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从我怀里抱走儿子,爱怜地用大拇指揩去儿子唇边的口水,忽然眉一挑,抬手将自己头上二龙戏珠金冠拆下,丢在炕上,扭头看向贵妃和羊羽棠,笑道:“你们也丢两件上去,朕倒要看看这小子最后会抓什么。”
我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这狗东西放什么不好,偏放皇帝的冠。
“哎呦,就没听过抓周抓冠子的。”
我白了眼他,忙要将那个金冠拿走,谁知被李昭抓住了胳膊。
这狗东西仿佛真喝大了,浑身的酒气,单手抱着睦儿,另一手潇洒一挥:“你甭管,朕倒要瞧瞧,带着祥瑞出生的孩子究竟能抓个什么。”
说罢这话,李昭环视了圈四周,目中含着抹狠厉杀意,冷声道:“今儿小皇子抓周的事,只能了结在这屋里,若是日后让朕听到什么不该听的,族诛。”
话音刚落,屋里立马黑压压跪了一地人,一个个连头都不敢抬。
贵妃瞧见此,摇头笑笑,从怀里掏出块晶莹剔透的玉璧,轻轻地放在炕上,笑道:“当初臣妾远赴云州会见东海王和楚王,谁知被魏贼探子知晓。魏贼立马派骑兵追杀,臣妾带人彻夜逃亡,哪知背后冷箭直朝臣妾的头射来,当时臣妾身穿铠甲,冠子上镶嵌的就是这块玉璧。臣妾命大,那只冷箭射穿了冠子,将这只玉璧的角也射掉了。陛下既然放了冠,臣妾就放块玉,待会儿将此物送给睦儿,希望他以后能做忠臣良将,为国为民奉献一生。”
听见这话,我总算稍稍松了口气,贵妃果然机敏。
我笑着上前,倚在李昭身侧,斜眼觑向炕上的金元宝,抿唇偷笑:“妾没娘娘那般厉害的经历,妾是生意人,便只能放个俗气的金子,希望这孩子日后富足一生,永不缺银钱花。”
李昭听了连连无奈地笑,嗔我:“他本就是天潢贵胄,怎么会缺银钱,瞧你这当娘的小气劲儿,也不说给儿子放个贵重的东西。”
说罢这话,李昭看向羊羽棠,笑道:“羊大学士准备给朕的小儿子放什么?”
羊羽棠肥胖的身子一颤,痴愣了下,忙俯身,将他带来的那两捆书解开,抽出本,双手捧着放到炕的最边上,恭敬笑道:“微臣身无长物,便放本《史记》,望皇子日后多读书、读好书、好读书。”
“也行。”
李昭嫌弃地看了眼。
他将睦儿放在炕上,大手轻拍了下睦儿的小屁股,俯身凑到儿子跟前,柔声哄:“好儿子,去给父皇抓个了不得的东西瞧瞧。”
我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儿了,紧紧地注视睦儿。
这小子趴在炕上,茫然地看他爹爹娘亲,忽然咯咯欢笑,朝前爬去。
抓金子、抓金子!
我双手按在胸口,心里默念,慌地口干舌燥,用余光瞧去,李昭也有些紧张,身子甚至往前探了些,急得骂:“别碰胭脂,若是长大变成个好色之徒,瞧朕打不死你,往左、往左爬。”
睦儿没听他父皇的,偏偏往右爬,一路推开什么玉璧、金元宝、文房四宝,一把抓住那本《史记》,欢喜地抱在怀里,小嘴还去啃,口水流了一书。
这个结果,是我们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抓了本书,这算什么?日后本本分分读书识礼?
也行吧,如果睦儿长大后真能像鲲儿那般懂事温厚,是我的福气。
我笑着扭头,看向李昭。
他难得痴呆住,嘴半张着,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转而板起脸,手伸向儿子,沉声命令:“把这破书给父皇,重新抓。”
睦儿还当他父皇跟他抢,嗯咦地摇头拒绝,甚至将书藏到背后,就是不给。
“再说一次,给父皇。”
李昭直接动手去抢。
“不、不要。”
睦儿死死地将书抱在怀里,拧身就往后爬,扶着墙站起来,乐得直挥舞那本《史记》,口里发出咯咯笑声。
李昭瞧见此,气得愣住,转而头痛地抚额,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一会儿叹气一会儿笑,最后扭头,瞪向一旁不知所措的羊羽棠:“瞧见了没,这个徒儿你可算收好了!”
第118章 胎梦 如题
儿子的周岁宴, 就这样过去了。
有喜,无险,一切如意顺遂。
……
入夜后, 天开始飘起了冷雨, 将檐下悬挂着的红灯笼打湿,点点滴滴, 如同美人的胭脂泪。
沐浴后,我穿着轻软的寝衣, 坐在梳妆台前, 仔细地往脸和脖子上抹润肤、防纹的膏子, 透过大铜镜往后看。
此时, 李昭正坐在炕上,怀里抱着睦儿, 他跟前的炕桌上摆了厚厚一摞章奏、笔墨和茶点,这狗东西喝了口茶,用笔头将蜡烛的灯芯往亮挑了些, 往奏疏上批自己的意见。
“知道这是什么?”
