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时间很快到了周日, 许颜深知自己再没有拖下去的余地。吃午饭时,她一直心不在焉的找机会开口,结果被罗钊抢先。
“晚上陪我去个宴会。”他语气很淡, 没有半点商量的意思,“晚点会有化妆师过来给你化妆,礼服首饰也会一并送过来。”
许颜怔了怔,心口突然有点不是滋味,他这是终于要带她出去“见人”了?
感动不是没有, 感动过后却尽是苦涩。这样一来,她刚才心理建设半天的话要怎么往下说?
她想, 要不等宴会结束再说?
她思绪太纷繁, 以至于没有立刻回应罗钊,殊不知这神色落在对方眼里,很有些“梦想突然实现, 惊讶到忘词”的意思。
他握住她放在餐桌上的手, 手指有一些冰,手心倒是热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是不愿意去, 还是太开心?”他温和看着她问。
“是……开心的。”
许颜心头惴惴的, 脸色和声音也一样,那是一种心虚混杂惊讶,不舍、愧疚的复杂情绪。
“开心就好。”
罗钊已经吃完, 他没有像平常一样等她, 站起来说:“我有事要处理,你自己安排时间, 出门的时候再叫你。” 他说完, 也不等许颜再说什么,径直上了楼。
许颜一直目送罗钊离开, 他从前天开始就有点奇怪,她能感觉到两人间那丝若有若无的疏离不耐,却说不出怪在哪里。
罗钊没说化妆师什么时候来,许颜也没有午休的心思,就去了猫舍跟球球玩。之前皮包骨的小家伙,因为照看得当,吃饱睡足,如今真胖成一个小球,毛茸茸一团,温顺又粘人,怎么看怎么可爱。
许颜逗弄一会儿,小家伙喵喵叫着钻进她怀里,她顺着它后背的毛来回抚了几次,它就懒懒闭上眼,睡了。
“真是小懒货。”
许颜笑着骂一句,一眨眼,眼眶又红了。在这里住了两个多月,临到要离开,除了舍不得里面那个人,最舍不得的就是抱在怀里这个了。
“球球,妈妈要走了。”她手放在球球头上,轻轻捻着它耳尖,“你会想妈妈吗?”
“你这小馋猫,是不是看到小鱼干就把妈妈忘了?”
球球不睁眼,轻轻“瞄”了声,许颜“生气”:“呵,还说是?真是小没良心!”
球球不理她了。
“球球,妈妈走了,你以后更要乖乖的,不能惹……”她本想说叔叔,咬了咬牙,再开口声音哑了,“不能惹爸爸生气,爸爸很忙,你不听话,他会生气。你帮妈妈好好陪着爸爸,好不好?”
球球还是不理她,许颜咬着唇,眼泪落到它后背,没入毛间。
“如果以后有了新妈妈,你就忘了妈妈。”她顿了顿,声音哽得快出不来,“妈妈也会慢慢忘了你们……”
虽然很难,但她会努力的。
*
许颜一直在猫舍待到何姐来找。
化妆师是位很温柔的中年女士,上妆的过程一直夸许颜皮肤好,说自己给许多明星服务过,很少有人轮廓皮肤比得上她。
许颜谦逊的道谢,并没放在心上,游走在上流社会,察言观色,有的放矢是每个人的必修课。
礼服裙是冰蓝色的,肩膀和裙摆都镶了碎钻,璀璨而低调。一字型的领口不高不低,后背镂空,腰身收得极好,却因为偏泡泡袖设计很好的中和了这份成熟。
配上成色极佳的珍珠项链和耳饰,娉娉婷婷的站在那里,宛如一条偷逃参加王子舞会的小人鱼,又像是即将举行成人礼的小公主。
饶是罗钊见惯了许颜的美丽,看到她盛装的样子,眼里还是忍不住闪过一丝惊艳。
她是真的很漂亮,无论模样身材,气质仪态,比许多世家千金都要好。如果不是……
他别过头,敛去眼中柔光,将心头最后一点柔软也一并撤去。
宴会地点在城南的一处庄园,从麟安山过去,有近一小时的车程。罗钊一直闭目养神,许颜顾及头发礼服,无法像他那样舒适靠着,硬挺挺坚持到目的地,背和腰都有些僵直。
除了下车时,他虚虚扶了她一下,待她站稳,就立刻松开。从出发到进入庄园,他都没跟她讲一句话。
许颜几次想开口,话到嘴边都被他浑身散发的冰冷气场硬.逼了回去。她心头惴惴,第一次感觉无所适从。
庄园很大,超大花园包裹欧式庭院,内空极高的宴会厅内奢华富贵,衣香鬓影,流光溢彩。
罗钊领着许颜走进去,热闹的大厅有一瞬停滞,几乎所有眼睛都朝他们看过来。惊讶好奇、艳羡不屑,各种目光糅杂,但各人面上微笑都完美如一。
一位看上去五十左右的富态男人携夫人热情迎上来。
“阿钊来了。”他抬手拍了下罗钊肩膀,“请你这么多次,总算赏次脸。”
罗钊平淡一笑,语气倒是谦逊:“赵总言重,前两次恰好在国外,我先赔个罪,待会儿再多敬赵总几杯。”
赵远述朗声大笑,摆摆手:“你啊,每次都给我来这些虚的。”
他说笑完,看到罗钊身边跟着许颜,喜气的脸色蓦地一僵,疑惑问:“这位小姐是?”
