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无良——小夜微冷
时间:2021-06-29 09:56:11

  我疾步朝内院行去,果然看见奶娘此时抱着孩子,慢悠悠地在桂花树下转悠。
  我什么话都没说,直接上前,抢走儿子。
  低头瞧去,天太热,儿子只穿着件大红的肚兜,上头是我一针一线绣的小莲蓬,为了避免他小肚子受凉拉稀,我让奶娘拿出上块锦缎来,给他盖上。
  这小子原本恼着,一看见了我,忽然笑了,小手伸直了,想要抓我的耳环,啊啊呀呀地叫着。
  我往后躲了下,轻轻咬住他的胖乎乎的指头,眼泪怎么都控制不住,往下掉,骂他:“还笑,你马上就见不到娘了。”
  睦儿仿佛能听懂似的,双眼看着我,忽然哇地一声哭了。
  奶娘见状,忙要接手。
  我让她退下,抱着这沉甸甸的奶娃娃,轻轻地摇着、哄着。
  瞧,他长得多好看,圆圆的小脸,眼珠子溜圆,和黑葡萄似的,小嘴儿粉嘟嘟的,粉雕玉琢,比女娃娃还要漂亮。
  我返回屋里,把衣裳解开,给他喂奶。
  其实,我早都没奶了,但我觉得,这样能让儿子感到安心,果然,他小嘴咂摸着,渐渐停止啼哭,抱着我的乳…房,慢慢地睡了过去。
  我轻轻地抚着他光秃秃的头皮、柔嫩的身子,指头拂过他长长的睫毛,小鼻子、小嘴巴,当初猫儿一样大的孩子,怎么一眨眼就这么大了。
  他睡着了,我舍不得将他放进小床里,一直抱着,轻轻地将乳…头从宝宝嘴里拉出来,这小子哼唧了几声,手下意识抓了下,随后靠在我身上,睡得熟。
  我不敢想象,没有亲娘在跟前的日子,他是怎样的。
  ……
  天色将晚,屋里渐渐变暗了起来。
  我的心焦灼得跟油煎似的,根本在屋里呆不住,于是将衣裳穿好,抱着儿子走出院子,来回踱步。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我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嬷嬷进来禀告,说是护卫阿良回来了。
  我忙让阿良进来。
  阿良脸色不太好,压根不敢抬头看我,给我躬身行了一礼,磕磕巴巴地说:“夫人,小人那会儿快马加鞭去了挽月观,谁知听里面的公公说,今早洛阳来信了,说是国公夫人病危,谢三爷和公主请了旨,中午匆匆离开长安,回洛阳探病去了。”
  我的心冷了几分。
  好得很哪,李昭果然猜到我要请公主,于是提前把月瑟和子风支走了。
  没关系,我还有袁文清。
  院里已经掌上灯,草丛里的小虫叫的正欢。
  我越发焦急,加上暑热,后脊背全是汗,浑身上下如同被猫抓了几千下。
  我用帕子挥开烦人的蚊子,又耐心地等了小半个时辰,听外头护卫来报,云雀回来了。
  抬头瞧去,云雀脸涨红了,急得在门槛绊了一跤,她也顾不上喊疼,手里拿封信,朝我跑来,一到我跟前,哇地一声哭了,抽泣着说:“不管奴怎么求,袁大相公都不来,他让奴给您带了封信。”
  我嗓子眼发干,眼前阵阵发黑,完了,最后的希望也没了。
  “把烛台端来。”
  我抱着睦儿,腾不开手,便让乳娘举着烛台,云雀展开信。
  我借着微弱的烛光瞧去,纸上字体刚猛遒劲,果然是袁文清亲笔。
  “高家妹妹,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呢,你让我说什么好,瞧着陛下心意已决,哎,也只能认命了!”