李昭垂眸,把睦儿手中的小木马夺走, 从桌上拿了封章奏, 递到儿子手里, 脸贴着儿子的脸, 笔头点着上面贴着的一张墨书小票, 煞有介事地教:“这个叫票拟, 六部阁臣把他们的意见用黑色的墨写在纸上, 贴在章奏背后,然后送来给父皇,最后父皇用朱笔批阅后, 方才生效,然后就可以发下去啦,这就叫票拟,听懂了么?”
睦儿两只小胖手抓住章奏,一把将那张小票撕下来,涎水流了老长,兴奋地挥舞着:“票票。”
“对,对,吾儿真聪明。”
李昭用袖子擦去儿子嘴边的涎水,接着教:“六部有吏部、礼部、户部、兵部、刑部、工部,其中呢,以吏部最要紧,次重要的是兵部、户部,记清楚了?”
“奶~奶~”
睦儿仰头看他父皇,小嘴儿耸动。
“不是奶。”
李昭摇头一笑,亲了下儿子肉乎乎的小脸,耐心地教:“跟父皇念,六部。”
“木头,吃、吃。”
儿子手指向炕桌上的一碟蜂蜜糖酥,可怜巴巴地看着他父皇:“要那个。”
“那个不能吃。”
李昭按下儿子的胳膊,佯装虎着脸:“你现在往出长牙呢,吃甜的会坏小乳牙,不可以吃。跟父皇念,吏部,吏~”
“坏!”
睦儿恼了,居然小手啪地打了下李昭的脸。
“嘿,你小子竟敢骂君父!”
李昭扬起手,吓唬睦儿:“快给父皇赔罪,否则父皇可就要打你的小屁股了。”
听见打屁股三个字,睦儿哇地一声假哭,两条小胳膊伸向我:“娘~~”
我没理他,用红木梳子通微潮的黑发,由着他撒娇。
“娘~”
睦儿见我不来,居然真哭了,四脚乱蹬,要从他爹爹怀里挣脱开,发现他爹爹不松开,也不安慰哄他,哭了几声后,渐渐止住,安安静静地窝在他爹怀里,小口吮吸着大拇指,同时委屈地摸自己的脸,含糊不清道:“木头,乖乖。”
嚯,居然自己安慰自己。
我和李昭瞧见此,同时忍俊不禁。
我往发梢抹了点护发的茉莉油,用蚕丝带绑起头发,这才施施然往炕那边行去。
我脱了鞋上炕,盘腿坐在李昭跟前,拍了下手,张开双臂,看着我这个比丫头还俊的大儿子,柔声笑道:“好啦,娘来了,看把小木头委屈的,快过来吧。”
谁知这小子居然“哼”了声,扭头拒绝看我,身子紧紧贴在李昭身上。
“嘿,还有脾气了。”
我身子凑过去,手轻轻地抚着平坦的小腹,故意道:“你就倔吧,等年底娘生了小妹妹后,疼她,不疼你了,哼!”
“不要不要。”
睦儿立马推开他父皇,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紧紧地抱住我的头,难过地哼唧:“娘要木头,要。”
“哈哈哈!”
我一把将他放倒在怀里,头摇着冲向他的脸,这小子高兴得咯咯直笑。
李昭笑着看我们母子玩儿,从盘中拈了块酥,掰开,递到我嘴里,剩下的他吃了,嗔我:“你可别在他跟前说不要他,甭觉得孩子听不懂,他心里明镜儿似的。”
说到这儿,李昭目光落在我的小腹上,笑道:“还没生出来呢,就胡乱给睦儿说什么妹妹,万一到时候生了个儿子……”
“肯定是女儿。”
我嚼着酥,挺直了胸脯,信誓旦旦:“前儿晚上,我梦见怀里冲进去只小羊,哎呦,雪白可怜的,太好看了。当初我怀睦儿的时候,有段时间什么都吃不进口,吐得昏天黑地,可现在怀的这个特别乖,不闹腾,而且我最近特喜欢吃辣,民间不都说酸儿辣女么,肯定是个丫头。”
说话间,我垂眸看着儿子的小牛牛,捏住轻摇了下,笑道:“一儿一女凑成个好,你不乐意么?”
“乐意乐意。”
李昭摇头笑笑:“便是你真生了头羊,朕都喜欢。”
忽然,李昭大手抚着儿子的小脑袋,笑道:“小孩的眼睛灵,咱俩在这儿争没意思,何不问一下这小子。”
说到这儿,李昭手指轻戳了下我的小腹,煞有介事地问睦儿:“儿子,告诉爹爹,你娘肚子里怀的是弟弟还是妹妹?”
“弟弟。”
睦儿脱口而出。
“好儿子。”
李昭眉梢一挑,眼里尽是欢喜,看向我:“听见了没?”
“你居然问傻小子,他除了吃奶,什么都不懂。”
我撇撇嘴。
“谁说朕的儿子傻。”
李昭扁着嘴,凑近睦儿,柔声道:“咱们精着呢,对不。”
“起开,让我问。”
我白了眼李昭,从盘中拿起块酥,在儿子面前晃,柔声问:“告诉娘,娘肚肚里是妹妹还是弟弟?”
