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无良——小夜微冷
时间:2021-06-29 09:56:11

  李少话还未说完,朱九龄就自顾自地端起酒喝尽了,他觉得不爽快,拎起酒壶,咕咚咕咚喝了十几口,喘着气,迷迷糊糊地看着我和李少,诧异地问:“哎,你们谁?什么时候来的?”
  得,喝糊涂了。
  我笑了笑,亲自给朱九龄倒酒,道:“妾身来此,是想请先生去我家酒楼用个饭。”
  “不去。”
  朱九龄干脆利索地拒绝。
  我深呼吸了口气,没事,慢慢磨呗,斜眼瞧去,线香已经燃了大半。
  我打开锦盒,将李昭写的字拿出来,展开,给朱九龄瞧,试图套近乎:“都说先生书画天下一绝,妾近日新得了幅,还请先生帮忙看看怎样?价值几何?”
  其实在来之前,我就用纸将李昭的印和落款粘上。
  “哦?”
  朱九龄有些来了兴致,用指头将蜡烛勾过来,上下看了遍,冷笑了声:“很一般。”
  “什么?”
  我稍有些诧异,忙道:“这还一般,您要不再看看?”
  朱九龄白了我,两指指向李昭的字:“左边草书如行云流水,但暗藏着股杀气,说明此人心狠手辣,右边行书大开大合,但回锋失了力道,说明此人生性多疑,这样的人写不出好东西,一般已经是他的巅峰。”
  我吃了一惊,朱九龄果然是大家,单靠字就能猜出些许李昭的为人。
  而此时,一旁的李少有些坐立不安,重重地咳嗽了几声,暗示朱九龄:“朱先生也忒刻薄了,写这幅字的是个厉害人物,你、你再夸几句。”
  “什么厉害人物,不就是当今皇帝的字么,真以为老子认不出来?”
  朱九龄撇了眼李少,鄙夷道:“前几年我就当面说他写的不行,如今越发不行了,真是狗屁不通,一文不值。”
  说到这儿,朱九龄索性将蜡烛推倒,烛油登时流了一纸,他往嘴里扔了颗花生,烦躁道:“行了,赶紧走吧,看见你们这些满身铜臭气的商人就讨厌。”
  我忙用帕子把烛油又擦去,将字卷起,交给李少,随后挪到朱九龄面前,笑道:“朱先生批的对,他就是一文不值,瞧先生是个放浪不羁的,喜爱美食和美酒,正巧,妾身那儿有种新奇的菜,名唤火锅,味道极好,酒窖里还有数十壶好酒,不知先生可有雅兴……”
  “你起开!起开!”
  朱九龄直朝我挥手,脖子伸长,往楼下看。
  此时,楼下传来急促的羯鼓声,而叫好声也阵阵传来。
  “朱先生……”
  我忙不迭地介绍我们酒楼,可还没反应过来,再次被朱九龄推开。
  我心里窝着火,小声驳了句:“线香还未烧完呢。”
  当然,我没把脾气摆在脸上,如今有求于人家,可是得低三下四,我再次给朱九龄满上酒,笑道:“听宋妈妈说,先生近来在作画上遇到些阻碍……”
  我话还未说完,只见这朱九龄抓起玉碗,忽然将酒全泼在我脸上,喝骂:“唠唠叨叨的长舌妇,有完没完,赶紧滚蛋,别妨碍老子看美人。”
  我瞬间脸热心跳,他、他怎么这般羞辱人!
  而此时,我看见李少抓起面前的酒碗,亦朝朱九龄门面泼去,骂道:“老家伙,走你!”
  李少怒极,高昂起下巴,骄矜道:“哪儿来的酒疯子,给你三分颜色,就敢开染坊了,好声好气同你讲话不行是吧,竟敢对我妹子动起手来。”
  我刚要劝两句,忽然看见朱九龄涨红了脸,一把掀了桌子,扑向李少,拿着玉碗就往李少头上砸,李少也不甘示弱,拳头直往朱九龄脸上招呼,两人很快厮打起来,扯头发扇耳光,掐脖子打巴掌,翻滚间,竟将小桌子给压坏了。
  外头守着的阿良和宋妈妈等人闻声,忙进来拉架。
  “别打了。”
  我慌得忙站起来,往后退,不知该怎么拉,蓦地想起朱九龄这厮方才对我的羞辱,气不打一处来,佯装劝架的时候,狠踹了这老小子几脚。
  “别打了,哎呦,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让人笑话。”
  我带着哭腔劝,心里却乐开了花,又踹了几脚,谁知忽然被朱九龄抓住了脚腕。
  我连忙往出抽腿,用尽全力,猛踹了脚,感觉踢到个软绵绵的地方,紧接着,我瞧见朱九龄痛苦地嚎了声,丢开李少,身子像虾米似的弓起来,两手捂住裆..部,疼得直在地上打滚儿。
  老天爷,我究竟踹人家哪儿了。
  我痴楞住,赶忙要去看看有没有弄伤他,谁知就在此时,李少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跃起,脱下外头的纱衣,将我们带来的酒壶、玉碗还有字画一股脑包起来,拉住我就往外跑。
  二楼闹出这番动静,早都有很多人上来看热闹。
  幸好有李少和阿良护着,我才能平安从教坊司跑出去。
  没了呛人的胭脂和酒味,我只感觉浑身轻松了不少,呼吸都畅快了,累得弯下腰,站在街上直喘。
  扭头看去,李少此时臂弯拎着个大包袱,满脸伤痕,头发蓬乱,也在大口呼吸匀气,时不时地捶打自己的心口,他故作潇洒,将自己的乱发抹平,喘着骂道:“若不是今儿多喝了几杯,瞧老子不把那王八蛋的牛黄狗宝打出来。”
  说到这儿,李少冲我竖起大拇指,笑道:“妹子下手,不对,下脚也狠。”
  我用手背抹去额上的汗,噗嗤一笑,转而担忧道:“要不咱们回去瞧瞧吧,万一把、把他踢坏了。”
  “没事。”
  李少大手一挥,终于喘过气,站直了身子,促狭道:“反正那玩意儿他又不用,今儿你踢了一脚,也算给他开荤了。”
  “滚蛋!”
