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该看出来的。
过去袖儿倚在他跟前撒娇,他是那么虚伪冷情的人,可却那么高兴,眼里的温柔怎么都藏不住。
怎么会这样。
我捂着发疼发闷的心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不知不觉,眼泪掉到了手背上。
梅濂,你真让我恶心。
第19章 难堪 像吃了苍蝇般恶心
至此,很多在我看起来困惑、匪夷所思、厌恶的事,总算有点眉目了。
当年袖儿长大,有许多好人家上门提亲,都被他婉拒,他总说妹妹还小,不懂事,开始我以为他心思太深,觉得袖儿奇货可居,要用妹妹攀高枝儿,所以一直把她留到虚岁十九,原来,他存了私心。
再想想,白氏再恶毒,总不至于把跟前长大的孩子卖到脏地界儿,而在刘玉儿死后,这恶妇又改变主意,竟撺掇着儿子和袖儿圆房。
我以为她昏聩了,原来她早都看出什么了,或许……撞见了类似今夜的事。
我转身,默默地回到床上,躺好。
没一会儿,我听见他的脚步声传来,床一塌,他上来了,轻唤了我一声“如意”,见我没动静,他帮我将被子掖好,随之疲累地躺下,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么多年,哪怕他身处囹圄,遇到再险再难的事,哪怕他看见了刘玉儿和那个死婴的尸体,都冷静持重,从不曾这般无奈地叹气。
我觉得羞愧又愤怒
他惦记谁不好,非要惦记袖儿。
陈南淮对自己的妻子死缠烂打,做出百般难看的行动,他不会,这辈子都不会说一个字,越雷池一步。
可就是这样,才叫人害怕。
我彻夜未眠,像吃了苍蝇般恶心。
天蒙蒙亮时候,梅濂醒了,准备起来穿衣裳。
我顺势转身,将他按倒,撒娇般的枕在他胸口,不让他走。
“怎么跟小女孩似的。”
梅濂搂住我,笑道:“舍不得我啊。”
我哼唧了声,坏笑。
“笑什么?”
他问。
“咱俩现在,真像新婚的夫妻。”
我手轻抚他的脸,笑道:“说起新婚,倒叫我想起盈袖。哎,我当时不敢同她说话,可心里着实记挂着,你知道的,她被陈南淮糟蹋的身子极差,如今要好生将养着,不能行房,谁知左良傅那混账的色鬼,新婚之夜磋磨了她一晚上,你晓得我第二天早上看见什么了?”
“什么?”
梅濂手盖住我的手,笑着问。
“我看见左良傅那厮蹲在婚房门口,给她洗贴身的肚兜和亵裤呢,瞧见我来了,他慌得赶紧把湿衣裳揣进怀里,冰的呲牙咧嘴,笑死我了。”
梅濂摇头笑笑:“看来他真的对咱们袖儿很好啊,如此,我也就放心了,我这当哥哥的,实在亏欠她太多。”
转而,他脸上浮起抹尴尬之色,拍了拍我的手,柔声道:“我虽是他哥哥,可也是男人,不好听她的闺房事,你以后还是别说啦,怪难为情的。”
我应了声。
若放在以前,我会觉得他说得对,是我失了分寸。
可如今的我,知道他在逃避,越是一本正经,藏在内心深处的恶念越深。
他走后。
我躺到日上三竿才起床,佯装心情愉悦,认真的捯饬自己,可心里却梗得要命。
我想多数女人都这样,一旦察觉到男人不对劲儿,那么她简直比衙门里的捕头还要厉害,会立马行动,仔细地去挖掘更多蛛丝马迹。
记得梅濂刚来曹县任职,在家中多余给袖儿空出个屋子,说妹妹虽然出嫁了,可总有和夫君闹别扭的时候,咱就得让她知道,家中永远给她留间房,哥哥嫂子永远惦记着她。
当时的我觉得他做的对,还没把良心丢了,而今联想到他昨夜那番做法,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天知道我怎么了,闷头去了盈袖的屋子。
屋里的摆设跟过去在丹阳县时差不多,很简单的绣床、大立柜、梳妆台。
我打开柜子,里头放着摞女孩儿的衣裙还有贴身的小衣,都是袖儿以前穿过的,她现在长高了,丰满了不少,好些都穿不成了,我没舍得扔,都保留了下来,隔个一两个月,等日头好的时候拿出来洗洗,晒一下霉气。
我深呼了口气,尽量保持平静。
还像之前那样,将衣裳鞋袜都拿出来,重新整理。
我希望没发现什么,可偏偏就让我发现了。
袖儿的一件衣裳里,我发现了根毛发。
黑短而略微卷曲,长在什么地方?
