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太爷又紧了紧手下的椅子,却再说不出拒绝的话。
徐老太爷现在就是在仗着自己年长的身份,在暗搓搓的送客。本以为面前的男人会怒气腾腾甩袖而去,却不曾想,男人竟然一直言辞彬彬有礼,做了一个厚脸皮的客人。
就算是对待普通客人,他也不能继续直言送客。
那就颇有几分直言不讳的做派,撕开了两个人之间身份的轻纱,他更不好控制场面了。
徐老太爷只能吩咐厨房将午膳布置的精细些,有客人来访。
午时用膳的时候,徐老太爷甚至没有前去,派了自己不知道事情原委的大儿子去迎来送往,伺候宾客。
量天子也不会于这个时候,对着自己的儿子问,你家三小姐呢。
果然,用过饭,那人就走了。
徐老太爷松了一口气。
徐老太太却依旧有几分焦灼,“老爷,您于那人周旋了一天,可看出些什么了?他究竟是不是为咱们的枝儿来的?”
徐老太爷安慰道:“夫人莫忧心,他今日来并未纠缠,而且看起来也不会为了一个人明抢,失了分寸。或许他是为了扬州的其他事来的,这里有为夫撑着呢。你只管去告诉柔儿,千万要注意身子,莫吓病了。”
送走了徐老太太,徐老太爷却更加愁容满面。
安慰别人容易,但是只有他知道,天子愿意花一天的时间与他周旋,就是不会轻易放手的意思。
他现在已经是举步维艰,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只盼着天子寻不到枝儿的行迹,自己作罢。
不过他深知,这是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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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景之出了徐府大门,面前竟然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春至不解,却也不敢问。
随着主子的视线看过去,就看到了一个正在上马车的女子,女子身形与那是被主子掀开面纱的那个一模一样。
隔得不远,还能听到丫头扶着女子上马车,还道:“三小姐,老太爷刚嘱托您,不许您为了生意奔波,您就偷偷逃出来,回去又要挨骂了。”
女子回头,脸正好暴露了傅景之二人面前。
听她道:“无碍的,我经营的是陈记花茶,又不是徐记,这可是记在姑姑名下的,祖父管不了我。”
声音身形都像极了南枝,唯独不是南枝。
春至都忍不住问道:“主子,是不是江先生那日看错了。毕竟江先生也只是见过画像,而这女子......”
傅景之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问道:“春至,你可听说过,欲盖弥彰,声东击西。”
说完,他转身去了街上。
边走边道:“扬州城风景甚好,难得来一趟,我们先把里里外外都转一遍,才不虚此行。”
春至仍旧有几分摸不到头脑,当日他并未见到主子见到的身形,但是这个女子让他都能认错成女主子。所以他还是有几分怀疑,那日是江先生看错了。
“主子您注意身子,慢些走。”春至在后面跟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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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等了几日,一片风平浪静。
枝枝这里没有得到从徐府传来的消息,不由得有几分心急。
虽说她知道,若是此刻传来了消息,要不是是事情败露,已经无计可施了。要不是傅景之已经办完事情,离开了扬州。
但是这中间的等待,着实漫长,令人煎熬。
在她愁眉不展的时候,柳儿和银杏对视一眼,笑着上前道:“小姐,听柳儿姐姐说,咱们后期的樱桃已经熟了一部分了。您当初为了移植这两颗樱桃树可是花了大功夫的,如今结了果子,如果不亲手摘下来品尝,岂不是错付了?”