  我含泪接着看,末了,袁文清话风一变,忽然严肃起来,不再唤我高家妹妹,而是丽夫人:
  “丽夫人,此乃宫闱事,微臣不敢干涉,望夫人善自珍重。”
  我知道,后面这句其实是他写给李昭看的,意思很明显,他不管我们这摊子闲事。
  我明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本就不能把袁文清拉扯进来,可看见他这般冷淡对我,我火气一下子就起来了,扬手就将烛台打翻,骂了句:
  “迂腐又无情的东西!还说要报答我抚养盈袖的恩情,就这么报答的?”
  没法子了,我只能让云雀进宫,把李昭请出来。
  我们是睦儿的亲生父母,坐下来好好谈一下,别招呼都不打,就把儿子抱走。
  正在我嘱咐云雀的时候,外头的下人忽然来报,说我四姐夫--孙御史来了。
  我心里一喜,忙不迭地抱着睦儿朝门那边走去。
  立在拱门边,我看见孙御史大步进来了,他穿着宝蓝色燕居常服,头上戴着纱帽,不知是不是因为四姐有孕,他陪着住在外宅,吃四姐吃剩的补品,胖了些,越发显得儒雅沉稳。
  “姐夫。”
  我一看见亲人,就委屈地哭得止不住,连话都说不完整。
  “你别着急,咱们进去说。”
  孙御史疾走几步过来,垂眸看了眼我怀里的睦儿,嘱咐云雀,去小厨房炖点好克化的粥来,让我吃点垫垫。
  “姐夫,他要抱走孩子。”
  我让下人赶紧掌灯,随四姐夫进了屋,急得根本坐不住,抱着睦儿来回拧,将梅濂劝我、月瑟子风离京,还有袁文清置之不理全都倾诉给四姐夫,抽泣道:“他这是早都谋算好了,什么宫女、皇子,我呸。”
  转而,我斜眼瞪向孙御史,哽咽着嗔道:“姐夫,连梅濂都听见了传言,你、你不可能不晓得,你怎么不告诉我,让我心里有个底呢。”
  “六妹,你先别急,坐下慢慢说。”
  孙御史朝我压压手,指向他跟前的四方扶手椅上,示意我坐下,他喝了口冰镇酸梅汤,用帕子抹掉额头和鼻子上的热汗,细思了片刻,沉声道:
  “头些日子我也隐约听到些传言,一开始还真当陛下宠幸了个宫女,把小皇子藏到了汤泉行宫,可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儿,于是私底下找到了皇后的兄长,大理寺卿张达齐问了下。这些年我同张大人有几分交情,他也直言不讳,说他们张家暗中派人去汤泉宫打探了下,说是小皇子是五个月前出生的,由陛下亲自送去行宫,正好就是陛下罢朝那日。
  一听这事,我当即了然,陛下怕是早都往汤泉宫放了个婴孩,只等合适时机,将传言散布出去,然后从你这儿把真正的皇子抱回去。我实在担心你,前天偷摸过来,准备给你通个气儿,谁知刚来,戴着面具的羽林暗卫就出现了,不许我靠近你分毫。”
  说到这儿,四姐夫重重地叹了口气,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瞧:“这几日陛下抱恙,去汤泉行宫休养了,估摸着“回来”之日,就是把小皇子带回宫之时。今儿下午时候,郑贵妃宣我入宫,让、让我过来劝劝你。”
  “这关她什么事!”
  我气得尖声喊了句,见儿子被吓醒,我赶忙轻轻地摇他,手摩挲着他的胳膊,安抚他。
  “六妹,你现在怎么想的?”
