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殿周围的卫兵已经撤了,宫妃们也各自回了自己的住处,只是那里很快就不是她们的居所了——随着熙和帝的逊位,她们只能变成太妃,再把宫殿留给新皇的后宫。
林又雨想到这里,不由哂然:新皇的后宫,竟然只有虞莞一人。
至于以后……依薛晏清的性子,想必是不会再有。
整个宫闱就要空置了下来,不过,不知她是否有机会不用再住坤宁宫呢?
说曹操,曹操到。她独自走在回坤宁宫的路上,途径绛雪轩时,竟然碰到了虞莞与薛晏清夫妻。
薛晏清倒是惯常的模样,只是眸色不似从前清冷,倒是有些潋滟之意。
虞莞就更明显了,她围着一条毛领,露出白生生的一张娇颜。只是那面庞之上,眉间攒着春意,两颊飞起旖旎的云霞,朱唇瞧着比从前红了三分。
一副被亲得喘不过气的模样。
林又雨:……
她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模样,向两人问了声好。
虞莞从绛雪轩中出来,乌桕的叶子随着方才的晃动落了满身,正是有些抹不开面子见不得人的时候。
转身就看见了林又雨,一时间恨不得重新躲回方才的林子中去。
好在林又雨体贴之极,并不多问,而是说道:“殿下择日践祚之时,不知能否放我出宫?”
她问这话心中是有些忐忑的:薛晏清还是殿下之时,两人是合作关系,说得上话。眼见着他就要登基,而自己成了身份尴尬的年轻太后,这……
虞莞闻言,也立刻望向薛晏清,眸子带了点期盼之色。
薛晏清看着妻子眼巴巴的目光,又好气又好笑:莫非在她心里,自己是个什么老古板,还是翻脸不认人的小人不成?
他道了声“可”,旋即带着虞莞离开。
心中盘算着,该如何让阿莞重新认识下自己了。
第76章 正文完结
虞莞丝毫没有察觉薛晏清的心思,只觉得那日他的眼神有些怪异,随即就顾不上这些,乍然忙碌了起来。
熙和帝中风的消息并没有刻意瞒着,很快,大臣们就知道了,同时看到了那道黄纸黑字写着薛晏清名字的传位诏书。
国不可一日无君,许多人纵使不愿,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了。
薛晏清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
来日方长。
前朝的暗涌薛晏清往往只跟虞莞说一半,苦的、累的、见不得光的都被他尽数咽下了。但虞莞还是多少猜到了几分。
她体谅薛晏清的心意,并不主动提起,只是让膳房多做了些吃食。其中,补身体的汤水是必不可少的。
薛晏清正是年少气盛,哪受得了这个。夜里同枕之际,几次三番被燎得不得安寝。不成眠的时刻,他望着罗帐顶,心中默默盘算着,眼见局面大定,也该……
第二日醒来,他就瞒着人前吩咐兀君做了些布置。
只是,这些都是瞒着虞莞的。
禅位的典仪长达二十七日,辍朝的期间,恰好用来安顿前朝后宫的变动。譬如禁军首领的调换、薛元清党羽的处决等等琐事。
而虞莞的也没闲着,作为未来的皇后,她也要盯着宫妃们搬迁的事宜。
偌大的宫禁很快就变得空空荡荡。虞莞本有些犹疑,还是白芍提醒了她:“知晓您心慈,可若是让她们如同往常一样来往走动,这宫中还不知会生出多少谣言来。”
虞莞这才恍然,林又雨一事便可看出,这些女子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她干脆雷厉风行,回绝了求情之人,把宫妃们一齐送到了安置太妃的宫殿中去了。
余下的,就是对所谓“至亲之人”的处决。
对陈贵妃的处决遵循了熙和帝的旨意——削发出宫,终身禁足。而薛元清与熙和帝父子二人,薛晏清则眼也不眨地将他们随意丢进了同一间宫殿,父子二人每日相对着彼此的脸,相互折磨。
要让虞莞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结局了。她不知上辈子的薛元清是什么下场,只是薛晏清既当了皇帝,就无形中被捆缚了许多教条。
杀父弑兄的恶名,她是不乐见薛晏清背上的。
操心完这些琐事,宫中的气氛顿时整肃一新。宫娥与内侍们知晓两位新主子的脾性,都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
何况,他们还这样年轻,连二十岁都不曾满。
说不得自己一辈子都要伺候在这两位身前了,此时不勤谨些留下个好印象,又待何时呢?