柳儿听了此话笑骂道:“错付了岂是这样用的,平日里小姐让你读的书都白读了。”
银杏回笑道:“那还不是在馋小姐的樱桃,你懂什么。”
枝枝知道,这两个小丫头也是为了哄她开心,想到后山的两棵樱桃树,她慢慢的舒展了眉目,轻笑道:“带上篮子,我们去采摘一些回来吧,解了小馋猫的嘴巴贪欲。”
扬州比别处春日也来的早,回暖的也早,如今只是四月下旬,樱桃树上就已经挂了许多红艳艳的果子,绿叶红果,看着星星点点,令人十分欢喜。
枝枝凑近,踮起脚尖,采了一颗低处的果子直接放入口中,甜中带着微微的酸,入口让她忍不住忘记了烦忧,开心的眯起了双眼。
银杏看到了,惊呼道:“小姐,你还记得,你吃了未清洗的果子,夜里便难受的腹痛了。怎么今日又贪吃了。”
枝枝趁机又尝了一颗,“也就两颗而已,不会出事的。”
接下来采摘果子,枝枝在树下,银杏像个猴子一样去了树上,挑艳红的摘下来,摘了一小篮子,将篮子递给柳儿,还交代道:“回去洗一洗,足够我们吃个够了,看着点,莫让主子偷吃了。”
柳儿笑着应道:“那是自然。”
在后山散了心,枝枝觉得心里也开阔不少,笑开了道:“那我们就快些回去,我都馋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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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于城南村外,有两个男子,为首的的男子,长身玉立,一身锦服,看起来就是富贵人家出身的。
正在于路边问道:“小兄弟,可否问你一个人?”
小男孩在村子里很少见外人,尤其是外人出手阔绰,给了他一大锭银子,他想起娘亲的话,若是有生人给他好东西,自然是怀有目的的居心叵测之人。
小男孩将银子扔回去,道:“你们是谁?”
银子在地上滚了一圈,春至想上前凶斥小男孩,竟然敢砸他的主子,却被傅景之拦下。
傅景之笑了笑,低下身子,蹲在地上,与小男孩视线齐平,放缓了声音问道:“别怕,叔叔只是想向你询问一个人。”
听到这个,小男孩还是后退一步,才问道:“什么人?”
傅景之拿出袖子里的女子小像,展开后问道:“这个姐姐,你认识吗?”
小男孩眼睛亮了一瞬间,想说什么,又被他压下去,摇了摇头道:“不认识!”
说完,小男孩就跑了回去。
傅景之却道:“看来,这次我们是找对地方了。”
春至从来没想到,主子所说的办法,竟然是拿着小像从城中开始,一路寻到了这个几乎是与世隔绝的村子。
进村子后,傅景之最后站在了一个院落前止住了步子。
院子比村子里其他院子一样,但是远远的就能看到一面花墙,漂亮极了。
靠近就能看到,矮矮的篱笆上爬满了各种小花,看起来就像是花儿主动将院子围护起来了。
院子里有几棵柳树在角落里,中央还有一颗梨树,树下摆了一个软椅,上面放着一本书,正随着微风被吹拂起书页,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宁静以致远,花香绵长,岁月静好。
是她会喜欢的地方。
傅景之刚推了院门进去,就见里面出来了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男人出来,大声问道:“你们是何人?”
春至一颗石子就将人打晕了,站在傅景之身后道:“主子,院子周围的守卫都清理干净了。”
傅景之轻轻“嗯”了一声,去了院子里的软塌上,侧身躺了上去,拿起了一旁的话本子放置在一旁,又端起竹筒杯子闻到了熟悉的幽香。
“水仍有余温,她们没离开多久。”
他话落,就听到了重物落地的声音。
银杏手里的樱桃落了一地,看到了地上还没来得及移开的石头,大声道:“杀......杀人了!”
柳儿凉自家小姐护在身后,声音带着哭腔:“小姐快跑。”
枝枝的脸上也带着惊恐,“怕是跑不了了。”
守卫都被解决了,她们的院子又在山脚下,附近的村民听不清她们的呼叫,来了也晚了,更打不过院子里的两个人。
春至到了三个人面前,将两个丫头拎到一旁,对枝枝道:“夫人,请。”
枝枝慢吞吞的走到软塌旁,已经到那人身旁了,却忍不住又转身跑了。
跑到院内的花墙边,才发现,自己受惊过度,竟然跑反了方向了。
她背靠在花墙边,抬头眼睁睁的看着男人一步一步走近,高大的身影将她整只笼罩在他身下,周身带着铺天盖地的压迫性气息。
傅景之伸出双臂,将她围在他的身子和花墙之间,丝毫不得逃离。
他一只温凉的手轻轻抚上她的脸庞,猩红的眼底,翻滚的情绪要将人吞噬一样,低沉着声音问道:“可玩够了?”