  孙御史小心翼翼地问。
  “我能怎么想。”
  我恨得咬牙切齿:“姐夫难道没看出来?他不是让你们劝我,而是告知我,下一步就强把睦儿抱走了。”
  正在此时,云雀端着瓷盅进来了,倒了碗瘦肉粥给我。
  我没心思吃,把粥推到一边,泪眼婆娑地看向孙御史,哽咽道:“姐夫,现在我该怎么做啊。”
  “六妹,恕姐夫直言,睦儿迟早都会进宫,这你应该知道。”
  孙御史放缓了语气,柔声给我分析:“你也看见了,陛下说皇子生母乃浣衣坊宫人,已经血崩去世,显然没想给你名分。说句实在话,姐夫觉得这是保护你,你想想,你若是以皇子生母入宫,没错,可以光明正大地照顾儿子,可张家也有个皇子,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们母子的得宠上位,那么前朝后宫免不了一场争斗,陛下不会让此事发生的。”
  “我懂,道理我都懂。”
  我轻轻地用手指揩掉落在儿子脸上的泪,哭道:“我从没让他难做过,一直顺着他,我也不是不懂,儿子跟着我没名分,只是他为何不亲自同我说?直接就过来要孩子,谁受得了?”
  我哭得嘴唇发抖:“我也不是不给,就、就是想把孩子养到周岁,才五个月就进宫,怎么让我安心。”
  听到这儿,孙御史没再言语,长叹了口气,两指揉了下眼睛,幽幽道:“陛下也是心里有愧,不敢面对你,譬如当年我不敢面对你四姐,送吃食传话,只能让丫头去。这么着吧,我连夜去一趟汤泉行宫,面见陛下,问问有没有可以商量的余地,说句实话,睦儿真的太小了,现在离不开娘。”
  说罢这话,孙御史起身,走到我跟前,将孩子从我怀里抱走,下巴朝桌上的粥碗努了努,劝我:“遇到事别慌,更不能急的不吃饭,得自己个儿先稳住喽,你先喝点垫垫,为了睦儿,也得打起精神来。”
 
 
第73章 一个无关风月的玩笑   如题
  四姐夫陪我坐了会儿, 看着我吃了碗粥,就匆匆忙忙离开了。
  汤泉行宫离长安有点远,快马加鞭的话, 也得两三个时辰, 他说,尽量明日返回, 给我带来好消息。
  送走四姐夫,我的心绪已经稳了很多, 可还是怕睦儿被什么人冷不丁偷走, 所以我一直抱着孩子不撒手, 夜深后, 我和睦儿、奶娘同睡一床,外头夜虫在欢叫, 弄得我根本睡不着。
  我下床倒水喝,直挺挺地站在西窗前,隔着纱窗往外看。
  其实外面只有摇曳的宫灯和月光, 可我仍死盯着小院各处的角落,总觉得漆黑之处躲着偷孩子的暗卫, 越想越焦心, 最后, 我索性将书桌拉到门口, 堵住。
  我在桌上坐了会儿, 一直想四姐夫现在到哪儿了, 有没有进行宫, 有没有见到李昭,有没有将我的想法传达。
  ……
  人有心事时,真的会彻夜难眠。
  我熬了一夜, 可半分困意都没有,梳洗换衣后,就守在儿子跟前等着。
  至于酒楼,我暂时也没什么心思在打理摆弄,让护卫去给李少传了个话,说这几日有事,就先不去了。
  中午的时候,困劲儿上来了。
  我让云雀沏了浓浓的茶,灌了数杯,抱着睦儿坐在椅子上等着,我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发觉到有人动我儿子,猛地惊醒,原来是奶娘。
  奶娘劝我躺床上睡会儿,我拒绝了,洗了个冷水脸,接着等。
  在傍晚的时候,四姐夫回来了。
  他一脸的风尘仆仆,脸和脖子被烈日晒得有些发红,还似往日那般沉稳,试图用一种我能接受的方式,告诉我结果。
  昨夜,他急匆匆赶去汤泉行宫,说是有要事上奏,结果被宫人拦住了。
