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无良——小夜微冷
时间:2021-06-29 09:56:11

  说罢这话,他转身,从一旁的小圆凳上拿起大小两个紫檀木雕花盒子,低头无言,喝了杯酒,将最上面那个小盒子推给我,强笑道:“这是和离书,咱们……有始有终嘛。”
  “多谢。”
  我抿了下唇,微笑,给鲲儿使了个眼色,让孩子帮我拿着,然后手撑住桌子,准备走。
  “等下。”
  梅濂叫住我,他身子往前倾,胳膊抬起,复又无奈落下。
  他保持着得体的微笑,起身,将桌上那个大点儿的长盒子打开,从里面取出个卷轴,当着我的面儿舒展开:“这是陛下给你的,昨儿就到我手里了,一直没顾上给你送去,你、你看看。”
  我一怔,李昭这狗东西搞什么鬼?
  我将烛台拉近了些,凑近一瞧,吃了一大惊。
  画上是一男一女,男的穿着黑色西装,戴着紫金冠,温润如玉,正是李昭;而在他跟前坐着个穿白婚纱的女人,腰肢纤细,发如乌云,是我……他、他竟把婚纱以这种形式穿上了。
  我的心跳得极快,唇角不自觉上扬,忽然发现画上还有首诗,是唐朝柳宗元写的。
  “凡卉与时谢,妍华丽兹晨。
  欹红醉露浓,窈窕留馀春。
  孤赏白日暮,暄风动摇频。
  夜窗蔼芳气,幽卧知相亲。
  愿致溱洧赠,悠悠南国人。”
  念罢这诗,我仿佛亦喝过酒似的,身子都醉了半边,发现在诗的末尾还有行小字。
  “棋逢高招,甘拜下风。”
  高招二字,用朱笔所写,显得格外醒目。
  我噗嗤一笑,倔什么呀,到底还是跟了我姓。
  而此时,我身边的鲲儿凑上前来,看着画,微微点头,恍然笑道:“姑妈,这是双关语呀,陛下一面跟你道歉,可一面仿佛又说,你遇到高昭,甘拜下风了呢。”
  我愣住,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好哇,这狗东西,到现在还占我的便宜。
  不过这种两头不得罪讨好的主意,不像是李昭手笔,大约是梅濂从中斡旋的吧。
  我没戳破,指头轻抚着画上的那个轻俊男人,笑着卷起来,再次准备走。
  “妍华?”
  梅濂忽然出声。
  “啊。”
  我坐定,下意识应了声。
  “真好听的名字。”
  梅濂低着头,双手交叠,眼里的酒气似乎更加浓郁了,良久,他忽然看着我,笑得温和:“我这几日略翻了下先帝时的旧档,知道了你家的事,你……当年为何会被押送至北疆?”
  说到这儿,他指头朝宫里的方向指了下:“是那位的手笔?”
  我笑着点了下头。
  没有说当年自己在狱中如何凄惨、也没说丽华死在我怀里,更没说路上怎样被那两个畜生凌.辱。
  “得亏遇见了我,是吧。”
  他看着我,忽然眼里泛起曾雾,笑道:“然后又后悔遇见了,是么?”
  “大郎后悔么?”
  我笑着问。
  他用两指揉着眼,笑得惆怅:“那也是我的十三年啊。”
  再次,我们再次相顾无言。
  他低头喝闷酒,我扭头朝外面看。
  外头又开始下雪,一开始只有米粒般大小,后面越来越大,如同柳絮般纷扬,地很快就白了,仿佛给灵堂里的如意唱挽歌。
  “冒昧问一句。”
  他笑着看我,手搓着额头,问:“陛下哪里好?”
  “这……”
  我顿住,过去和李昭在一起时,我把这两个男人比较了无数遍,可真的要说,却真不知从何说起。
  “大概,和他在一起,我觉得自己像个女人,虽然也经常吵架、闹别扭,但觉得很舒心。”
  “这样啊。”
  他笑了笑,扭头抹了把脸,看着我:“咱们这十多年,好像吵架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
  他长叹了口气,端起酒壶猛灌了通,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埋怨:“你总是那么完美,让旁人一点错儿都挑不出,街坊、同僚还有官长都对我说,好好待你夫人,你上辈子得做了多少好事,才得了她;后来我跟先生读了书才知道,最初见面时在地上写的字是错的,可你顾着我面子,没说出来,就连我这样的凡夫俗子都能看出来,你应该是出身高贵的小姐,可你委身下嫁后,为了配我,言语渐渐尖刻,你一直顺着我,让我感觉自己就是个没用的东西。”
  “大郎……”
  “你让我说完。”
  他将空酒壶按在桌上,凄然一笑:“我当时都二十大几了,还没有孩子,如意啊,我想要个儿子。”
  “那你跟我好好说啊。”
  我用指头揩掉泪,看着他:“你不说,我怎能知道你想纳妾?算了,不重要了。”
  我们再次无言以对,白色蜡烛已经燃烧了大半。
  “大郎,过去我们不说,以后,也不用说了。”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大肚子,闭眼,深呼了口气:“盈袖……你,”
  他身子一震,缓缓地抬起头:“袖儿怎么了?”