我慢慢地用口型给他教:“妹~妹~”
“弟弟。”
睦儿拍了下手,欢喜地叫唤:“木头,弟弟~”
“听见了没?”
李昭挪过来,搂住我,坏笑。
“行啊,竟敢挑衅老娘。”
我哼了声,一口吃掉酥,故意吧唧吧唧地吃给睦儿看。
睦儿看见我不给他,气得直哼哼,手指忙从我口里抠,居然急得改了口:“妹妹呀,木头吃吃。”
听见这儿,我和李昭互看一眼,哈哈大笑,这小子挺精的啊。
“你小子!”
李昭轻打了下睦儿的小屁股,宠溺地气道:“怎么能给父皇抓本破书呢,便是不抓冠子,好歹抓个印章呀。当年父皇抓周,可是一把抓住先帝的手,硬生生将先帝大拇指上戴着那个扳指给撸了下来,就是父皇如今手上戴的这个。”
忽然,这狗东西身子猛地一动,垂眸盯着自己大拇指上的那个翠玉扳指,皱起眉:“不对啊,抓史记,那《史记》中有十二本纪、十表八书、七十列传,儿子你抓的是哪本来着?不行,朕得到书房找找去。”
“哎呦,都这么晚了,去哪儿呀。”
我一把拉住他,斜眼看向纱窗,嗔道:“外头下着雨呢,别着凉了。”
其实,我是真的怕这小子抓了什么本纪,若是传出去,又被外头那些人非议陷害,同时我也怕李昭多心,忙笑道:“抓周嘛,本就是玩儿,哪有那么邪性,若你不在家,我还准备放一把汤勺呢,若是他抓了勺子,以后就真要做庖厨?”
说到这儿,我噗嗤一笑,胳膊倚在李昭身上,垂眸看着胖乎乎的儿子:“你儿子而今不止嘴碎,还嘴馋,怕是吃够了淡如水的肉粥。羊大学士那么胖,肯定贪吃,想来点校古书的时候手边放了不少零嘴儿,满书的肉香,你儿子寻着味儿就爬过去了。”
“真的?”
李昭半信半疑。
“爱信不信吧。”
我轻轻摇着睦儿,拍着他的肩膀,哄他睡,对李昭轻声道:“昭,原本我打算今年亲去趟洛阳,开丽人行和酒楼的分铺,眼瞧着肚子大了起来,不方便去了。等过两个月,燕娇将香料生意摆顺了,我让她去,恰巧南李北陈这两个豪商巨贾都在北方,老陈欠我人情儿,李少又是我酒楼的大东家,皆能给这丫头教本事。”
“这倒也可以。”
李昭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沉吟了片刻:“这赵丫头虽是女儿身,确实是可塑之才,只是朕还不希望他们姐弟现在就见面。”
“这个你知会李少罢。”
我从一旁拉了条锦被,盖在昏昏欲睡的儿子身上,看着他白腻的小脸,柔声问:“你今儿席上吟唱那首“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无父何怙,无母何恃”,声音好凄凉,我便知道,你想起了钰儿,是不是?”
“嗯。”
李昭长叹了口气:“洛阳的密探回报,钰儿自打曹氏赐死后,就没再说过话,任凭月瑟和子风夫妇如何哄、逗,一个字都不说,夜里环抱住自己坐在床上,偷偷哭。这不,月瑟瞧见这孩子太过伤悲,同子风商量了下,俩人带着钰儿四处游历散心去了。”
“哎!”
我叹了口气,摩挲着李昭的背,思量了片刻,笑道:“这么着吧,正好我要派燕娇去洛阳开铺子,先前我那火锅生意,公主着实帮了不少忙,他们俩成亲的时候,我送了个白玉做的送子观音,总觉得有些薄,洛阳酒楼开后,我打算拿出盈利的一部分给公主,便当给公主的分红,让她拿着踏踏实实地给钰儿花,我知道公主和驸马不缺银钱,短不了钰儿的,可到底也算我的一份心意,还有,朱九龄不是送了我一幅字嘛,我转赠给公主夫妇,你看怎样?”
“你的那点小钱,还是留着给自己置办衣裳、首饰罢。”
李昭一笑,深深地看着我,将我搂在怀里,什么话都不说,连吻了好几下我的头顶,轻轻地摇我。
良久,这狗东西忽然坏笑了声,呢喃:“说起礼,你知道今儿发生了何事?梅濂的夫人,那个叫什么莲生的妇人,她今儿在梅濂跟前偷偷说,算算时日,大奶奶应该就是这几日生产的,她孩子快过周岁了吧。嚯,梅濂那时正抚着只玉如意出神,听见这话,猛地一下就打向莲生的嘴,直将那妇人的牙打掉了两颗,嘴里全是血沫子。梅濂那张脸冷的吓人,关了门,对着莲生好一顿拳打脚踢,喝骂:你这贱蹄子是想连累全家都死么?若是再让本官听见有关大奶奶的一个字,下回就勒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