是以,虞莞几乎没怎么出手整治,眼见着宫中的风气竟然一日好过一日了。
二十七日很快过去,是日辰时,虞莞与薛晏清一个上了朝,一个则在尧夏阁中接待命妇朝见。
她不喜欢过于繁复的裙钗与配饰,裙裾几乎与当皇子妃时的样式别无二致。一身缂丝瑞雁广袖双丝绫鸾衣,胸前与堆鸦发鬓之上三二配饰,只在耳间垂了米珠,腰间打了个彩色璎珞。
是以,出场之时,不少命妇见她这样清简的打扮,竟然露出惊惶神色。旋即,她们纷纷以更衣的理由告退,再出现时,头发上宝光璀璨的金玉饰物少了不少。
虞莞心中掠过一丝怪异。她自然知道这些打扮得繁复的人是怕她计较,盖过了自己的风头。只是,活了两辈子,她从前从未被人这样猜测心思、小意讨好过。
薛晏清除外。
然后,在起身行礼的阶段,那些官夫人一个个深深地垂着头,福身拜道:“皇后娘娘。”
皇后……对于这个高高在上的称呼,虞莞自己没有丝毫实感,反倒生出淡淡的荒谬——
从今以后,她就是皇后了么?
恰在此时,拾翠匆促地跑了进来,宣布道:“陛下早朝第一条谕旨,就是册封小姐为后呢。”
话音未落,满座皆惊。
新帝践祚的第一条旨意有多重要,她们也能猜到几分的。结果二殿下……陛下不是用来安抚老臣、封赏功臣、拟定年号,而是用来册封皇后?
这下子,命妇们看向虞莞的眼光多了几分深思。
原先她们想着,新帝年轻后院无人,这个时候送女入宫能早日诞下皇子,是最好的时机。命妇中的一半人打的都是这个主意,却因为这道旨意,不少人动摇了几分。
妃是妾,皇后是妻,她们的女儿送进来,天生就要矮了三分。而陛下对虞皇后这样爱重……她们的女儿恐怕进宫了也讨不了好。
心疼女儿的自然放弃了打算、另觅佳婿去了。而几个卖女求荣的也暂时收了心思——无他,皇后娘娘一双清凌凌的杏眸扫过来,她们那点算盘仿佛无所遁形了。
虞莞预料到了这些,席间又尽是命妇对她的软语奉承,不免觉得有些无聊。
当夜,她就在薛晏清怀中小声抱怨:“以后的宴会还是能少就少些罢。”
薛晏清修长的手指覆上怀中人雪白的颈子,轻轻揉了起来。他的手法不太得当,力道却很足,仿佛揉碎了一腔爱意,都要融进她的筋骨里。
被一双干燥的手指带着力道地抚摸着,虞莞不免有些困倦,倚在薛晏清的膝头安然阖上了眼睛。
一路上仿佛有颠簸摇坠之感,再醒来时,却发现自己已然悬空,却是被薛晏清抱在怀中。
她有些不解地小声问道:“这是要去哪?”
薛晏清没有回答。他的怀抱密不透风,让她没受半点寒,却也看不真切外边的景色。
虞莞心中有个猜测,却并不多言,只把脸贴在薛晏清的胸前,轻轻嗅着甘松薄荷凛冽的香气,静静地听他心跳声。
好响。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薛晏清放了下来,才惊觉原来已到了长信宫。
长信宫如今焕然一新,并不见几个月无人居住的衰败,相反,它比虞莞想得还要热闹些。
原来,宫门前的匾额处蒙上了一层红绸,火一样的颜色,在夜中格外显眼。
她似有所觉,牵起薛晏清的手一路迈了进去,却见这红绸铺设了一路,蜿蜒进寝殿。
四下无人,虞莞只能听见自己带着笑的声音响起:“不知是谁家正在办喜事?”
薛晏清说:“是我与心上人。”
话音刚落,他再次拦腰抱起虞莞,步履加快了几分,一路向寝殿中走去。
寝殿已经别有洞天,细细看来,与成亲当夜的装饰并无二致。居中的黄梨木桌上,一对赤红色的龙凤双烛燃起飘摇的火焰,静静燃烧。
那日已暌违数月,虞莞仿佛仍能回忆起当时不安的心情。
只是这时……她心中已然没有一丝忐忑,只有一片甜蜜与酸软交织之意。
她已经猜到薛晏清今晚要做些什么了,却从未想到,对于这等事,他是如此郑重对待。
连洞房的模样都分毫毕现地复刻了下来。
薛晏清一边走一边问:“阿莞愿意么?”
