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归来——甜蜜桂花糖
时间:2021-06-10 09:58:59

  “此番归来,已是悔极。月河残躯,不能栖于宫中。”
  她凄厉道:“圣上已经杀了我一遍,或要杀我第二遍么!”
  “不、不……”江承光张着嘴,面对确凿无疑的事实难以辩解,可又惶恐地想要抓住,“月河,别走,别走!朕做过的事情不能辩解,可是——”
  那道嘶哑的、细小的声音,从他喉咙里挤了出来:“我没有再欺骗你……”
  心脏被巨石碾过,一颗心全被碾碎。
  他绝望道:“这些年我一直在念着你天可怜见,将你带回我身边。阿河,朕知道你不信,可是我不能再失去你!你再入宫这五年来,我们在一处不是很好吗?为什么……”
  “那时候不知真相,才忍在圣上身边辗转。如今知道了,圣上还盼着月河装聋作哑么!”
  他只摇头道:“不……”泣涕如雨,“我不信你对我别无情谊,阿河。”
  “再入宫这五年,我们不是很好么?我没有认出你,可也认出你……你瞧,不需别的证明,你站在我面前,我便认了你是我的阿河。你和过去也不像了,过去你最是明亮无双,如今却清幽空寂。如果你说我是假意,为什么我一直喜爱明明和记忆中的你,丁点也不相像的越荷?”
  “只因为那是你,朕从来没有忘记李月河。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缘由。”
  他追上去攥住她的手,狼狈到声泪俱下:
  “这些年我一直在念着你,不是因为愧悔,只是因为李月河。阿河,我当年是害了咱们的孩子,不料也害死了你。我杀了许多人给你报仇,唯独放过了自己。”
  “现在我都赔给你,你恨我,你来向我捅刀。用你的那把匕首,我绝不反抗,阿河!”
  “阿河,我是做错了许多事,可是我当年在乎你的心也不是假的,只是太过傲慢自负。不是因为后来的愧疚,也不是因为傅北!在知道傅北爱你之前……你还记得吗,就是那次草原!”
  “你想要买那块料子裁衣裳,但军中弹尽粮绝,所余的钱财都要用来交易粮食。你那时候多么善良体贴,连喜欢也不肯说出口,只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我也知道你喜欢,可我想着不能太宠着妃妾忽略军士,便也佯作不知,只陪你看。”
  “但后来回到营帐里,你已经不提了,还喝了一碗胡乳达。我看着你,跟着我风尘仆仆,小日子也没有红糖,只能喝腥膻的羊奶。我的心里又煎熬起来,翻箱倒柜,找出自己的一只砚台,拿去给人家,把那块料子换了回来。”
  “我在帐子里等着你,想着你看到这惊喜会如何高兴。可是你迟迟没有回来,我打发走了那个首领和他的女儿,忽然又觉得羞赧。料子实在寻常了些,我怎么能这么高兴地拿来献宝?所以我又收起来了。你回来时,我还有些不高兴,其实你早回来些我便捧了讨你欢心了……”
  李月河记得,她那日晚归,是在首领女儿的刺激之下,终于决定去买回那块料子。
  但她没有找到,又自觉容颜粗鄙,心里难过,在外面徘徊许久。
  现在,江承光却说,原来他早早特意去买了下来,想送她作为礼物。
  饶是李月河的心不肯再起波澜,错过的怅然和惋惜,仍然使她张口:“那后来……”
  “后来我回去,命人照你的身量,从这料子裁了一身衣裳。”
  江承光拂一把泪水:“我想要送给你……但那料子放在中原,就连你最寻常的衣裳也比不上。我多么想送给你,又怕你早忘了那时的事情,是我自作多情,就偷偷压了箱底。”
  可是她记得,她一直都记得,那是她为数不多女儿酸楚的时刻。
  “后来又有几次想送你,却总是错过时机。再到后面,我明白我爱你深了,又不能承认。我心里觉得做天子就不能有弱点,父亲愈是贬斥我,我愈想证明自己。更何况这弱点是你,你是李伯欣的女儿,他从前也是我的长辈,但他不服气我坐皇位……我冷落你,推开你……”
  他哽咽道:“我向你承认,那时候我心里也贬低过你。”
  “我只看得到你没有其它妃子美丽,也没有她们知书达理。我为什么会爱你呢?我忘了当年动心时的种种优点。我将之视为弱点和耻辱,我明明应该责备自己,却反过来折磨你。”
  “到了那个时候,裁好的衣裳,我已不可能送给你了。直到后来你死去,我才命人给你换上,装作真的送给了你。那件衣服,随贤德贵妃埋在陵墓里。”
  “我一直记得,一直后悔。还回忆着那件衣裳的样子,命宫人又裁了一件新的给你,喜鹊儿的抓周宴,你穿着它,美丽极了。你还记得的,是么?”