罗钊看一眼许颜,唇边笑意若有若无:“女伴,听说是赴宴必需品,我就带来了。”
赵远述听他如此说,表情怔住半秒,又立刻笑开:“你小子可真是会开玩笑。”
他目光肆无忌惮打量许颜:“如果人人都能有这样一件必需品也是幸事一件。”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是难事。赵总,有客到了。”
又有客人进来,赵远述和罗钊招呼一声,就越过他迎上去。
赵夫人说:“江少他们在二楼棋牌室,罗总要不上去玩会儿?”她看一眼许颜,“我帮您照顾这位小姐。”
罗钊点头,对许颜说:“你就跟着夫人,走的时候我叫你。”他话说完,人转过身往里走,一个眼风都没给许颜。
许颜握着手包的手紧了紧,她抿紧唇,从里到外皆是难堪,却是一句反驳都说不出来。
赵夫人很礼貌的将许颜引到一群太太小姐中间坐下,那边正聊得起劲,见她落座,有好事者忙问:“罗总今天竟然带了女伴,新鲜啊!”
赵夫人笑容合度,语气清淡的直接照搬了罗钊的话,听得一众太太小姐都笑起来,看许颜的眼神竟莫名少了敌意,多了怜悯,也多了轻蔑。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赵夫人要招待其他客人,陪聊几句就离开了。许颜像块化石式的坐在那里,听她们聊了近一小时各种是非、名牌、家底,实在受不了,借口去洗手间逃去了花园。
嘉城的八月是很热的,虽然已是晚间,月亮的清辉夺去了太阳的灼热,夜风拂过,也不见得多凉爽。
许颜漫无目的的走在花园里,心思还在罗钊身上,她不明白他究竟怎么了?怎么短短两天,他对她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大?
难道他知道她要走?气她不跟他说?
可是他怎么知道的?她所有资料都没敢拿回去,她自认也没在他面前露出任何马脚。
难不成他还在翻译社安排了奸细监视她不成?
许颜心中纷乱,这个无厘头的念头冒出,自己倒被逗笑了。她还真是病急乱投医,这怎么可能?
因为分神,她脚下一滑,一只高跟鞋跟很巧妙的卡在一道窄石缝里。她提着裙摆,站着用力提了几次脚,脚出来了,鞋子纹丝不动。
许颜:“……”
没办法,她脱了鞋蹲下去,双手抓住鞋子使劲往外拔。
前几次依旧没有反应,她于是用了吃奶的力气,终于“啪嗒”一声,鞋跟断了。
“……” 许颜举起无根的鞋看了许久,然后放在地上。她站起来,一只脚穿鞋,一只脚光着在草地里走了几步。
很稳,很舒服,她满意的笑了笑。
下一秒,她拿起好的那只鞋,直接用力磕进石缝里,然后如法炮制,三下五除二拔断鞋跟。
完了,她将两只“修好”的鞋放在面前,依次穿进去。她试着走几步,很平稳,很舒服,还能无忧无虑的转圈。
虽然这样一来,她人看上去矮了几分,但是她身材好,腿部线条完美,这点瑕疵,瑕不掩瑜。
“许设计师,你真是可以驾驭任何突发状况。”
她自嘲一笑,有些飘飘然的多转了几圈,直到转得累了,才闲散的靠坐在一块大石上休息,还不忘自夸一番。
“棒极了!加油!” “我的明天会更好!”
这两句,她分别用了德语和西班语,声音不小,自信愉悦。
许颜哼着歌曲看着夜空,这里远离市中心,月色皎皎,星辰闪耀,只是这么一眼,她适才的难堪窒闷,纷杂心虚都统统离她远去。
许颜深吸一口气,应景的展臂,闭眼,身后蓦地溢出一声爽朗的笑。
她被惊到,立刻站起身回头,那道声音的主人和颜悦色的望着她,说:“竟然是你呀,姑娘!”
