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呼吸登时急促起来,闭眼,深呼了口气,没错,这就是我的想法,可我每行一步,就被李昭打击一步,走到现在,除了怀了个孩子,一无所得,路已经行到了死角,而今,眼看着孩子都将会被李昭抱走,给了郑贵妃,我真慌了。
我想知道,我到底哪步错了,便接着往下读。
“妹子,你大错特错了。”
我一惊。
这老狐狸,谋心也谋得忒准了。
“妹子,你试着站在皇帝的角度想想。
如今他初登基,后宫一后二妃暂时形成均势,后宫稳,前朝稳,他便能一步步做自己的事。若你横插一脚,势必打破这种均势,你娘家虽式微,可你背后那些千丝万缕的关系却厉害得很,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你是奔着给儿子争夺储君之位去的,届时你将成为众矢之的,张家定会在你未成势前杀了你母子,皇帝也不愿留你这种一心谋求帝位的女人,必除之!”
我心里一哆嗦。
其实不是没有预兆,当初的凤袍试探,还有张达亨事后的真假鹤顶红。
难道,我真无路可走了?难道李昭想,去子留母?
“吓到了吧,你以为皇帝那么好当?哪个不是腥风血雨里滚出来的。便是你那情郎皇帝,手里都过了千百条命了。”
我浑身冰凉,口里发干,脑袋嗡嗡作响,翻过这页,接着往下看。
“妹子,你选的这条路极其凶险,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我揉着发闷的心口,微微点头,接着看。
“妹子,你那四姐夫是个人物,无欲则刚,这几个字的分量不轻哪。哥给你的建议,不要入宫,这根本是件蠢事,你和你儿子将会直接暴.露在张家面前,必被人算计。
好了,坏的说完,咱们说点好的。
妹子,你儿子虽非嫡子,但到底是皇帝的龙种,而今后宫只有三子,日后添的不作数,咱们的胜算还是有的。现在咱们要做的是,怎么将这点微薄胜算放大。”
我心里一喜,老狐狸说有胜算,那就可谋一谋。
“妹子,其实挺简单,你也能想到,那就是废后,如此一来,李璋那小子仅仅是长子,便没了嫡出的身份,可你也看到了,皇帝说过,素卿无大过,不能废后,所以你本质要做的是什么,不用哥教了吧。”
看了这番话,我的思路也渐渐顺了,人也冷静了下来,夹了条炙羊肉,慢慢地嚼,接着看。
“妹子,你在心里担心,孩子一出生就会被抱走。
那是肯定的事,否则,这岂不成了私生野孩子?但你说,皇帝可能会给郑贵妃,这个哥不太认同。
郑落云是个厉害女人,哥这次在兖州见过,有凤相,城府心机深不可测。你细想想,哥方才说,皇帝要维持后宫前朝一种均势,如今郑落云声望地位正盛,若把儿子给了她,岂不是暗示,皇帝要扶持郑落云?
而且你小看了郑落云,即便皇帝想把孩子给她,她也绝不会接这块烫手山芋。
所以,孩子多半是由皇帝亲自教养,或者交给太妃,若真如此,哥就要恭喜妹子了。”
我咬着筷子头,连连点头,暗赞老狐狸果然厉害,接着读。
“妹子,孩子谁养大的,谁就偏爱。你别不信,南淮虽说是哥的养子,可却是哥亲手抚养长大的,所以世人都骂他辱妻背义,是个十足十的小人,放他娘的屁,老子就觉得我儿子是顶好的孩子,只是年纪小,有些毛手毛脚罢了。”
我的心莫名跳得很快。
“妹子,莫要纠结眼前一城一池的得失,得徐徐图之。
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帝登基,文有袁文清、梅濂,武有左良傅、袁世清,这都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都和你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咱们的势已经慢慢起来了,是好事,可运道不来,那就得等!
放心,孩子肯定会让你见的,你得为了孩子,把自己的名声经营起来喽。梅濂一来长安,如意就死了,而高妍华十五年前也死了,那么,现在还有谁活着?”
我心里一咯噔,丽华?
接着往下看,果然看见陈砚松在心里写了高丽华三个字。
“妹子,哥要给你说一件事,绝对不能得罪梅濂。
你这一年来处处受挫,稍微往上爬一点,就被皇帝敲打下来,不过你走得也够快了,一年走了张素卿十几年的路。
本朝开国以来,只有两个人一步到位,位极人臣,一个是袁文清,另一个是梅濂,真真绝无仅有,那是时势造就英雄,说难听点,赶上三王之乱的东风了,此二人日后必定大放异彩。”
我连连点头,瞧梅濂这几日上蹿下跳的动作,你虽然讨厌他,但真得服他的手段和脑子。
“妹子,和梅濂分开,得和和气气的,莫要临走落一身埋怨,最好让他永远记得欠咱一份情,别给他使绊子,否则把他逼到张素卿那边,对你有什么好呢?
