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无良——小夜微冷
时间:2021-06-29 09:56:11

  可我能吗?
  我数了下桌上的酒瓶,空了六只。
  在我拿第七只的时候,忽然有人敲了下包厢,紧接着,门被人从外头推开,走进来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他穿着月白色直裰,腰间悬着玉佩,身上披着件灰鼠大氅。
  “你是谁?”
  我有些醉了,手撑住发晕发烫的头,笑了笑:“大福子哪儿去了,怎么不在外面守着。”
  我懒懒地抬眼,借着昏暗的烛光看进来的这个男人,他长得挺不错,气度相当从容,即便衣着简朴也遮掩不住骨子里的高贵,是真正的温润如玉,他好熟悉,仿佛哪里见过似的……他是李昭!
  我的酒瞬间醒了大半,连忙跪倒在地,额头紧紧贴在地上,斗志重燃起,心又开始狂跳,他今晚果然也是来看我的。
  “妍华,你、你还认得我?”
  那声妍华,让我浑身一颤。
  我是个很会做戏的女人,当入戏很深后,所有的动作、神情和言语都会变化,连我自己都分不清是真是假。
  我仍跪在地上,未抬头,默默地流泪。
  “妍华,快起来吧。”
  李昭叹柔声道:“你不必行如此大礼。”
  “罪妇不敢。”
  我的声音沙哑得厉害:“罪妇不敢直视天家。”
  “莫要当我是太子,便、便当许久未见的老朋友。”李昭的语气温和。
  我稍稍抬起头,看见他朝我走过来,那瞬间,我立马又以头砸地,不敢看他。
  “哎。”
  李昭重重地叹了口气,退了几步,坐在了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这些年,你过得好么?”他问。
  我跪着往前行了几步,低下头,眼泪一颗颗砸到地上,形成朵朵深浅不一的晕痕。虽然喝了不少酒,头眩晕的厉害,但仿佛比往日更冷静。
  “回、回殿下的话,罪妇都好,妹妹和妹夫都待我极好。”
  “那你丈夫呢?他对你好么?”
  李昭紧着问了句。
  “好。”
  我忙回答。
  左良傅当初的推测果然没错,李昭肯定在曹县安插下不少暗桩,他知道梅濂打过我,亦知道我为了在保住当家主母的位子,如何让丈夫在我房里数日流连……
  “罪妇和夫君识于微时,他一直很敬重我。”
  下意识告诉我,我必须这样说,不能扮可怜、抱怨。
  “那就好。”
  李昭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叹道:“左良傅的夫人孤见过的,是个好姑娘,贫贱不移、威武不屈,可见你教的好。”
  我用力咬了下舌尖,用疼痛恢复冷静,并且分析这句话里的意思。
  贫贱不移、威武不屈,他定知道盈袖过去发生了什么,亦知道这回洛阳发生了什么。
  “谢殿下的夸赞。”
  我守着礼,哽咽着回答。
  外头的丝竹声忽然停了,周遭安静极了,我都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妍华,你现在还需要些什么,孤一定帮你办到。”
  我手心全是汗。
  成年人相遇,我不会指摘他为何当年薄情寡义,他也不会向我道歉。
  他自称孤,可见是站在一定立场补偿我,他是将来的皇帝,从他口里说出来的,那和圣旨差不多了。
  我想要的东西特别多,我要素卿付出代价、我要四姐和八弟金尊玉贵地安度余生、我要我高家重新在长安叱咤风云、我要扶持我的丈夫、亲戚、我要过的风风光光……
  见我没说话,李昭喝了第三杯酒,叹了口气,缓缓起身,柔声道:“你回去后仔细想想,想好了,让良傅给孤写封密奏。”
  说罢这话,李昭就要离去。
  他走了一步、两步……
  我脑子转得极快,拼命回想之前左良傅给我看过的密档。
  李昭从不贪杯,便是与群臣宴饮,也绝不会喝超过两杯,他需要有个清醒的头脑来处理军政大事和繁琐多端的算计,今夜,他喝了三杯。
  他走到了门口。
  我猛地起身,肩膀撞到了桌子,将烛台碰倒了,包厢内登时陷入一片黑暗。
  我冲过去,拉住李昭的腕子,将憋在心里十多年的委屈全都化成一句话:“王爷,我要您拉妍华一把。”
  我感觉李昭的手抖了下,黑暗中,我看不清他有何表情,但我能听见,他在敛住呼吸,忽然,他猛地转身,将我抱住……
  说真的,我们已经不是少年了,没有了那么多的扭捏和害羞。
  他从暗桩密奏里了解我,我也一直在给他做戏,可以说,我们这一年来一直在认识对方,水到渠成。
  “唔……”
  酒气上来了,我胃里一阵翻滚。
  “怎么了?”