许颜有一点懵,她对眼前这张脸有印象,但是很远很模糊。她知道两人曾经一定见过,或者不止是见过,还说过不止一句话,但因为隔得时间太久,她当时并未当成大事记在心里,以至太不深刻。
她不掩惊讶忘性,睁大眼睛打量对方,皱着眉头,一副想破脑袋不得其法的样子。
对方也不催促,微笑站在原地等她思索。
许颜锤了好几下额头,想放弃时,突的灵光一现。她望着他,眼睛睁得更圆,然后眉眼一弯,极开心的笑了。
“原来是你啊,伯伯!”
*
第30章
许颜认识江经年是在大一暑假。那年容城夏天的气温创了三十年新高, 白日温度基本恒定在三十八度以上,到了深夜都不见得退凉。
许林的父亲受不了城里的热,天天吵着要回老家, 许林就干脆带着许颜,许隽一起回去避暑。
许林老家在清屏山,位于容城江堰区,离主城近60公里。清屏山最高海拔一千五百米,前后山景区加起来有近200平方千米, 群峰环绕起伏,树木葱茏幽翠, 气温比主城区低十几度, 因为开发晚,游人不多,是真正乘凉避暑的好地方。
他们住的老宅子在山腰, 沿着青石山道路再往上爬二十来分钟就是山顶, 那里有一个道观。道观不大,仅有一殿一院, 因不是名观, 修道的道士也仅有几位。
许颜对修道没有兴趣,却喜欢每日清晨爬到山顶,到道观后面的一处平地驻足远眺。那里视野极好, 几乎可以俯瞰整个清屏山。
许颜每次都带着书本, 看一会儿绿色,就读背一种语言, 读完看一会儿, 再换一种读背。她每天都去,基本每次都看到一位看上去五十来岁的清瘦男子穿着运动衫, 在一旁鼓捣一架遥控飞机。
久而久之,两人都默认了这份默契,每次见了都点头微笑,极偶尔也会客套两句问声好,却从不聊天。
直到某天,江经年鼓捣半天飞机不得要领,向许颜求助。许颜放下书跑过去,才发现原来他玩的根本不是玩耍类遥控飞机,而是一架测绘用无人机。
彼时国内无人机精密度不如国外,江经年的无人机是德国原产,操作说明和养护说明都是德文。江经年英文很好,却不懂德文,他求助许颜前,已经求助过朋友,却因为空间劣势不得要领。
许颜迅速翻看了操作说明,通过预留电话和原厂家取得联系,经过沟通发现是一个配件出了故障,但补发需要时间。好在江经年不止这一架无人机,在许颜的帮助下,他从另外一架上取下配件装上。
经过这次插曲,两人更熟悉了点,不止能偶尔聊聊天,许颜简直还成了他的德语翻译。
一次翻译完,江经年问她:“你主专业学的德语还是法语?我看你法语也说的很好。”
出乎意料,许颜回答:“我学金融。”
江经年惊讶:“自学成才?”
“算是,也不算是,我高中英语老师的妻子是法国人,我法语启蒙是她教的,其余靠蹭课、看书、网上找资料,各种途径。其实学得多了,会发现语言学习是一种能力,学一两种或者难,熬到第三种很容易就融会贯通。”
江经年问:“金融和语言,你更喜欢学什么?”
许颜思考一秒:“语言。”
“大学专业是调剂?”
“第一志愿。”
江经年不解,许颜说:“不一定理想是外交官,就一定要学好外语。我觉得人应该是最需要什么,就学什么。”
江经年朗笑:“既然需要金融知识,为什么这么多天,我看你都在研习外语?”
“金融知识在课堂有很多时间可以研习,这里的环境明显更匹配后者。”许颜青涩的脸庞上带着一丝少女的羞赧,“再说人无论学什么知识都是有用的,现在没有,将来也有。”
她说话朴实,想法通透,江经年觉得这小姑娘有点意思,又问:“你觉得学什么都有用?那道观里学道,你觉得有用吗?”
“有。”许颜说,“您住在道观里,不可能就为了玩飞机,肯定要和师父们聊,如果一点用没有,您肯定早厌烦下山了。”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江经年仔细揣摩她的话,说,“不过我问的是你,学道对你有用吗?”
“应该也会有,但我暂时不会去学。虽然现在多懂一些知识,日后说话的底气就厚一分,但人的精力毕竟有限,爱学是基础,会学才是王道。知识领域众多,我优先选择最实用的技能。”
她说完见江经年有点沉默下来,不禁问:“伯伯,我这样说是不是有点在前辈面前班门弄斧的嫌疑?呃,我就是说说心里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