枝枝哆嗦着身子,深吸一口气,同样抬起一只手臂,柔软的掌心在男人的脸上重重落下。
啪的一声,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清晰的指印。
她颤抖着声音,道:“登徒子!”
第43章
打了他一巴掌之后, 在男人呆滞的瞬间,枝枝已经从他的臂弯下逃了出来。
门口有他的的人守着,根本逃离不开。
她只能在不远处, 眸子里水汽氤氲,用一种害怕的又陌生的眼神看着他,“你是谁?为什么要闯进我的家里?”
声声质问,将他指责成了一个强闯民宅,轻薄良家女子的浪荡子了。
傅景之的眼底晦暗不明, 眼睛紧紧盯着小女人,面上微芥, 令人看不透他内心的想法。
他上前, 她就瑟缩着后退。
显然是怕极了。
傅景之眉头微楮,似乎是不耐烦了,两步走到她面前, 温凉的手掌钳制住女人的下巴, 四目相对,再次确认事实般的冷声问道:“你不记得我了?”
枝枝白皙的下巴即刻泛起了红痕, 可见男人心底的愤怒隐忍而发。
她眼底含着泪, 想挣扎又挣扎不开,被迫与他视线相触,倔强的回道:“从未见过, 何谈记得?”
“您带了人闯入我家中, 还杀害了我的护卫,待官府的来了, 不会放过你的!”
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甚至出口拿律法威胁。
这幅样子像极了张牙舞爪的小野猫,与从前温顺柔情的模样截然相反, 却可爱极了。
傅景之倏然轻笑一声,放开她的下巴,道:“不记得便不记得罢。”
在这女人死后,他心痛的几乎无法呼吸,不敢相信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没了。后来发现,她还有存活的可能,他心急如焚,寻找多时。
在这漫长的两年寻找中,他曾想过。
她若是还活着,醒过来之后,却不来找他。
待他寻到她的人,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她。
甚至方才见到她的第一眼,他都怒火中焚烧,以为自己会气的掐死这个欺瞒他整整两年的女人。
但是挨了一巴掌,脸上微微的刺痛将他从暴怒中拉出,又看着她活灵活现、真实的站在他面前。
他突然觉得,这样就很好。
她活着就好。
傅景之摸了摸她毛绒绒的发顶,温声道:“我是你青梅竹马的娃娃亲。”
女人似乎难以置信,眼睛瞪得更大了,看着他,嘴巴开合几下,像看无赖一样看着他道:“你胡说!我爹娘都未曾与我说过,我还有个娃娃亲。”
“那是你忘了。”傅景之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望着她缓缓道:“你重新派人回去问问便。”
说着,他还猛然靠近,贴在她耳边道:“我还道,你对两年前所有的事都不记得了。我一点也不怪你。”
在枝枝复杂的神色里,他继续道:“我还晓你真实的身份,不是徐府的三小姐徐静怡。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男人最后一句话,直接将徐府牵扯了进来。
看着他无耻之极的样子,枝枝在心底气得咬牙切齿。
可是方才说的话收回来也已经晚了。
她只能继续演下去了。
现在的情形可谓是糊里糊涂的,真的假的,揉成了一团乱麻。
若是她没猜错,此刻已经有他的人去了陈府和徐府,坐实了两个人的婚约。
但是做下这一切,必然不能以天子的身份。
枝枝不由得疑惑,这个男人如今用的是个什么身份。
如此想着,她也直接问出了口。
“徐三小姐……”说着,他又瞧了她一眼,改口道:“或者说,陈小姐,你可还记得,江意江掌柜。”
他同时道破了她的两个身份,她只能硬着头皮道:“自然记得。”
傅景之:“他是我的大哥。我是京城的一个小官之子,排行老六。”
“至于与陈小姐的娃娃亲,是长辈们在我们小时候亲口定下的。可是今日前来,你竟然丝毫不记得我,我是一气之下才举止不当,吓着陈小姐,实属我的不是。”
这男人一口巧舌如簧,全然不提害了她守院护卫的事,简直无耻。
似乎是发现了她眼底的愤恨,傅景之补充道:“陈小姐院里的护卫只是晕了,陈小姐不必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