  “那天晚上,我看见了。”
  我从袖中掏出那个绣了梅花的荷包,放在桌上,然后看向他,他忽然慌了,眼神闪躲着,猛地扇了自己一耳光,似有千言万语想要辩解,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说:
  “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必说了,这事咱们放心里,这辈子都别说出口,别让那个孩子难堪。”
  说罢这话,我拿着那幅画起身,往后退了好几步,看着错愕的他,屈膝盈盈行了个礼,对他,对我,还有对过去的十三年。
  “大郎,妾这就走了,祝你前程似锦,儿孙满堂。”
  他起身,想笑,却笑不出来,不知不觉流泪了,颤声说:“好,那我也祝你以后平安如意,每日家都高高兴兴的。”
  我笑着点头,转身离去,牵着鲲儿的手,一步步走出屋子,刚要跨出门槛,他在身后忽然叫住我。
  “如意。”
  我顿了顿,并未回头,一直往前走。
  雪好大啊,正如年少时见到彼此那般,我哭了,然后笑了,语调轻松,对身后的他说:“没如意了,当年妾两手空空来大郎身边,如今走了,不带走任何东西,大郎保重。”
  ……
  这一路风雪多大,只有自己知道,不过,冬天总会过去不是么?等下一个春光来临的时候,我想要更开心。
  我用手抹去脸上的残泪,笑着走出了梅府后门。
  愕然发现,府外停着辆华贵马车,车跟前站着个身量挺拔、温文尔雅的年轻男人,是李昭。
  他身上披着玄色绣金龙的大氅,唇角噙着抹笑,挥手,让撑伞的胡马站一边,朝我伸出手。
  我眉眼皆笑,疾步走向他。
  “慢些慢些,仔细滑倒。”
  李昭小跑着迎了上来,从后面揽住我,拥着我往马车上走,见鲲儿傻呵呵地要跟着上车,他轻咳了声,从鲲儿手里将那个装了和离书的锦盒拿走,手指向后面的马车,笑道:“你去和云雀坐,后面车小,暖和。”
  我抿唇,忍住笑,没拆穿他,自顾自上了马车。
  刚进去,就闻见股好闻的小龙涎香,坐下后,整个人都舒坦了,怎么说呢?如同踩在云端上,软绵绵的。
  不多时,李昭也弯腰进来了,他坐在我身侧,没说话,手指摩挲着盒子上的雕花,斜眼觑我,蛮有些不好意思,问:
  “事儿都办完了?”
  “嗯。”
  我点点头。
  此时马车行动,摇摇晃晃的。
  李昭干咳了两声,凑上前来,从袖中掏出方明黄色的帕子,身子坐直了,帮我去扫头和肩上的积雪。
  我推开他,看着错愕的他,举起手里的画,摇晃:“哎呦,这是谁画的?高昭?”
  我笑的得意,凑近他,看着他微红的俊脸,打趣:“原来先生叫高昭啊,小女子真是孤陋寡闻了。”
  “得寸进尺了哦。”
  李昭咬牙,摩拳擦掌。
  “高昭高昭高昭。”
  我不依不饶,一直叫他。
  忽然,他把我抱住,吻住我的唇。
  我怔了怔,笑着回应他,那么热烈、温柔还有野性的他。
  好久好久,他才放开我,从后面环抱住我,让我靠在他身上。
  他手轻抚着我的肚子,轻声骂我:“你个没良心的,三番四次跑到梅府,是不是看那小子长得俊,还想再续前缘?嗯?”
  “哎呦,谁家醋罐子打翻了,酸死了。”
  我故意大声咂着嘴,附上李昭的手,转动他大拇指上的玉扳指玩儿。
  “也就去了两次而已,再说了,我还是他媳妇儿,回家不行啊。”
  “你是谁媳妇儿?嗯?”