  我骂了句李少,白了他一眼。
  忽然,我发现脚凉凉的,低头瞧去,嚯,鞋没了,大概是方才跑没了吧,不对……记得朱九龄那老小子那会儿好像抓住我的小腿,不会被他抓走了吧。
 
 
第77章 谁气谁   到底谁气谁
  我原本打算回去找鞋, 但又怕被那醉疯子朱九龄打骂,再说赤脚,也不好看, 于是安慰自己, 即便教坊司里的人最后发现只绣鞋,可里头的姑娘那么多, 谁知道是哪个的。
  天空隐隐传来声闷雷,好像快要下雨了。
  我也没多停留, 招呼李少上了轿子, 返回家中。
  快到的时候, 我用帕子将左脚包上, 先行下了轿子。
  此时夜空已全被黑云遮蔽,带着潮气的冷风吹来, 将我的裙角阵阵撩起,四处看去,这条小巷很是安静, 似乎是富人集居之地,宅院彼此相隔甚远, 沿路栽了柳树、银杏等, 倒是个清幽的好去处。
  李少从后面轿中下来了, 他腋下夹着装了李昭字的大锦盒, 用掌根揉着被打红肿的脸颊, 疾步匆匆行到我跟前, 与我并排往巷子里走, 笑道:“长安公子的字被那疯子弄脏了,夫人莫要担心,在下会请人修复, 过几日给您送来。”
  说到这儿,李少低着头,却用余光偷瞟我,笑里带着几分奸诈和狡黠:“那个……夫人那儿可还有长安公子的字画,在下想、想高价收几幅,当传家宝,传给子孙后代。”
  我笑了笑:“他不轻易写,日后若是有机会,小妹帮您求一幅,怎样?”
  “甚好。”
  李少大喜,提醒我注意脚下,仔细踩到碎石,他清了清嗓子,试探着问:“今晚咱们可是把朱九龄得罪狠了,怕是以后连见面的机会都难了,要不,咱再想想其他名家雅士。”
  “再争取一下吧。”
  我眉头微皱,笑道:“朱九龄这样人,肯定恃才傲物,有脾气是必须的,说到底,是咱们今晚把人家伤了,不管日后请不请他来酒楼用饭,还是得拿着厚礼道歉,再试着争取一下嘛。”
  “好!”
  李少一拍大腿,笑道:“做生意就是要厚脸皮,若遇到点挫折就退缩了,岂不白白把机会浪费了。”
  他往我跟前凑近几分,嘿然笑道:“头先愚兄还小瞧了夫人,在这儿口头道个歉,明儿咱们提着药再杀回去,不把这头猪搬到酒楼,誓不罢休。”
  我发现我挺喜欢李少的。
  这个人市侩、豪爽、有点好色,虚伪中仿佛还透着点真诚,挺有意思的。
  “我今晚跟那个宋妈妈谈了下胭脂水粉……”
  我沉吟了片刻,将满是酒渍的面纱取下,拿着扇凉,笑着问李少:“她不会哄我玩儿,明儿就忘了这回事吧。”
  “那倒不至于。”
  李少笑笑,眉一挑:“她知道你是我妹子,肯定会卖我个面儿,照顾下你的生意。”
  说到这儿,李少搓着手,盯着地上的灯影,笑道:“其实你不该那么急,这么早说你的胭脂质素高,价格比粉蝶轩的便宜,这样就把话说死了,咱们后头很难把价格往上谈。”
  “原是我太急了。”
  我特意用南方娇滴滴的语调,笑道:“既然做了大哥,那就指点小妹一二,明儿该怎么谈。”
  李少往手心吐了口,顺势将乱发往平抹了下,故作潇洒,摆足了派头,手指抹着鼻下的胡须,凑近我,眉飞色舞道:“咱们首先定位一下胭脂给谁卖,那教坊司里姑娘其实也分个三六九等,一等的头牌,吃穿用度丝毫不差公爵府里的娘子小姐,对脸上用的东西肯定挑,一旦看准了,出手那叫一个阔绰;二等的红姑娘次之,可用度也和普通官太太差不多,大概就粉蝶轩那档;三等的姑娘就没那么讲究了,普通铺子货色就行;再往下的姑娘、妇人,日子过得紧巴巴,也就对付着用吧。妹子,你的胭脂打算给谁卖?”