  她确实记得,那件新衣很美,最顶级的绣娘裁的蜜合色冬装,白牡丹以珍珠金线装饰,领口拥着兔儿毛。当年草原上一匹物以稀而贵的料子,摆在那件新衣前,简直是云泥之别。
  可是,当年李月河渴望过的,那匹寻常的衣料,终是随着她埋入黄土。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理贵妃越荷盛宠无双,有那样多的衣裳首饰,却再没有一件想要的。
  或许当年真有过,彼此情意的初初萌生。李侧妃欲添红妆,太子亦为了她看不进去旁人。只是,那一点点微弱的动心,错失在岁月的流逝里。
  后来,她动了真心,他却添了伪意。刻意的亲密,得逞的快意,及之后的重重猜忌。
  有没有过真心,已经不再重要。或说正是因为他也动过真心,才让人格外难以接受。
  “是,我记得。”她的脸上,似哭似笑,“可是圣上,那又能如何呢?”
  “圣上说这些话又有什么用,时间也不会倒流。何况纵重来一次,圣上能压抑住猜忌,能化解父亲的不平怨愤么?终究是要走到这一步的,当初的情意,才是错误。”
  江承光大恸:“不,阿河,那不是错的!”
  “错的人是我,我不该那么待你……”他的泪水胡乱地滚落着,江承光一生都没有这么哭过,“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心里面一直多么后悔,我一直想要补偿你。”
  “我最错的三件事,一是不该为了与傅北斗气,刻意装着疼爱你。可我在此之前,明明已经对你动心!二是不该为了成全自己,冷落你,处处贬低侮辱你,甚至改了你的名字。”
  在议立皇后之时,贤德贵妃李月河被迫改名,夺去“月”之一字,暗示其不配正位中宫。
  “可我没有告诉过你,为什么不是别的,偏偏是‘云’字。”
  “不是因为什么‘鬓发如云’,那是真的,但不是这个缘由。阿河你不知道……朕的生母死得早,先太后是养母,感情不算亲近。母亲死时,我只有三岁。”
  “我对她记不得多少了,只知道她死后没多久,都城陷落,我被李夫人带着逃命。可是有一件事,我牢牢记在心里。母亲给我取过一个小名,叫、叫云儿。”
  他低低道:“我不是要侮辱你……云儿是我的名字,是别人都不知道的,江承光的乳名。我是想改变朝上的风向,不要让李家更加势大。可我也是,把自己的名字给了你。”
  “那我应该感到荣幸么。”她吁出一口气,“圣上,您有再多的隐情,有再多千回百转的心思,李月河都已经死过一遭。她受的全是欺辱,她已不愿在这里留了。”
  江承光的神情如此绝望,可他只攥着她的手,如攥住风中最后一片枯叶,喃喃道:
  “还有第三件对不住你的事情……是我们的那个孩子,也是你的死。”
  那是李月河心上永远的伤疤。
  她可以看轻自己的身故,但当年那孩子的到来,承载了她全部的期盼。稚子无辜,稚子何辜。江承光于她之死,尚可说不想不愿。但他是真的想杀了那孩子,且也那样做了。
  “别说了!”她厉声道,“圣上能把那孩子还回来么!”
  “朕是做不到,可朕……”他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朕后来补了一个孩子给你!”