你们在一起十三年哪,怎么能轻易割断,他是把利刃,出鞘必见血,不能得罪。
日后你若是有事,放心大胆地找他,你知道么,哥从前睡过几日的小娼妇,一有了事,立马求到哥这儿,哥就算厌烦,能帮就帮,但你别让你家那皇帝知道,男人嘛,占有欲都很强。”
我眉头微皱,两指掀开床帘往外瞧,我应该没得罪他吧。
信翻至最后一页,我拿起看。
“妹子,哥再赠你银票万两,藏在大福子带回来的小老虎枕头里。
好了,祝妹子在长安一切顺利。
阅后必焚,老陈。”
我摇头一笑,又将信从头至尾看了一遍,然后下了床,把信扔进炭盆里烧了。
灰白色的余烬上下翻飞,像只灵巧的穿花蛱蝶。
我扶着腰,打开门走出去,阳光刺眼,空气里泛着泥土的味道。
春天,快要来了。
第60章 高昭 棋逢高招,甘拜下风!
老陈的来信, 仿佛一剂灵药,将我眼前的迷雾拨开,让我一下子就看见了朗月星空。
过后, 我反复咂摸了下这意思。
其实纵观全局, 我还是站在一个非常有利的地位,如他所说, 运和势若没有完全起来,那就得等, 并且为此做准备。
症结所在, 那就是废后。
谁能废后?惟有李昭。
李昭凭什么废后?这里面门道就大了, 得细细谋。
收到信后, 我打算问梅濂把和离书要了就走,其实到现在, 要不要都无所谓了,但我想有始有终。
谁知他真的很忙,和大福子两个在书房里谈了一下午, 不叫人打扰,更不叫人靠近。
我也不想在这儿带了, 让侍卫套了车, 回了家。
家中一切照旧, 只不过卧房里的拔步床被某人改成了大炕, 烧了几日, 睡上去特别暖和, 还多了些小玩意儿, 婴儿小床、小马桶,妇人产后补气血的珍贵药材、回春膏、坐月子的暖帽等物。
德行。
我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将大福子送来的一对小老虎枕头拿出来, 用剪子拆了线,果然发现里头藏了摞厚厚的银票,我没动它,拿针线把枕头缝了起来,放入了柜中。
而今,我什么都不考虑。
目前最重要的是平安把孩子生出来,把月子坐好。
我倒要看看,生孩子那天,狗东西会不会来。
这几日,我也听到些梅濂的动静。
他上书皇帝,在家中偶然发现前兵部尚书赵元光私通魏王的信件,信中详细地告诉逆王朝廷作战布局,致使左良傅在白水峁大败,损兵折将;还有,赵元光私底下收取贿赂,暗格中藏银票百万两有余,甚至还有番邦珍奇贡品。
与此同时,诏狱里也传来消息。
赵元光旧日同僚、心腹纷纷检举告发,言其贪污受贿,卖官鬻爵,乃朝廷蠹虫。
皇帝大惊,下旨,擢原云州代刺史梅濂为刑部侍郎,会同羽林右卫指挥使路福通彻查赵元光案,一时间,长安人人自危,谁都不敢提一个赵字,而紧接着,皇帝以雷霆之危,裁撤了一部分冗官,提拔了批有用之才。
这事才刚起了个头,好戏还在后头呢。
朝局风云诡谲,梅家也不消停。
这不,传闻梅侍郎发妻如氏病重,昨儿咽了气。
此前梅侍郎来长安,众人只道他带了个贵妾,其实他偷偷将发妻也带了来,私底下请了太医为妻子治病,哪料那是个没福分的女人,丈夫才刚得了高位,眼看着就快封诰命了,病死了……
听说梅府设了灵堂,朝中许多官员和太太去吊唁,有一部分旧日里和赵元光好的官员没去,他们觉得此案乃梅濂刻意构陷,私底下嘲讽,如氏暴毙,安知不是姓梅的报应,所谓乐极生悲,不过如此。
我想梅濂这会儿应该不太忙了,能抽空把和离书给我了,其实,我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同他当面说清楚,那就是盈袖。
天擦黑后,我稍稍捯饬了下自己,准备出门。
鲲儿忙不迭地跟了出来,问:姑妈又要去找姓梅的姑父么?
我不想骗孩子,对他说:姑妈去要个和离书,一会会就回来,你安心在家看书练字。
哪知这小祖宗偏要跟我一起去,说理当是他父亲随我去的,可父亲病着,母亲最近刚生了妹妹,四姑在家里照顾着母亲,都忙着,孩儿是高家的长子,一定要护着姑妈的。
这小鬼,一下子就把我给说哭了,怎么会有这么懂事的孩子。
那就一起去吧。
在马车上的时候,我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要生了。
想折回去,但侍卫来报,说已经到了梅府的后门。
府里一片愁云惨淡,红灯笼全换成了白的,地上随处可见外圆内方的纸钱,和尚念经超度的声音隐隐传来,离得老远,就闻见股元宝蜡烛的味道。
云雀和鲲儿一左一右扶着我,行到了灵堂外,嚯,还真像那么回事,正中间停着口楠木棺材,最上面的案桌上设着灵位,梅濂痴痴地坐在椅子上,身上穿着孝服,腰间系着麻绳,整个人呆若木鸡,眼肿的厉害,俊脸浮着抹酒色,一看就知道因悲伤过度,把自己灌醉了。
而地上的蒲团上,跪着个秀丽妇人,是莲生,哭得死去活来,嘴里念叨着:太太,您怎么就抛下奴去了呢?元宝已经会叫娘了,您怎么恁狠心!