反正肯定不会是人的头上。
那瞬间,我耳朵和脸臊的通红,气的手直抖,在去洛阳前,我刚刚拾掇清洗了姑娘的衣物,不可能是我的,更不可能是袖儿的。
只能是……他的。
我不知道这样的事他做了多久,多少次,我更不敢想,过去在丹阳县,他是否偷窥过,甚至……轻薄过。
我狠狠地打了自己一耳光,气得捂住口,咬牙哭。
袖儿应该不知道吧,若是被欺负了,这丫头肯定会告诉我的,再不济,按她那性子,也会离家出走的。
我木然地将那根脏东西扔了,还和以前一样,将袄子和鞋拿出去晒。
在往后的很多日子里,我没表现出半点情绪,照旧当我的官太太,吃珍贵的燕窝调养身子,仔细保养肌肤、头发,为来日做准备。
而他呢?
似乎也和过去一样,劳形于案牍,偶尔和侍妾姨娘睡,但也不会太浪费精力,对谁都淡淡的,唯一的喜形于色,大概就是盈袖来信的那几天,他或许出于愧疚,又或许迫切想要看盈袖给我写了什么,送了什么,对我极温柔,在我的榻上流连忘返。
他越是这样小心翼翼,越让我觉得恶心。
天越来越冷,外面的局势变得越来越快。
魏王已经着手起兵了,头一件事,就是对付左良傅。
和对待从前的几任刺史一样,制造冤狱,说左良傅强行推行丈量土地,导致平民百姓失去赖以为生的良田,被迫起兵造反;还说左良傅克扣常平仓的粮,私底下卖给越国牟利,结结实实给他扣了顶通敌卖国的帽子。
洛阳乱,曹县也乱。
外头经常有悍匪打家劫舍,与其说是匪徒,倒不如说是魏王的人做戏。
我实在担心盈袖和良傅,不用问,这小两口如今肯定焦头烂额了。
在刚入腊月的时候,又一个惊天的消息传来。
魏王打出清君侧的旗号,直言左良傅的恩师--户部侍郎姚瑞乃媚乱君上的主犯,联合了东海王和楚王,起兵了。
我一听见这事,手里的碗没端稳,燕窝全都倒了。
这回真是生死存亡之秋了,瞧这架势,左良傅必死无疑,不是被朝廷逼死,就是被魏王乱刀砍死,那盈袖呢?要殉情吗?
我没法苟安在曹县,我得去洛阳。
谁知我还没提出这事,梅濂倒先找到了我了。
那晚下了鹅毛大雪,北风吹得像鬼哭。
梅濂摒退所有人,把门关死,给我下跪了,他从未这么急切过,眼里的血丝让人心惊,抓住我的手,说:“如今越国虎视眈眈,各路兵马都准备拔刀,我没法离开,必须坚守在曹县,但我真的不放心妹妹,如意,她是咱们看着长大的孩子,你忍心看她死么?”
我拂去他大氅上的雪,哽咽道:“她父亲是陈砚松,会保她一命。”
梅濂极力按捺住愤恨,道:“我当然知道她爹是谁,我的意思是,左良傅一死,她肯定不会独活,怕是会做傻事。”
我问他:“大郎想叫妾做什么。”
梅濂急道:“你把她带回来,骗也行。她最听你的话。”
我忍住愤怒和恶心,言语里带了些许嘲讽:“带回来后你想怎样,把她腿打折了,关起来?”
梅濂眼里闪过抹狠厉,还有些许侥幸和欲望:“少不得要关起来,咱们从前太纵着她了,让她不知天高地厚,竟敢随意定自己的终身,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一个没有将来的男人。”
那瞬间,我耳鸣眼花。
如果我没有看到他那件龌龊事,我或许以为这个哥哥真的疼爱妹子,在最后关头挽救她,让她别做傻事。
可偏偏我看到了,所以我知道他的想法,只要把袖儿禁锢在跟前,他迟早会越雷池的。
“好。”
我答应了他。
我会去洛阳救盈袖。
若左良傅死了,我会带袖儿去长安,绝不会带丫头回曹县,被他糟践。
第20章 暗香盈袖 我以为陈南淮会恼
我没顾得上仔细收拾行囊,只找了几件换洗的衣物,带了忠心可靠的护卫,准备奔赴洛阳。
在走之前,白氏又开始闹幺蛾子,她想儿子了,要跟着一起去,帮儿子重新相看更好的媳妇。
梅濂一开始还忍住脾气,劝:“娘,如今外头正乱着,太危险了,您好生在家里呆着。”
白氏不依不饶,从柜子中拿出大小不一的包袱,哭道:“这半年我给你兄弟做了好些衣裳鞋袜,他被那小贱货伤了,也不知道如今看开了没。”
“您以后别用这种话说袖儿。”
梅濂生气了,捡起件衣裳,瞅了眼,嫌恶地扔到一边,训斥他母亲:“陈家要什么没有,您非得去献这个殷勤?再说了,南淮若是想认您,早都来曹县看您了,这么久了,他是写信了?还是捎东西了?有些事我不想说,您老借着马吊打秋风,叫县里的富户怎么看我,您拿了银子给南淮买这买那,把我给架到空中,已经有好几拨人来求我办事,我是办不办?”