  李月河心神震动,江承光已说了下去:“不是喜鹊儿。”
  他喃喃地说:“在你,在前陈的越荷来到朕身边之前,我已经做好了打算。阿河,你妹妹入宫不是我的主意,是你父亲的想法。我知道他想要什么,但玉河入宫后,我就做出了决定。”
  “我要补一个孩子给你!玉河是你的妹妹,她也是李贵妃,我待她宠溺其实都是补偿……”
  帝王的面容在烛光的闪烁中,竟有些癫狂之色:
  “我心想,上天若肯垂怜,便该还给我们一个孩子。”
  “玉河的孩子来的不是时候,朕心知肚明,若是男胎,成国公一党会怎样欢呼。可自那孩子投到玉河腹中,我便安安立誓,无论是男是女,那就是我们丢了的孩子,我一定要护着。”
  他柔声道:“你知道么?幼玉公主,在玉牒上的生母是你。”
  “朕瞒过了所有人,公主记录在册的生母是你,是贤德贵妃李月河。千百年之后,也只有李月河。朕在心里,就把她当做那个失去了的孩子看待。”
  “否则,我为什么会疼一个李家血脉的女儿……”
  皇帝还做过这样的事情,李月河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这些断断续续的言语,使她拼凑出画面,在她身死魂消的那些岁月里,江承光是怎样可笑而无助地想要弥补。他把那件送不出的裙子伴着她烧了,把幼玉偷偷记在她名下。
  就像什么都没有改变,一切都好好的。
  良久,她道:“圣上行事,何其荒唐。幼玉终究不是……”
  李月河平复气息,强抑悲痛:“当年没了的孩子,确然没了。如今,月河已有了喜鹊儿。请圣上重改玉牒,把幼玉还给玉河罢。”
  江承光默然颔首,又怔怔地说:“好,都好。只要你肯留着,什么都好。”
  她自顾自说下去:“再请圣上编个名头,四公主那般的留宫有碍也行,将幼玉公主,交由我母亲抚养……”但江承光再也听不下去。
  他眼睛都已红了,皇帝悲声道:“阿河,你就这样恨我,这样非走不可吗!”
  “圣上怎样想都好。”她不愿再去看那双载着可笑情意的眼眸,“圣上若肯讲些道理,应当知道。论理,李家与天子各有所负,但月河对您实无亏欠。”
  “论情,您方才所说种种,也证明了,您知道是谁对不住谁。”
  她轻声道:“我不想要什么补偿,我只想离开这里。”
  “若朕不许呢?”他的声音在发抖,“朕是天子,朕不许你走,谁也没法带走你!”
  李月河定定地看着他:“圣上若不许,我自然走不了。”
  还不等他高兴,她又道:“但我也走过一次了。圣上强留着我做什么呢?”她嗤了一声,“一遍又一遍,说着今日这样的话,还是往月河手中塞刀,逼着我捅回你,再行和解么?”
  她刺中了他的愿望,却也深深否决:“那毫无意义,也绝不可能。”
  热泪滚滚而下,皇帝只哀声道:“月河!月河!”
  李月河轻轻地说:“圣上,让我走罢。走到今日,彼此都有无奈。不想计较过去,但我已被这红墙关了十多年,偷来的命也不知有几何。请圣上,放过李月河罢。”
  江承光没有说话。
  他心里是明白的,明白以月河的刚烈性情,若非幼子的牵绊,这些话他都没有机会说。他知道她再不可能对他微笑,哪怕虚应也不可能。但想到她要离开,想到再也见不到她……
  室内一时陷入沉寂,只要皇帝痛苦而急促的喘息。
  片刻后,他缓缓道:“你想离开,无非是不愿留在宫内,也不愿再见朕。”
  李月河颔首,皇帝紧接着道:“……你不肯见朕,朕能够答允。若你煎熬不愿,那朕,可以接受不见。”还不待她回答,他又立即说:“但是,阿河,你不能走。”
  她在他的眼里,看到了亮到可怕的光:“你不可以走,阿河。朕要封你做皇后。”
  李月河失言道:“圣上疯了么?”
  “不,朕没有疯。”他缓而坚定地摇头,“这是最好的办法,也是朕唯一能接受的办法。”
  他上前一步,狂热而哀恳地看着她的眼睛:“朕不逼你,你也不能逼朕。你留下来,留在宫中,还能将喜鹊儿带在身边。朕答应你的事不会反悔,只要你不肯相见……”
  皇帝深吸口气:“那朕信守承诺,绝不会逼迫。或者你要封宫独居,朕也同意。”
  “只要你不走,你还留在这座皇宫里,和朕呼吸着同样的空气……朕便可以忍耐。”
  “封后?”李月河摇了摇头,“我早无此心。”
  曾经渴求之物,到如今唾手可得,却已不再想要。
  “圣上若将之视为补偿,实无必要。我再也不会打理后宫,再也不愿触碰任何事务。封后是大事,还请圣上慎重考虑,不要费在月河身上了。”
  “况且。”她低头瞧了一眼,“月河如今的身份,是前陈之人,做不得皇后。圣上素来懂得平衡朝堂,懂得不留缺漏,不该为我破例。”
  江承光却道:“不是补偿。”他的声音隐忍,“是我自己……”
  “若为此故,那更不应该——”
  “阿河,你不要说你做不得皇后。”他打断她的话,紧紧捏住那双手,“这是我唯一的心愿了,哪怕你再也不愿见我,我也想要你做我的妻子。后宫的事可以让别人打理,况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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