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
她用闲聊一样的语气问他。
“我还没有告诉过你我的名字吧。”
“…怎么说的好像是忘记了一样,明明我之前问过两次你都拒绝了。”
“那你到底想不想知道?”
对他特意提出的抬杠,少女并没有顶过去,而是依旧以那种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的态度对他说。
顾优沉默了几秒。
诚实的点了点头。
“非常想。”
“嗯…”
她沉思了一下,仿佛要把之前的那个笑容覆盖过去一样露出了更大的笑容。
“我之前说过我不喜欢提到我的名字,别人也没有资格知道。”
“这个其实不是认真的。我只是单纯的觉得别人听到这个名字会嘲笑我。”
“嘲笑你?”
这个世界有人有这样子的胆量,或者说有人有这样子的资格吗?
“因为老师在给我取名字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在他的眼里我不是我,只是这个名字承载着的命运而已。”
“命运…”
这个词已经是第二次在少女的口中出现了。
之前,在普罗米修斯被秃鹰啄食的时候,她也说过命运这种东西。
【她那个时候还说自己只是被命运操控的人偶而已。】
【但是为什么会是由老师取名,而不是由父母…?】
顾优屏住呼吸。
他知道所有的答案都在少女接下来的话语里。
“我不喜欢告诉别人我的名字,他们你啊你啊的叫我的时候,我还知道他们在对着面前的个体说话,但是知道名字之后,我肯定就不是我了。”
“不过我之前承诺过,如果我愿意让谁知道自己的名字的话,肯定第一个让你知道。”
现在我已经愿意了,我可能比之前长大了一点吧。
“就算你知道了我的名字,你也一定不会把我看作命运的某个影子,你眼中的我还是我对不对?”
她这么说着,眼睛确认一样的看着他。
顾优尽可能用力的点头,用力到他觉得脖子快要断掉了。
而少女则露出了得救一样的笑容。
“我的名字是…”
她轻轻地,轻轻地,但每一个字都无比清晰,
好像是在他的耳膜上面刻字一样的,她说出了接下来的话语。
“我的名字是法厄同。”
“……”
在他睁大的双眼下,她露出了有点哀伤的微笑。
“没错,就是阿波罗之子,神代的大英雄,驾驶日神车。”
“…导致世界毁灭的法厄同。”
#
【……】
【在她提到阿波罗的时候,我们就应该想到了才对。】
【‘陆地烧着了,最高的地方先起火,裂开了很深的沟壑,地上的水分都干涸了。’】
【‘草地烧成一片白灰,树木连同绿叶一律烧光,成熟的庄稼正好是烧毁自己的燃料,但是我这会儿所惋惜的还算不了什么。’】
【‘许多大城市连带城墙都毁灭了,这场大火把人们一族一族烧成灰烬。’】
【…这是在变形记里面记载的原文。】
【法厄同驾驶自行车失控之后,太阳落向了大地,人类全部毁灭。】
【而农神得墨特尔预言过三天之后世界就会毁灭…她的说法是火焰烧灼大地。】
【也就是说在三天之后…】
屏幕上面那个少女。
身上披挂着光辉,会帮助眼前的弱者,也会惩罚不敬自己的冒犯者,说自己想要成为英雄的少女。
【会以这种方式毁灭人类。】
第27章 妈妈
“…法厄同。”
他只是愣愣的重复一遍。
要说感觉, 也完全说不出来有什么样的感觉。
这个名字所代表的意义,少女已经全部说出来一遍了。
之前的那些事情,渐渐在脑子里面连成一长串的线。
关于她的妈妈, 关于她出生的时候就要成为英雄, 关于是老师给她起的名字…