  行宫里的大太监出来传话,说是陛下龙体不适,加上连日劳形于案牍,已经累倒了,人昏迷了两日了,御史大人若是有事,自有阁臣处理,莫要烦扰陛下。
  四姐夫说罢这话,叹了口气,对我苦笑道:“陛下估计根本不在汤泉行宫,他故意称病,躲着不见,怕是……”
  怕是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末了,四姐夫低下头,搓着手,叹道:“陛下既然示意梅大人劝你,就是提前在给你打招呼,六妹啊,陛下估摸着是想让你自己想通,慢慢接受,但肯定有个时限。你得想开,毕竟孩子不是你一个人的,他身上流着皇家的血。”
  听了这话,我老半天没言语。
  四姐夫见我如此,问我,要不要四姐姐过来,陪我住几日。
  我忙说不用了,姐姐如今身子渐重,还是好生安胎保养吧,说了会儿话,我就让四姐夫回去了。作为亲戚,他已经为我高家做太多了,起码愿意站在一个母亲的立场,帮我去了趟汤泉行宫。
  一种恐惧感忽然席卷而来。
  曾经的我以为,我走得很稳,一步步达成自己的目标,可若是细看看,不过是镜花水月。
  儿子被抱走,会认我这个娘么?;
  李昭偏宠我,他日后肯定还会有更多年轻貌美的嫔妃,我日渐年老色衰,他迟早会厌弃我;
  至于生意,他现在心里有我,让我做,倘若有一日收回一切,我照旧两手空空。
  我能抓住什么?
  到头来我仿佛什么都抓不住。
  一想到这些,我就心慌,紧紧地抱住睦儿。
  这世上没什么是属于我的,只有儿子是我的。
  我忽然忘记了我的两步走计划,也忘记了老陈的来信。
  原本的自信活力,彻底被击垮。
  连着两日,我都没有出屋,一直守在儿子跟前,给他换衣、洗小屁屁、逗他笑、哄他睡……仿佛,这是我生命中唯一的快乐。
  我知道,李昭这是在熬我,或者说,给我时间让我接受这件事。
  不出意料,在第三日的傍晚,又来说客了,是郑贵妃和胡马。
  ……
  盛夏的傍晚真的很美,轻薄的云彩被夕阳染成了浅粉、橘红色。
  我抱着儿子,坐在小院里的桂花树下乘凉,他真的很乖,傻乎乎地听我讲故事……夏日蚊子又多又毒,在他小腿上咬了好几个包,我舍不得用指甲挠,就让云雀找了只鹅毛,给他拂。
  忽然,我听见外院传来阵吵吵嚷嚷声,紧接着,我就看见郑落云大步走进来了,胡马恭敬地跟在她身后,不住地挥舞拂尘,替娘娘拂走闻香而至的蚊虫。
  我抱着儿子起身,屈膝给郑落云见了一礼,然后坐回到椅子上,吩咐云雀去端盏冰镇过的荔枝水来。
  四个来月没见,郑贵妃似乎胖了点,脸越发圆润,她穿着寻常妇人的窄袖薄衫,髻上斜插了支檀木簪,腕子戴着只红玛瑙手串,因热出了汗,稍稍将妆容弄花了些。
  “天好热,还是妹妹这儿凉快。”
  郑贵妃接过冰镇荔枝饮,咕咚咕咚喝尽,让云雀再端一碗来,她坐到我跟前,笑吟吟地看着我,没口子地夸:“那书上总说美人是冰肌玉骨,我想不来什么样,原来是妹妹这样的,啧啧,身上熏了什么香,怪好闻的。”
  去小厨房做荔枝饮的云雀走出来了,听见这话,撇撇嘴,狠狠地剜了眼立在贵妃身后的胡马,她屈膝给贵妃行了一礼,把饮子敬上,立在我身后,给我扇凉,语气颇有些敌意:“我家夫人要带孩子,从不熏那些劳什子,那是她天生的体香,不是人人都有的。”
  郑贵妃根本没在意云雀,凑过来,笑着摩挲睦儿:“许久未见,孩子都这么大了,简直跟画上走出来的散财童子似的,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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