其实他自可以不问这句。四下无人,两厢情浓,他就是做些什么,也是夫妻般的天经地义。
可是……到底不愿让虞莞受委屈,倒不如说,顺从她的意愿早成了本能刻进了他的骨子里。
虞莞低低地“嗯”了声,气音化作了细小的软钩,钩得薛晏清心尖都在发痒。
他不再克制,将虞莞置于榻上之后,就贴上了自己的唇瓣,两道温热而缱绻的气流交缠在一处。衣料声一阵摩擦,疾风骤雨的唇齿相贴让两人之间紧紧贴着,没有丝毫空隙。
此刻,连森润的月色都插不进他们之间分毫。
偌大的寝间寂静、落针可闻,却丝毫没有阴森之感。龙凤双烛的火苗散出暖红色,别样的惊心动魄之感驱散了冬日的黯淡。但是它们静静凝视着这一切,一点也不声张。
为了不让人出入打扰,薛晏清提前命人在拔步床的后面放好了热水。
旁边放上了一瓶香露,是虞莞爱用的茉莉。薛晏清本爱甘松、苏合一类,却拒绝不了这种甜蜜而清新花香——尤其是它落在虞莞乌发上的淡淡味道。
此刻,虞莞的鸦发散落,更衬得她小脸生白。映着烛火满目的旖旎,美得惊心动魄,使人不敢大声呼吸。
薛晏清每隔约莫半个时辰就要打来一些热水。最后一次时,还是虞莞实在看不过眼,斜靠在枕上:“明日再收拾罢。”
冬夜仿佛滋生了骨头里的散漫劲儿,她如今只想静静躺着。
薛晏清沉声应了,放下手中的热水,只披着中衣进了被褥中,十分满足地轻轻一叹。
虞莞见他这般模样,无声笑了笑。
此时已经约莫过了三更时分,整个宫闱中听不见一丝动响。
静谧得仿佛连时间都停滞。
她忽然心有所感,下了拔步床,披上厚厚的鹤纹大氅,走到了窗边,轻轻将之推开。
外面竟然零星飘了些雪子,如同鹅毛般轻盈地落下,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下雪了,难怪这么安静。”她小声说。
薛晏清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床前,两人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很奇怪,分明雪势越来越大,却不见乌云的影子,如水的月色却依旧泼洒着漫漫银辉。
“明日定然阖宫都要下雪了。”虞莞说。
薛晏清又陪她站了一会儿:“回去罢。”
两人回了拔步床,没有一丝眠意,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话来。有的时候,即使不说,两人也不尴尬,两声清浅的呼吸随着韵律融成一道,听着就觉得格外心安。
忽而,一双手轻轻覆上了虞莞的腰,为她轻轻揉着消除疲惫。
这双手不时擦过了虞莞的小腹,忽而,她想起了什么。
“殿下,”她说:“若是我们以后有孩子,我想生个女儿。”
“嗯,依你。”
“我们也不要住太和宫和坤宁宫,就在这里,在长信宫住一辈子,好不好?”
“好。”
建章元年的冬天,下了许多场大雪。雪片之中,也有许多落在长信宫门前的石阶上。
第77章 番外一
自皇后娘娘在一个偶然的春日里查出了孕信, 宫中人人皆是精神一振,把这件事当作头等大事来对待。
传闻中流水般的赏赐是没有的,毕竟是虞莞自己掌管着尚宫局的钥匙。抬出去一趟再抬回来,体面都给外人看了, 却平白折腾自己。
这并非她第一次有孕了, 然而虞莞实在不敢有丝毫松懈——上一回还是前世,胎相凶险, 到最后果然没保住。这一桩一直是她心中的阴影。
这种紧张过头的情绪不知怎的, 也影响了薛晏清。除去每日上朝的时间外,薛晏清几乎大部分时间都留在长信宫的小花厅中陪着虞莞, 连奏折也在这里批阅。
此外,他还将擅长千金科的太医们调到了偏殿, 日日在两人近前看顾侍奉。
直到三个月过去, 杜若女官拍着胸脯保证胎相已经安稳了, 夫妻俩才稍稍放下心来。
众所周知, 妊娠最凶险的是前后三个月。中间的几个月,虞莞可以稍微松快些了。
膳房总管刘大人原是薛晏清的人, 自他登基后,更加尽心尽力侍奉。杜若那边的消息一出,许久不曾下厨的他亲自上灶, 做了一桌难见的佳肴送进长信宫去。
虞莞在其他事上有些随性,唯独舌头是被宫中御膳养刁了的,很有些挑剔。前三个月她情绪有些怏怏的, 连带着胃口也不甚好。由是, 今日见刘大人亲手做的菜,很是有些期待。
许久没有饱食一顿了,又是春日多眠的日子。这会儿, 虞莞喝汤的时候,忍不住阖上了眼皮打了个哈欠。
“困了么?”薛晏清问。
虞莞点了点头,杏眸一直没有睁开,一副困极的模样。
“白芍,”薛晏清唤了声:“去陪阿莞歇一歇。”
白芍应了一声,仔细地扶着虞莞的腰,送她一路去了寝殿。
寝殿的香炉已经被撤下了,这会儿只放了些新鲜的瓜果,清甜四溢,闻起来极为舒心。在这样淡淡的香气中,她很快陷入沉眠。
再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竹床之上。身上搭着的被褥不似长信宫的烟罗锦缎,仿佛过水洗过很多次似的,有些旧了。墙壁灰蒙蒙的,用青石砌成。
环视四周,眼前的卧室并不宽敞,不见什么多余的陈设,看起来有些贫穷,却处处透着与之不符的整齐、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