但是得不出来任何确定的结果。
他只是愣愣的站在那里看着她。
少女没有继续看他。
她的眼睛落向了街道的某一处。
现在她们已经回到了现实的世界,而在她的视线的末端是——
燃烧着的火焰。
是以人类为原料燃烧着的火焰。
“现在有更加值得注意的东西。”她说。
在她的视线末端, 在火焰的旁边,是跌坐在地板上的杜理。
杜理的神情有些茫然, 还有一些报复性的快/感。
她的嘴角被打破了, 眼睛旁边有淤青。
她的衣服有一些被撕烂了, 像是破布一样搭在身上。
那两名与她同行的男性不知所踪。
在火光之中, 隐隐有什么东西作为燃料,不断的变黑缩小。
【…已经不需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了。】
【那些人做了这种事情吗?】
情况已经非常清楚地发生在了眼前。
法厄同朝着杜理走去。
在她的碰触下, 杜理没有任何的反应,依旧茫然的注视着眼前的火焰。
火光不停的燃烧,放大, 在街道上跳跃着。
即便外焰舔舐上了杜理的肌肤,也没有让她有任何的疼痛。
但是仅仅只是余光触碰到了顾优而已, 杜理就发出了像是碰到老鼠一样的惨叫, 往旁边蜷缩起来。
“没关系。”
法厄同这么说着, 手按着杜理的肩膀。
杜理的肩膀染上了尘土, 久不见光而白皙的皮肤被她的指尖按压着, 仿佛要通过这一种接触给她注入力量一样。
“没关系的。”
在法厄同催眠一样的重复低语下, 杜理茫然的表情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泫然欲泣的样子。
她的眼睛一点一点的往下耷拉,到最后紧闭起来。
从眼睛的夹缝之间,有大滴大滴的泪水涌出。
“我…我。”
她好像在说些什么。
而接下来的话语被法厄同用拥抱遮蔽住了。
“没有关系的。”
法厄同像对待婴儿一样, 温柔地拍着她的后背。
顾优仰头看着上方。
他之前在冥界待了整整一个晚上,或者说他睡醒耗费了不少时间,现在顾优的手表显示的时间是早上六点。
照理来说不是阳光过于强烈的时候,但是现在,阳光简直像是激光一样刺着他的身体。
远处的山变得更加小了。
“我们的海拔又上升了吗?”他问。
“嗯。”她点了点头。
“上升了一千米。”
“…一千米。”
“每一次下坠到冥界之后,表世界的海拔都会更上升一点,上升到顶端的时候,我就能够去到那里。”
“那现在要再去一次吗?”顾优问。
“不,由于之前我坠入冥河,现在那一条道路已经开启了。”
她这么说着,顾优随着她的视线看向某处。
原先他以为那个地方只是天空中的一个阴影而已。
现在注意看去的话,却发现在天空中漂浮着一座山峦。
“那是我父亲所在的圣山。”法厄同说。
“我们要过去那里吗?”顾优问。
杜理的表情就好像是突然意识到一样,变得惶惶不安。
像是察觉到了顾优口中的‘我们’不包括自己一样——本来也就不可能把没有任何自保能力的女性带到神明所在之地。
她想要说话。
张开嘴,却只是像是鱼一样的呼吸。
法厄同看着旁边依然在燃烧着的火焰。
火焰熊熊燃烧着,里面的东西一点点变小。
“你在这里可以吗?”她问。
杜理轻轻的呼吸着。
“这里是不属于任何国家的城市,如果有谁有资格审判你,那也只有冥府中的众神而已。”
“你就随心所欲地报复吧。”
她这么说着,轻轻抚过杜理眼角的泪水。
在法厄同的指尖上。有什么液体在阳光中反射光泽。
像是被那光泽刺伤了一样,顾优移开视线。
杜理抬起脸来看着她。
她好像想要说些什么。
法厄同问她,“你还有什么愿望吗?”