  李昭呼吸有些急促,柔声问。
  “喝太多了,想吐。”
  我实话实说。
  他笑了声:“那去吐,门角落里有痰盂。”
  “不要。”
  我勾住他的脖子,指甲用力抓他的背,坏笑:“现下不想吐了。”
  ……
  一夜过去,模模糊糊间,看见李昭在穿衣裳,拢头发,他将大氅盖在我身上,轻手轻脚地离去了……
  实在太累,再加上心满意足,我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天已经蒙蒙亮了。
  我摸黑将衣裳寻着穿好,裹上那件长到拖地的大氅,微笑着从包厢走了出去。
  出去后我发现,酒楼其实昨夜就被清空了,门外此时站着几个屏声敛气的宫人和侍卫,他们给我屈膝见了一礼后,端着水和扫帚等物,进去清扫。
  我略扫了眼,见大福子亦立在一丈之外。
  昨晚动静太大,想必他们都听见了吧。
  蓦地,我脸有些烧,低着头直管往出走。
  “夫人这是要回家么?”
  大福子跟过来,笑着问。
  “嗯。”
  我点点头,摸了下肚子:“有些饿了,咱们先去吃点东西,我想吃馄饨。”
  “好,小人陪夫人去。”
  ……
  清晨的长安很美,阔别十几年,我又能好好欣赏这座古城,台阁耸立,钟声悠悠,小摊贩的笼屉里散发出浓白香甜的雾。
  宿醉过后,我头有些疼,一只热乎乎馄饨入口,烫的我喉咙发紧。
  我看向立在一旁的大福子,冲他招招手:“小兄弟,你也过来吃点。”
  大福子摇头笑道:“小人不敢。”
  “这有什么的。”
  我笑笑,忽然想起昨夜,我叫的声太狠,李昭急得直往住按我的口,大福子估计听了个全程。
  我的脸烧的厉害,尴尬道:“又让你见笑了。”
  “啊?”
  大福子刻意避开话头,笑道:“夫人还要吃粥么?要不要加糖呢?”
  我莞尔,没再说话。
  忽然,我听见街道传来身急促的马蹄声,抬头一看,原来是个穿着华服的太监,他年纪瞧着不大,蛮面熟的,手里提着个食盒,下马后给我见了个礼,上下打量了番我,笑道:“十多年未见,夫人还认得奴么?”
  我细细思索了番,笑道:“你是王爷跟前的胡马公公,那时候,我们都叫你小马。”
  “是,夫人好记性。”
  胡马笑着再次给我见礼:“夫人风采更胜往日哪,依旧倾城。”
  “公公说笑了。”
  我侧着身,让出个座儿,笑道:“这家的馄饨好,您要不要用些?”
  “多谢夫人的盛意,奴待会儿还要回宫伺候太子爷呢。”
  胡马说话的同时,将食盒放到桌上,打开,将里头的药端出来,笑道:“昨晚风深露浓,爷担心夫人受了凉,特叫奴拿些驱寒汤给您。”
  我一愣,驱寒汤,想必是避子汤吧。
  “多谢爷。”
  我心里难免有些失落,但还是笑着,朝东宫的方向行了一礼,端起药,当着胡马的面一饮而尽。
  没关系,我相信总有一天,不会再喝这东西。
 
 
第24章 和离书   我给梅濂寄了封和离书
  回到左府后,天已经大亮了。
  我像做贼似的,从后门摸进去,谁知还是撞上了盈袖夫妇。
  袖儿还穿着昨天的那身兰色小夹袄,妆容半褪,眼里带着困倦和担忧,一看见我就疾步走了过来,语气颇有些不好,问:“你昨晚一夜没回来,上去哪儿了?为什么身上酒味儿这么重?”
  “没去哪儿。”
  我到底没做什么好事,心虚,避开袖儿的灼灼目光,看向左良傅,偷偷给他使眼色求救,嗔怪:“你也是的,她如今有了身孕,怎么能熬夜?”