  我仔细想了下,笑道:“人家粉蝶轩多少年的老买卖了,咱肯定争不过。可我丽人行的脂粉也不差,譬如粉,大多数铺子都卖的是米粉或者铅粉,用年头久了,脸容易发青发白,我铺子是用紫茉莉花种磨成的粉,货真价实的好东西,工序多,费时间,产量少……说实话,之前我开铺子,就是先试试水,货物都是贱价出售,没赔,可也没挣。我想着,‘丽人行’以后就专做贵妇和头牌姑娘的生意,限量售卖,等口碑起来了,咱们再把一般的胭脂水粉大量卖上,您觉得呢?”
  “有定位就行。”
  李少笑着点头,道:“这么着吧,明儿你拿些一般和高等两种货色给宋妈妈瞧,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切记,装胭脂的盒子一定得描金绘彩,最好是那种镶嵌了珍珠的上等物件,或是檀木、沉水木做成的盒子,到时候咱们也好狮子大张口,把价抬高些,那些臭娘们手里阔着呢,对吃喝抠抠搜搜,可对胭脂衣裳、首饰,那可是真舍得。”
  “哈哈哈。”
  我被李少逗乐了。
  其实我做生意,除了有当初“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目的外,也在为自己考虑。
  真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我在长安一日,那永远脱离不了李昭的掌控。
  睦儿这次被抱走,给了我一个很大的警醒。
  他可以纵容我、偏宠我,可将来一旦翻脸,或者驾崩,无人护我和睦儿,那到时候若是李璋登位,我和儿子还有好日子过?
  其实这些天我真的想了很久,若是挣了银子,我得暗中想法子,把银钱慢慢地转移出长安,倘若真有不幸的一日发生,我也不至于太被动。
  没有权,很有钱也行。
  这个世上,除了自己,谁都靠不住。
  正在我和李少说笑间,漆黑的巷子口忽然出现个穿着武夫劲装的年轻男人,袖子高高挽起,一脸的凶相,正是那阿魏,他笑着抱拳冲我行礼,侧过身,做出个请的动作。
  我知道,李昭来了。
  真的,我现在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他。
  没话说、没脾气,便是连算计,仿佛都没了力气。
  在我痴楞的时候,李少用锦盒推了下我,他咽了口唾沫,示意我往里走,然后扑通一声跪下,恭恭敬敬地将盒子高举过头顶。
  我笑笑,原地转了个圈,往四周看,在这条漆黑幽静的小巷,不知道暗中藏着多少双眼睛。
  朝前走的时候,我的左脚清晰地感觉到青石地的冰凉,转过巷口,眼前豁然开朗,是另一番天地,在一处小院落的正门口,停着辆华贵马车,周遭站着几个戴着银麒麟面具的羽林暗卫,而李昭,背对着我,立在灯笼下。
  他穿着极普通的燕居常服,头上戴着方巾,双手背后,看着平淡,但给人种极大的压迫感。
  我低着头,淡漠地往前走,在走到他一尺距离的时候,他忽然转身,笑着朝我伸出手,上下打量我,目光落在我的左脚上,怔住,没有恼,但眼中已然浮起抹怒色。
  “走吧,跟朕回家。”
  李昭上前来,抓住我的胳膊。
  我甩开他,往后退了两步。
  “妍儿,就算跟朕赌气,也该有个头吧。”
  李昭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冷眼盯着我,命令:“朕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别使小性儿了,跟朕回家。”
  我冷笑了声,按捺住恨意,屈膝给他行了一礼,淡漠道:“家?家是什么,有丈夫、妻子、孩子、婚书,有亲人、友人、邻人,敢问陛下,妾有什么?”
  李昭眼皮生生跳了两下,挥挥手,让跟前护着的暗卫通通退下。
  “睦儿的事,朕已经退让了很多步,容许你养了五个月之久,你还想怎样?”
  李昭闭眼,手指揉着太阳穴,好似憋着火气:“朕几次三番想亲口同你解释,你给朕机会了么?当着护卫和那些下九流的面,给朕难堪。”
  “之前妾想同陛下说句话,您给妾机会了么?”
  我眼里涌上泪,滑落,一滴滴掉在地上,我没有擦,只是笑,对着他笑:“您躲着不见,派出一批批说客,直到逼我把孩子交出来。”
  “朕反复给你说了,那是郑落云……”
  “不重要了。”
  我用手背抹去泪,打断他:“睦儿还好么?”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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