她沉思了一下,最后说出来的是“我不想回到原来的世界了。”
“嗯。”
“让我追随着您吧,让我下到冥府去吧,怎么样都可以,我不想回到原来的世界了。”
“就算过去也只会被嘲笑而已。”
毕竟是发生了这样子的事情。
顾优想。
在现实世界中会有同情杜理的人,但是更多的人也只会说一些什么,如果不是你怎么怎么样。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再怎么样,随便把别人杀死,也太过分了。
之类的话语而已。
法厄同不知道是不是理解了这一点,没有对杜理的任性说些什么。
她只是再一次把杜理给抱住了。
杜理的脸靠在法厄同的白衬衫上,她的眼睛眨动之间,把衬衫的一部分布料打湿,变成了深色。
“我会给你的。”
她对杜理承诺着。
在旁边的顾优想起她之前就是这么对西比尔承诺的。
“我会给你的一个崭新的,没有任何人会嘲笑你的世界。”
不知道杜理有没有理解。
但是这种时候,要给已经被不幸击垮的人的永远不是话语,而是要用行动来让她们理解。
法厄同指了指火焰。
一簇火光静静地延伸到了她的指尖,又被她递给了杜理。
杜理在握住了火焰的一瞬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火势猛然增大了许多。
即便是隔着火焰,即便是认为里面的人(燃料)已经死掉了。
顾优依旧听到了里面的凄惨的,完全不是人类,只像是野兽一样的嚎叫。
那火焰一点一点的增大。
里面的人叫得越来越痛苦。
杜理的脸上逐渐露出了笑容。
“您用什么承诺我?”她谦卑的询问。
“就用这熊熊燃烧的火焰。”法厄同说。
#
攀登圣山是一件很,十分,非常唯心的事情。
这么说吧,在顾优看来,圣山就漂浮在云层中的某一角。
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它若隐若现的影子,但是如果要他自己去爬,他走到死都没有办法走到那里。
就算真的到了目的地,那毕竟是漂浮在天空上面的山,他也找不到上去的□□。
但是对于法厄同来说…
【简直就像是霍格沃兹里面的传送术。】
她拉着他的手臂往前走,走的几乎是一条直线。
明明处于现代都市,却没有任何障碍物挡在她的面前,这与其说是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一条留给自己的路。
【…倒不如说是所有的东西在她面前都自动让开了而已。】
【很多的小说里面形容神明目下无尘,原来是写实的说法吗?】
【毕竟是神明之女啊。】
她拉着顾优往前走。
这个城市真的小小的,而她的速度…
【虽然她的脚步不紧不慢,但显然速度已经超过了一辆全速奔驰的跑车。】
没过一会,他和她就到了城市的边缘。
真的是城市边缘。
之前说过这个城市的海拔上升了100米,第2次又上升了整整1千米。
这个城市与其他的所有地方都有分界线。
顾优从这里望下去,下方是缭绕的云雾。
他不小心把一块小石子踢下去,过了好几秒钟,也有可能是好几十秒钟,才听到小小的回音。
他甚至都不确定那个回音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这么高的地方。”
法厄同拉着他。
她没有对他说些什么。
他只能看到她的侧脸。
她拉着他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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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完全是在坐过山车。
一开始她和他下坠。下坠。下坠。
顾优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萦绕在他耳边的是自己的尖叫。
他像一个女孩子一样尖叫着,紧紧的把法厄同的手臂抱在怀中。
法厄同的头发被扬了起来,裙子也被扬了起来,她用一只手轻轻地按着。估计也没有谁敢看她的裙下风光。
等到她们下落到了一定的程度,就好像是坐过山车坐到了底层一样。
她们骤然上升。
下方的气流像是桥梁一样,托举着她们的双脚,把她们一直送往上边。
在顾优的眼中,远处原本只像是背景一样的圣山,不断的放大。
等到气流从他的脚下消散的时候,他已经来到了圣山的山脚。
在他的面前,是延伸上去的金色阶梯。
阶梯看上去非常的干净。
这干净不是被打扫的很好的干净,不。跟所有的阶梯应该有的那种干净感都不一样。
【看上去更像是博物馆隔着一层玻璃,旁边还贴着不准拍照的那种工艺品。】
【这本来就不是给别人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