  李昭语气“凶狠”,俯身,咬了口我的耳朵:“说,不说揍你。”
  “高昭的。”
  我笑得花枝乱颤。
  “真是不教训你不行了。”
  李昭佯装要打我,将我身子微微翻侧过些,还真打了下我的屁股。
  我恼了,直接把他的手坐住。
  “妍华。”
  李昭轻轻唤我。
  “嗯。”
  我应着他。
  “妍华,妍华。”
  李昭又唤了两声。
  “嗯嗯。”
  我闭眼,轻声答应了两声。
  “朕想你了。”
  李昭吻了下我的侧脸。
  “我不想你。”
  我故意气他。
  “你就口是心非吧,头先朕偷摸去瞧你,也不知道是谁睡着了说梦话,哭着喊朕的名字。”
  李昭吻了下我的脖子,忽然将手撤出来,干咳了两声,笑骂:“你呀,这就憋不住了,在马车上就开始倒起茶了,咱马上到家了。”
  “不不不。”
  我感觉肚子开始疼了起来,一阵一阵的,我一把抓住李昭的手,紧张道:“不是尿,是我破水了,怎么办啊。”
  “破水?”
  李昭怔住,试探着问:“是……要生了么?”
 
 
第61章 高小昭出生了   生日快乐!
  “是, 要生了!”
  我忙点头。
  肚子的疼痛让我开始慌张,不知不觉紧紧地抓住李昭的手,我见过不少次妇人产子, 譬如之前的盈袖, 这丫头是头一胎,又被她哥哥那封信惊着了, 差点一尸两命,而我也是头次生, 万一出意外呢?
  不紧张不紧张, 好生听大夫和稳婆的, 一切都会顺利。
  我大口呼吸, 让自己冷静下来,怕什么, 你当年都能从死牢里走出来,不过生个孩子,有什么的。
  忽然, 我察觉到李昭用力摩挲着我的背,他在试图让我放轻松, 同时, 他一把掀开车帘, 对外头跟着的侍卫喝道:“快马加鞭回去, 让太医和稳婆准备好。”
  紧接着, 他扭头朝另一边的侍卫嘱咐:“车子尽量赶快些, 但不可颠簸, 快!”
  我牙关紧咬,忍住一波一波而来的痛。
  他真的沉着冷静,太稳了。
  蓦地, 我想起陈砚松的来信。
  老狐狸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此事关窍--废后,而能废后的只有李昭。
  所以我本质还是要拿下李昭。
  当初我在小酒楼见他,想来他对我并未有多大兴趣或者歉疚,只是想给我个补偿,所以他问我:妍华,你想要什么?
  而在他转身离去的时候,我拉住了他,对他说:我要您拉妍华一把。
  这个机会让我打开了一个局面,能和他继续接触。
  而现在,我认为也是一个天赐的良机,能让我们两个的关系在道歉与和好的基础上,更近一步。
  我硬生生挤出几滴眼泪,在他的摆弄下,慢慢地躺平,而在我头枕到他腿的瞬间,我抓住他的腕子,呼吸急促,稍显慌乱,檀口半张,“不知”该说些什么,试图在他那里得到些许安慰。
  “没事妍华,咱很快就回去了。”
  李昭用帕子帮我擦去额上的汗,剑眉微皱,试图让自己更冷静下来,安慰我:“你别紧张,要用鼻子呼吸。”
  “我害怕。”
  我一下子就绷不住,哭了,这瞬间,我也不知自己是做戏还是真情,哭得像个小姑娘,泪眼婆娑地看着他,不住地问:“万一生不出来怎么办?万一孩子横着怎么办?万一大出血怎么办?我是不是要死了?”
  “胡说什么。”
  李昭轻叱了声,他没敢碰我肚子,用手摩挲着我的胳膊,让我放轻松,同时,他手伸到我裙里,摸了把羊水,眉头皱得更紧了,两指夹开车帘,对外头跟着跑的侍卫冷声道:“让车夫再快些!”
  也是怪了,看见他,我还真平稳了下来。
  仿佛他是座大山,能靠得住。
  “妍华,你跟着朕一起呼吸。”
  李昭将我头上的钗环全都卸掉,手指插.入到我的头发里,帮我按摩头皮,定定地看着我的双眼,命令:“吸气。”
  邪门了,我还真跟着他深深地吸了口气。
  “呼。”
  李昭的小腹随之前推,柔声催我:“呼气啊妍华。”
  “哦。”
  我短促地呼吸了口,忽然,越发疼了。
  我带着哭腔叫唤了声,不行,我得打乱他的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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