却发出了抗拒的声音:“姐姐,我想回家。”
  沈谦之闻言身子顿了顿,片刻后,卫辞手中拿着一件墨色氅衣,大步朝这边走来。
  “大人。”他瞧着眼前湿透的两人,再看看手中这一件氅衣,一时竟僵在了原处,不知该给谁披上才是。抬眼瞥见沈谦之的眼神,两步上前,将氅衣交去他手中。
  沈谦之单手接过氅衣,一把将孟妱娇小的身子裹在宽大的衣裳里,“此处离沈府更近些,还是回府去罢。”说罢,也不待孟妱作出反应,他将人打横抱起,直径朝外走去。
  马车辚辚穿过蓥华街,孟妱双手攥着衣襟只垂眸瞧着马车内的木板,默不作声。
  她与沈谦之甚少能有这样亲近的时刻,此时她却全然高兴不起来。
  原以为她只是比不上端庄秀丽的沈萦姐姐,他以为那日只是他的一句气话,不承想却是真的,她竟真连烟花女子也不如。
  腔内的钝痛似乎早已超过身上的寒凉,她狠狠掐住食指端,不让自己掉出眼泪来。
  得了他的示下,卫辞将马车驾的甚快,车帐翻飞,见孟妱微微颤着身子,沈谦之搭在膝上的手蜷了蜷,到底起身坐了过去,恰好将车窗挡了个严实。
  同时,也坐的离孟妱极近。
  他似是感受到了她的心绪,他们如今还尚未正式和离,让她瞧见那一幕,即便是误解,仍是有辱于她,隔了半晌,他终是开口道:“今日约见工部侍郎邵铠,人……是他带来的。”
  孟妱强忍住的泪珠儿还在眼眶里打转,听得这话,不禁愕然。双手仍攥着沈谦之的氅衣衣领,他又与她坐的这样近,周身似乎都充斥着他的温热气息。
  他的解释太过突然,孟妱抬首瞧了他一眼,但因距离过近,又忙垂下了杏眸。
  她从未觉得时间过的这样快,不多时马车便到了沈府门前。
  沈谦之先大步跨下了马车,他与孟妱此时都湿了个透,下车后沈谦之掀开了车帷,就着裹住她的氅衣直接将人抱了出来,大步向暖香苑走去。
  李嬷嬷迎出来看见如此情状的二人,忙吩咐下人去备热水。
  沈谦之把孟妱送至榻上,才离去。方出院门,见玉翘正缓步而来。
  她似是很讶异会在暖香苑门前看见他,顿了顿才欠身行礼道:“大人。”
  沈谦之本不欲问她什么,待余光瞥见她袖口露出的一纸信笺后,道:“你去暖香苑做什么?”
  玉翘迟疑了一瞬,缓缓从袖中取出那一纸信,悄声问道:“大人不是吩咐过,夫人一回府,便让我将这和离书……呈上去。”
  沈谦之薄唇抿了片刻,抽走玉翘手中拿着的那封和离书,轻咳一声道:“此事你不必再管了,下去罢。”
  玉翘退下后,他驻足原地,垂眸在信笺上凝视了半晌,放回了袖中。
  栖云院里,卫辞早已吩咐备下了热水,见沈谦之阔步入院,忙端着一件干净的外衣迎了上去,“大人,水已备好了。”
  净室中雾气缭绕,男子剑眉下的一双桃花眸漆黑深邃,定定的注视着前方,少时,开口道:“今日让你守在园外,可有什么发现?”
  卫辞恭谨着回道:“属下已让人身穿私服化作园内闲逛百姓,四处查探,并未见什么异常。”
  沈谦之白皙却紧实的胸.膛上有一道极深的伤口,此时正随着他的气息微微起伏着,他伸手拿过卫辞递过来的帕子,轻拭着道:“或许,他今日只是纯粹来试探试探。”
  试探他此回去郢州,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
  可今日瞧着,邵铠并不知他在郢州遇刺之事,想来,他们还不是一拨人。
  “大人言之有理,若是他真想对大人做什么,定舍不得将秦霜姑娘也带累着,”卫辞一面说着,一面回忆道:“今日秦霜姑娘打扮的真是好看,真真儿是——女为悦己者容。”
  沈谦之轻笑一声:“这是打何处学来的词儿?先前让你读一读书,只是躲,如今倒知道自学了。”
  女为悦己者容。
  这几个字蓦然在他心上滚了一圈儿,眼前的云雾中好似现出那日晚孟妱一袭朱砂色长裙玉立在他面前的模样。
  “……大人!”
  这是第三声了,卫辞不得已拔高了音量。
  沈谦之骤然回过神来,干咳了一声,伸手拿过卫辞在一旁备好的干净衣裳,大步跨出了浴桶。
  *
  李嬷嬷一面拿着帕子轻柔的擦拭着孟妱的长发,一面道:“夫人既要在生辰日回王府,怎的连老奴也不知会一声,幸得卫辞回来禀了,老奴才听说了。老夫人在碧落斋的院儿里排了好大宴席,只等着你与郎君回来,还说是要给你意外之喜呢。”
  铜镜中的出浴美人忙垂下了眸子,深抿了抿红唇,低声道:“碰巧遇见了哥哥,便同他一起回府了。”
  嬷嬷已上了年纪,孟妱不愿让她知晓和离之事,只砌词遮掩着。
  李嬷嬷温和的笑了一声,“老奴原看郎君只身之人回府来,只担心你们又是闹的不好了……”
  她话说到一半,方意识到措辞不妥了,很快含糊过去,改口道:“如今见你们这般回来,心也安了些。”
  “今日的风可真大,待老奴去将窗子合上。”说罢,李嬷嬷放下了帕子,转身向外间走去,一面走着,一面撩起衣袖抹了抹眼睛。
  李嬷嬷折身回来时,孟妱已将半干的头发挽了个髻,缓缓走了出来。
  正要自行斟茶时,连着打了两个喷嚏。
  李嬷嬷不禁砸了一声,“夫人一定是着了寒了,老奴去吩咐她们熬姜汤来。”
  孟妱骤然眸光一闪,扯住了李嬷嬷的衣袖,“嬷嬷,我这几日都不想出去,你便说我受了风寒,谁都不见。”
  “谁……都不见?若是栖云院那边——”
  不待李嬷嬷说完,她重重的点了点头,“是,谁都不见。老夫人那边,且替我备一份礼送过去罢,也不枉她疼我一场。”
  李嬷嬷怔了一瞬,只得应是,退了出去。
  孟妱踅回里间,呆呆的坐回了榻上。她承认,她不过是想延挨着,似乎只要躲着不见他,和离之事便不会来。
  谁知只挨过了一个晌午,她醒来时,沈谦之侧对着她,正坐于外间的圆桌上。
  她微眯着眼瞧了瞧,屋内只有他一人。
  脑海中挣扎了许久,孟妱还是坐起了身子,慢慢将衣裳穿戴齐整,款步走出去,暗暗长吸了一口气,声音清浅道:“大人。”
  沈谦之应声也站起了身,四目霎时相撞,他先瞥开了眸子,沉声道:“李嬷嬷说,你病了,”他顿了顿,又道,“想来是被那湖中之水所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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