  我顺势打了个哈切,抬步往里走,笑道:“昨儿情绪有点不好,就出去喝了几杯,现下有些困,我先回房眯会儿。”
  “等等,事没说清楚,不许睡。”
  盈袖一把拉住我,不依不饶,忽然,她身子一震,眼睛盯住我的脖子,挥手让跟前的所有丫头都下去,逼问:“你脖子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我摸了下脖子,暗道不好,昨夜李昭在我脖子和锁骨嘬出来好些红斑,怎么就叫这丫头看出来了。
  “哦,大概吃坏什么吧。”
  我试图避开这个令人尴尬的话头,佯装恼了,训斥盈袖:“你不要管好不好,我这么大的人了,出去喝点酒又怎么了?”
  “我不管你,谁管你!”
  盈袖红着眼,压低了声音吼出这句话。
  那瞬间,我鼻头又开始发酸,真没白疼这丫头,原来这世上,还会有人彻夜不眠,担心我、等我回家。
  “你脖子,分明就是……”
  盈袖咬了下唇,又羞又气:“分明就是被人亲出来的,你是不是和别的男人……”
  “是。”
  我下巴高昂起,直接承认。
  “你哥哥可以三妻四妾,进进出出逛窑子,连卖的娼妇都能纳成妾,我为何不能找男人?”
  “可、可这是不对的。”
  盈袖轻跺了下脚,退了一步:“如果和他过不下去,分开吧,咱回头再找个更好的,再不济我养你一辈子也好啊,别随便买醉,还和、和陌生男人做那种事,不好。”
  我和左良傅对望一眼,他摇了摇头。
  明白了,他未将我和李昭的事告诉过盈袖,罢了,若是说了,这丫头肯定更不会同意,何苦吓坏了她。
  “原是嫂子糊涂了。”
  我眼睛一眨,泪珠子成串掉下,哽咽着给盈袖赔罪:“这是第一回 ,也是最后一回,你和良傅要千万保密,别告诉你哥哥,否则我还未提出和离,他就得先休了我,那到时候我的名声就坏了,谁还会要我。”
  盈袖这傻丫头信了我的话,哭着环住我:“酒喝多了伤身,用过早饭没?我还是让厨娘先给你做些解酒的汤,再让丫头们烧些热水,洗过后好好睡一觉,这事就过去了,只是一点,不许再彻夜不归了。”
  ……
  没法子,这小祖宗看的紧,非等我吃饱喝足后才放我回去。
  期间,左良傅偷偷找到我,问我是不是和太子爷那个了?
  我什么都没说,也不许他向大福子打听,他是个聪明人,知道事关储君之私,臣子就该当聋子瞎子哑巴,但他还是不放心,坚持将大福子留给我。
  沐浴过后,我躺在床上,一点困意都没有,盘算着接下来该怎么走。
  首先,我万分确信,李昭还会找我幽会,地点肯定不能再是酒楼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更不能在宫里或者左府,我要当一个合格而省心的情人,得尽快找一个清静隐秘的地方。
  其次,我得清楚自己的身份,别想什么进宫当娘娘,别在李昭跟前提素卿,更别挑拨离间,否则最先死的,肯定是我。
  最后,短暂而愉悦的交往并不足以支撑长久的关系,所以,我要扮演多个身份,亏欠旧情的未婚妻、像娼妇一般花样百出的情人、温柔体贴的“妻子”。
  梅濂做官后,我也跟着沾了光,攒下些体己,再加上此番帮着陈砚松相看儿媳妇,他“赠”了我一笔数额极大的酬谢金,正好能派上用场。
  往后的几日,我老老实实地待在家中,还像以前那样,帮着袖儿打点家务,但私底下,却让大福子出去寻个僻静好住处,不必想着省银子,周遭不能有爱打听是非的邻居、不能有在朝为官的贵人。
  与此同时,我给梅濂寄了封和离书,写了句话,一别两宽。
  等一切都置办好后,我向袖儿提出离去,没说别的,就说怕梅濂趁我不在的时候,又纳些不三不四的人进门,我得回去盯紧了。
  袖儿信以为真,帮我收拾了行李,和丈夫亲自送我出了长安。
  为了将戏做真,我特意让大福子把马车赶出了十里之外。
  荒郊野岭,天高云淡,倒令人心情畅快。
  还记得当年我和梅濂刚认识时,就做出去南方避难的决定,路上虽说缺衣少食,可两个十几岁的少年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携手在山上挖野菜,拿到河里洗干净了,做给母亲和袖儿吃。
  日子虽苦,但心里踏实。
  不似现在……
  我苦笑了声,将长裙挽起,爬上山挖野菜,大福子见我此举,忙将马车安置好,陪我一起挖。
  “夫人怎会认得这种东西。”
  大福子蹲在山地上,用匕首往出挖,笑着问。
  我笑了笑,用手背擦了下额边的热汗,没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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