这一番话,把白氏说的脸通红,她坐到床边,又开始哭着撒泼:“我穷啊,从没见过这么多银子,你不能怪我。”
我没空搭理他们母子这番做派。
是啊,外头危险,母亲去不得,妻子就能去。
左右我是不会回曹县了,也懒得计较,匆匆离开曹县。
外头真是乱了,军队到处在抓壮丁充军,乱世粮贵,一些奸商趁机哄抬物价,从中牟利,百姓再次被逼的活不下去,或举家迁移、或易子而食、或落草为寇,更甚者,自绝于道路。
王图霸业无不建立在累累白骨之上,历朝历代,皆如此。
日夜兼程赶了十多日路,终于在腊月十九,到了洛阳城外。
官道上到处都是披坚执锐的士兵,盘查着往来行人。我是官眷,再者是陈砚松的亲戚,倒是没被为难,令我意外的是,路上遇到了个不太熟的熟人--吴锋,当年哄骗袁夫人找盈袖,强行侮辱了袁夫人的那个杀手。
他骑在一匹瘦弱的老黄马上,依旧那么怪,如此鹅毛大雪的天,大氅不穿,用来裹一束红梅,素日里邋遢随意,今儿却收拾的齐整干净,遍布刀疤的脸上带着难以名状的凄楚,双目失神,任由马儿带着他往前走。
我让护卫停下马车,叫住了他。
吴锋显然一开始没认出我,痴楞了片刻,回过神来,道:“你是盈袖的嫂子。”
作为一个杀手,反应迟钝是致命的。
我虽然讨厌他,但还是邀请他同乘一车,因为我有话问他。
我发现他情绪十分低落,眸子泛红,似乎哭过,小心翼翼地护着那束红梅,默默地喝闷酒。
“吴先生,洛阳现在什么情况?盈袖和良傅如何了?”
我直接问。
“不好。”
吴锋惜字如金。
“怎么个不好?”
我紧追不舍。
“前儿魏王派兵围了刺史府,打杀了一整夜,他们用盈袖做人质,逼迫左良傅就范。”
吴锋面无表情地说这件惊心动魄的事:“左良傅和他的属官夜郎西,以及刺史府的一众属官被捉拿下狱,魏王如今去康县和东海王、楚王相会交谈,放出了风声,一回洛阳,就会杀了左良傅祭旗,兵锋直指长安。”
“那盈袖呢?”我的心狂跳,着急道:“他们把盈袖怎样了?”
“放了。”
吴锋淡淡道。
我稍稍松了口气。
也是,盈袖的生父是陈砚松,魏王等人不会将她怎样,可这丫头太轴,左良傅生死就在眼前,她肯定急坏了,不知不觉,我竟没能按捺住脾气,横了眼吴锋,发了火:“吴先生可真有闲情逸致,竟还有心思出城摘花,便是看在袁夫人的份儿上,你也该护着这孩子啊。”
“今天是玉珠的忌辰。”
吴锋哽咽着说出这句话。
“对不起。”
我给他道歉。
对吴锋来说,这世上没有比袁玉珠更重要的人。
听左良傅说起过,当年吴锋谎称有了盈袖的消息,将袁玉珠从陈家诱骗出去,袁玉珠和盈袖一样,都是外柔内刚的女人,愤恨之下,悬梁自尽,和腹中的孩子一起死了。
袁玉珠生前最后一个愿望,就是想看悬崖边的红梅。
我垂眸,看了眼吴锋手中的梅花,叹了口气,问:“见着玉珠了?”
吴锋摇头,笑得痛苦:“我不敢靠近她的墓,远远看了眼,就回来了。”
不管这个男人做过多少恶毒的事,不可否认,他是个至情至性的人,把自己爱恨全都给了袁玉珠。
蓦地,我竟掉了泪。
我用帕子擦去,叹了口气,问:“左良傅如今算陷入绝境了,盈袖该怎么办?”
马车已经进入洛阳,吴锋逐渐恢复了冷静,定定地看着我,道:“你来洛阳,想必也是为了救她,她父亲的意思是,务必劝她同左良傅一刀两断,保命为上。”
说到这儿,吴锋眉头微皱,厌恶道:“陈南淮上个月回来了,一直在死缠烂打,如今左大人出事,这小子怕是又要出幺蛾子了。”
我心里乱得很,正发愁中,马车停了,已经到刺史府外了。
下了马车后,我四下瞅了眼,刺史府外脏乱不堪,匾额早都被摘下踩烂,地上尽是发污的血和脏臭的雪泥,屋檐下的灯笼摇摇欲坠,一阵脚步声响起,我看见从府里疾走出个美人,是盈袖,她后头还跟着大福子和几个护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