她哭晕了,倒在一旁服侍的丫头身上,那丫头赶忙掐人中,灌参汤……摆弄了许久,莲生幽幽转醒,醒后接着哭。
怎么说呢?
有点好笑,又有点可悲。
梅濂“乐极生悲”,莲生感念旧恩,都很会做戏。
我看着案桌上的灵位,五味杂陈。
如意死了,享年三十一岁,无子送终,无娘家吊唁。
我想回忆下如意的一生,但已经心累到不愿想,她的故事就到这里结束吧。
我给身后守着的心腹侍卫使了个眼色,让他去把梅濂请来,我在之前住过的小院里等他。
屋里陈设依旧,当日我走得急,一些用过的衣物、首饰并未来得及带走,等的时候无聊,我让云雀去拾掇一下,我用过的一针一线,哪怕喝过水的杯子,一件不留。
“咦?”
云雀疑惑地惊呼了声,从柜中取出我穿过的小袄,回头对我一笑:“仿佛被人洗过,摸着潮潮的。”
我捻起枚桂花糕,喂给鲲儿,淡淡道:“回去后全都烧了吧。”
正在此时,我听见外头传来阵急促的脚步声,人还未到,酒味儿就先来了。
我稍稍屏住呼吸,微笑着朝前瞧去,果然看见梅濂来了。
他已经将孝服除去,身上穿着燕居常服,头上戴着玉冠,手里提着个大食盒,笑吟吟地走了进来,瞧见鲲儿,怔了怔,并未表现出多大的兴趣,行到方桌这边,将食盒里的荤素小菜全都端出来,给我和他面前各摆了只酒杯。
“你怎么来了?”
他笑着端起酒壶,给自己满满斟了杯,给我倒了一点,自顾自地仰头干了,拿起筷子,夹了条爆炒腰花,送嘴里大嚼特嚼,又喝了杯,酒意上了眼,兴奋道:“我说会给你把这事办妥,怎样,那灵堂还不错吧?”
我微笑着点头:“劳烦你了。”
“这有什么。”
他大手一挥,笑着说自己最近朝廷家里忙乱,今儿一整天没吃东西,瘦的两颊都也凹陷下去。
他连扒了数口饭,一盘子韭黄炒肉丝立马见了底,嘴里鼓囊囊的,对我笑道:
“你都不知道,长安官场果然比云州更难混,有好些人上书赵元光冤枉,说我刻意构陷,这些人私底下结成党派,去丹阳县和曹县搜集我贪墨罪证,哼,我会怕他们?”
说到这儿,他给自己舀了碗羹,咕咚咕咚喝下去,许是吃急了,噎住了,他用力拍打着心口,对我笑道:“你知道么,陛下封我为侍郎,那可是非常重要的大官,眼瞧着兵部尚书年迈多病,蹦跶不了几年,届时我就能升为尚书,然后入阁……”
面对他的喋喋不休,我笑着点头,没有言语,可却着实……有些烦了。
他仿佛察觉出我并不感兴趣,干笑了声,从袖中掏出方帕子,擦了下嘴上的饭油,扭头看向我身侧立着的鲲儿,上下打量番,摸了摸孩子的头,笑着问:“好俊秀的孩子,谁家的?”
“我弟弟的儿子。”
我从背后推了把鲲儿,笑道:“给姑父……”
我笑了笑,立马改了口:“给梅大人见个礼吧。”
鲲儿闻言,恭恭敬敬地给梅濂行了个儒礼。
梅濂虚扶起,面上已没了方才那种极度的兴奋,他默默地给自己倒了杯酒,垂眸看着杯盏,指尖伸进酒里:“当时盈袖和离,她表哥出面了,如今……呵,你侄子也来了。”
说到这儿,他斜眼看向鲲儿,唇角噙着抹坏笑:“孩子,你来是臊本官?还是骂本官?”
鲲儿腼腆,靠在我身侧,细思了片刻,往前行了几步,跪下给梅濂重重地磕了个头,眸子里透着真诚和纯孝:“孩儿家中不幸,致使姑妈流落在外,孩儿多谢大人这十几年照顾姑妈。”
我和梅濂同时怔住,四目相对,然后,同时看着鲲儿。
一时间,谁都不说话,气氛慢慢地变淡、变冷,变得充满了酒味。
梅濂尴尬一笑,俯身扶起鲲儿,仿佛用袖子抹了下眼睛,喃喃笑:“好孝顺懂事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